熱鬧一天的美食街逐漸安靜了,大部分尚未關門的餐館也隻是在進行最後的清潔階段。
街道上還能看見一兩名行人,多半又是某個加班到淩晨的倒黴蛋。
美食街的總體環境雖然不及市區那般繁華,可也有市區少有的清新空氣與入夜後的甯靜。
不過,此時在陳沖的餐館裏卻是另外一番‘熱鬧’的景象。
昏暗的前堂裏站這密密麻麻的人影,他們穿着各異,形态各異。
有的眼皮外翻,露出充血的眼球;有的四肢扭曲,以極不協調的姿勢趴在天花闆上;還有的西裝筆挺站得端正,可轉過身來時,臉頰卻是布滿了如同玻璃破碎的密紋,異常猙獰。
諸如此類的還有很多,而比之更加‘慘不忍睹’的也不在少數。
總而言之,若有外人貿然進入餐館,一定會被活活吓死,因爲除了陳沖之外,沒有一個是活人,它們都是鬼,死因奇葩的孤魂野鬼。
“我猜這個嘴唇發紫,眼球爆凸的家夥死于中毒。”冰屍與陳沖坐在貼近廚房的餐桌,說話者則是前者。
“哧溜..我猜是窒息而死。”陳沖将小龍蝦吃完後還有些意猶未盡,于是幹脆煮了一些面,拌在剩餘的佐料裏,還别說,味道更辣了。
“兩位确定嗎?”鏡鬼早已從碎片中脫離出來,一邊指揮着‘勞工’如何拆牆,一邊回頭問道。
“呃..确定吧..”冰屍沒什麽底氣。
“确定,嘶..呼..”陳沖被辣得滿頭大汗,說話都不太利索。
“那麽現在公布答案。”鏡鬼朝着那名正在用頭撞牆的男鬼招了招手,“你,自己說怎麽死的。”
“好好。”男鬼的額頭撞出了一個拳頭大小的凹陷,聞言之後,立刻小跑着來到桌前,一個勁的賠笑,隻是這笑容,分外陰森,令人頭皮發麻。
“那個,我是生前濫賭,敗光了家底,所以我那娘們兒趁我吃宵夜的時候在食物裏放了些老鼠藥,就..就死翹翹了。”
陳沖被這男鬼‘理直氣壯’的模樣弄得目瞪口呆,直到冰屍發出歡呼,才緩過神來。
“老闆,三比零咯,你現在欠我三次網購的機會哦。”冰屍将黑貓攬在懷裏,高興得直搓後者毛茸茸的小腦袋。
“知道了知道了。”陳沖撇撇嘴,似乎自己除了猜拳可以耍點小聰明外,這種遊戲完全沒有優勢。
“陳老闆,你上次輸給我的承諾還沒兌現呢。”鏡鬼趁機舊事重提。
“是,是麽。最近太忙,忘了。你放心,明天就給你把碎片貼膜。”陳沖看了眼面前的餐盤,又想起男鬼誇誇其談的死因,頓時沒了胃口,“我不玩了,你們繼續。”
“要休息了嗎?”冰屍問道。
“不,我要練習一下勺功。”陳沖義正言辭的說了一句之後,轉身進入廚房。
說實話,他的确想睡,也不準備領取困難任務。但問題是,剛才辣椒吃多了,此刻胃部隐隐有些不适。
哒哒哒..
廚房中,無面男正在切菜,見陳沖進來後,朝對方露出一個‘笑容’,一個缺了頭皮的後腦勺。
“好好切,别分心。”陳沖嘴角抽了抽,趕緊走到冰屍使用的廚房,然後又拿着炒鍋在一堆從牆上拆下來的碎石中,裝了一大鍋。
值得一提的是,今晚的‘拆遷行動’中,三胞胎小女鬼赫然也在其中,而它們的主要工作,便是将所有的廢棄物轉移到美食街後面的建築工地,也就是正在修建的地鐵站。那裏面的建築廢料都快堆成山了,多這點不多,少這點不少,沒人會發現。
“等以後餐館的運營體制穩定下來,倒可以讓她們專門負責送外賣,絕對是風雨無阻的跑腿小能手。”
陳沖嘿嘿一笑,将裝有碎石的炒鍋放在竈上。
從食材換成碎石,整個鍋的重量頓時變得極重,若不咬牙用力,根本不可能用單手将之拿起來。而即便能夠拿起,也無法持久。
他下意識看了眼隔壁的方向,仿佛能穿透牆壁,看見那兩口巨型鐵鍋。
“常人若是沒有個十年的功力,根本不可能将這種怪物颠起來。”
通常情況下,這種鍋一般是用來烹饪大鍋飯的,比如炒飯、蒸菜之類。有些功力深厚的廚師,倒也能用運用巧勁炒菜,但味道方面始終不盡人意。
“巧勁..”
陳沖喃喃自語,練習勺功相當于練習巧勁,同時也能快速掌握颠勺技巧。但在此之前,沒有力氣,一切都是空談。
好在他已經有了解決的辦法。
站在竈台前,腦海快速梳理有關勺功的記憶。與刀工一樣,勺功也不單單是純粹的信息與各種注解,它依舊融合了前人的經驗。
換句話說,此時的陳沖就好像很久沒有碰過炒鍋的老廚師,需要在練習過程中找回當年的感覺。而且一旦找回感覺,那将人鍋合一,輕松自如。
當然了,這不僅需要練習,還需要長久的保持下去才行,否則再神奇的記憶也會随着時間慢慢退化。
勺功分爲小翻勺、大翻勺、晃勺、懸翻勺以及助翻勺五種分類,而最簡單、最基本的,則是小翻勺。
陳沖按照方法,用左手握住鍋柄,利用竈口邊沿爲支點,炒鍋略微前傾,将碎石的重心轉移至炒鍋的前半部,接着向後快速拉動,在此過程中,手腕吐力,摁着鍋柄向下拉、壓,使碎石在鍋中翻轉。
哐當。
然而,炒鍋裏的碎石不僅沒動,反而因爲用力過猛,鍋底與竈口撞擊,發出一聲巨響,導緻周圍所有的鬼怪都停止了動作,而當它們發現陳沖隻是在練習颠鍋後,猜繼續恢複正常。
“這也太重了吧,根本翻不起來。”陳沖咧了咧嘴角,首次嘗試宣告失敗。
如果鍋裏是正常的食材,他倒是沒有問題,直接運用手腕上的力量就能輕松搞定。可現在不同,鍋裏裝的碎石很重,光靠手腕的力量還不夠,需要用上臂力。
呼。
他深吸口氣,進行第二次嘗試。
依然是左手握住鍋柄,将碎石重心前移,然後按照之前的方法,抓住鍋柄用力向下一拉,一壓!
沙!
碎石與鍋底摩擦,并順勢從炒鍋前沿向上抛起一小截。整個過程雖然粗糙,但始終成功了。
陳沖沒有高興,趕緊用鍋接住随時令其重新回到炒鍋前半部,然後繼續重複剛才的動作。
沙!
沙!
沙!
厚重的摩擦聲在他反複的練習下慢慢變得有了一些節奏感,也不再如一開始那樣刺耳了。而且再掌握了技巧後,鍋底與竈口邊緣的撞擊也逐漸平滑。仿佛兩者之間不是撞擊,而是在相互卸力。
實際上也的确如此,當陳沖掌握到小翻勺的精髓之後,動作不再是生拉硬拽,從側面看,更像在畫着一個不太規則的‘圓’,沒有僵硬之感。
哐當。
陳沖持續翻了五分鍾才停下,不由長舒口氣。
“小翻勺的特點在于翻動時要保持鍋不離火,翻動自如,頻率夠快,如此烹制出來的菜肴才會更加爽口。就比如魚香肉絲裏的肉絲,若用小翻勺處理,肉絲會更加鮮嫩,入味更加均勻,從根本上提升菜品的口感。”
趁着擦汗的功夫,回頭看了眼前堂,冰屍與鏡鬼仍然在進行‘猜死因’的遊戲。而看冰屍時而皺眉,時而湊上去盯着‘被猜者’仔細研究的模樣時,陳沖忍不住汗顔。
喂,那可是鬼啊,能不給别人留點兒尊嚴,都被你看得瑟瑟發抖了好嗎..
收回目光,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身前的炒鍋範圍。
勺功的五大分類中,除了小翻勺之外,其他四類的難度都有了明顯的技術難度。就拿大翻勺來說,它被稱之爲‘勺功頂峰’,需要将鍋中的食物在空中做180度大翻轉,使食物達到‘底朝天’的極緻效果。
這可不僅僅是抛飛那麽簡單,其中包含了力量、巧勁、節奏以及對食材重心的精妙結合與準确把控。任何一個細節出錯,都會導緻失敗。
比如,将食材抛到某個無法接住的位置。
“馬上就要開始廚神大賽了,若到時候當中出醜,絕對會成爲廚師界的一大笑柄!”
一念至此,陳沖再次伸手握住鍋柄,按照大翻勺的相關記憶,開始晃動鍋中碎石,令其保持移動的同時,逐漸形成凝聚力,以免再接下來的翻動中,造成‘天女散花’的效果。
不僅如此,當碎石晃動起來時,能明顯感受到重心的位置,隻要運用得當,完全可以利用碎石自身的慣性以減輕手臂的負擔。
這一技巧對他來說尤爲重要,畢竟他的目标是巨型鐵鍋,而不是平常炒鍋。
難以想象,當一口口徑超過一米,深度達到三四十公分的巨型鐵鍋伴着熊熊燃燒的大火做出大翻勺的動作後,那場面與聲勢該是何等的壯觀!
當碎石的慣性越來越明顯時,陳沖用力将炒鍋拉離火,借助碎石的慣性,将其往上送,與此同時,小臂與手腕同時用力,将炒鍋擡高與竈面形成60度至70度的仰角,并在碎石抛飛的過程中,輕輕向後拉動炒鍋,賦予碎石一個面向自己的推力,使其達到180度翻轉的效果。
“卧槽。”
陳沖眼皮狂跳,眼睜睜看着幾顆零散碎石脫離出來,有的砸在抽油煙機上,有的向着四周激射,甚至還有一顆對對直直砸在了自己的腦門上,發出‘嘎嘣脆’的聲音。
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一是在晃動碎石時,沒有将其徹底凝聚,也就是沒有将它們運動的軌迹控制在一個點上;第二個原因則是力量問題,有些偏大了。
不過,此時仍不是懊惱的時候,當大部分碎石完成翻轉後,攜帶着更大的慣性徑直朝鍋中落下。而爲了減輕慣性,陳沖趕緊将炒鍋向前傾斜,改變慣性的方向,讓碎石貼着炒鍋的邊緣将殘餘的沖力卸掉,使之平穩的滑向鍋底。
雖然大部分碎石的确是落進了鍋裏,但仍有一小部分在下落過程中脫離出去,掉在竈上、地面,發出‘嘩啦啦’的脆響。
“想要一口吃成胖子根本不可能,還是循序漸進才好。”
陳沖苦笑搖頭,比起小翻勺,大翻勺顯然要難上許多,更别提後面還有三種技巧性更廣泛的勺功了。
重新裝了些碎石在鍋中,他開始繼續練習。
…
“陳老闆怎麽和石頭較上勁了?”
餐館前堂,冰屍與鏡鬼不知何時停下了遊戲,而前者則看着廚房裏不斷失敗,又不斷裝填碎石的身影,眼波流轉。
“不是和石頭較勁,而是和自己較勁。”冰屍輕聲說道。
“和自己較勁?腦子有病吧?”鏡鬼喃喃自語。
“嗯?你說什麽?”冰屍微微一笑,眼眸完成月牙。明明笑容很美,卻給人一種極緻的危險。
“沒..沒說什麽。”鏡鬼沒有瞳孔的眼睛閃爍不停,旋即一溜煙,直接鑽進碎片中消失不見了。
“以後别再讓我聽到你說主人的任何壞話,否則,即便你逃到重疊世界,我也能把你揪出來,别忘了,我也學會了進入其中的方法。”冰屍輕笑道。
聞言,碎片中的鏡鬼一個哆嗦,那看似滲人的容貌卻比哭還難看。
……
翌日,當冰屍獨自來到一樓的時候才早上五點半,而這個時間點,太陽并未升起。
新增的兩個門面已經打通了,所有拆除的牆磚碎石也被三胞胎清理得幹幹淨淨。
她喜歡大清早比任何人提前起床,喜歡趁着太陽沒有升起之際,打開卷簾門,越過平日那條代表死亡的分割線,在美食街溜達一圈。
不過,與以往不同的是,她發現幾家以前這個時間點根本沒有開門的餐館居然已經開門了!
而且其中一家餐館裏居然還有熱騰騰的白霧飄散出來,顯然是店裏有人在忙碌。
“真的變了呢。”冰屍微微一笑,趁着路燈還未熄滅之際,背着小手,蹦蹦跳跳的鑽回了餐館。
來到廚房,将無面男切好的食材用保鮮膜封好放進冰櫃,然後開始不急不緩的掃地、拖地、抹桌子。
這是她每天的工作之一,不需要陳沖安排,因爲她喜歡。
陳沖昨晚一直練習到淩晨兩點才休息,此時正和黑貓在樓上睡大覺,偶爾伴有一兩聲輕微的呼噜聲傳下。
“咦,你居然起得這麽早?”
忽然,門外傳來熟悉的驚呼,冰屍轉頭一看,卻是看見一男一女站在門口。
男的面孔陌生,而女..竟然是吊着黑眼袋的李香。
“是啊,我每天都是這個時間點起床。”冰屍的語氣不鹹不淡,與以往的柔和截然不同,“你有事?”
李香微微蹙眉,也懶得寒暄,“這是我舅舅的助手,專門給你們送土雞來了,放哪?”
“放前堂吧。”冰屍悶頭拖地,頭都沒有擡一下。
“嘿,我說你什麽态度,我們可是好心好意..”
李香的話還沒有說完,便察覺到一股極緻的寒意侵襲全身,當下身體一個激靈,生生将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沒有其他事的話,放下就走吧,别吵到他睡覺。”冰屍擡頭,眸光冷冽。
無論對方是誰,無論對方有什麽事,隻要有一絲影響到陳沖的可能,都是她絕不容許的。
這是屬于她的霸道。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