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多位禦史,五十多位給事中,加起來快二百人了,雖然品級不高,但是這麽多官湊在一起,那也是相當駭人的。
王彰切齒咬牙, 胡須亂抖,神色劇烈。
他掃了一眼朱勇,“少國公,這筆賬,所有科道言官記下來!”
朱勇可是見過屍山血海的,如此無力的威脅, 又怎麽會吓到他。
“你們随便!我都接着!”
王彰哼了一聲,滿臉的不屑……到底是武夫無知,你或許有功勞, 有地位,有靠山,我們不能把你怎麽樣,但是别着急,你總有老的一天,而且你還有兒子,還有孫子!
一句話!
我們盯上成國公一系了。
早晚我們會廢了你們朱家,讓你們知道得罪言官的下場!
其他的人也都是義憤填膺,雖然自己的下場還不清楚,但是記住了,隻要我們還能活着,咱們就不死不休。
這已經不是個人恩怨,關乎到了所有言官的臉面。
如果不把這次的面子找回來,何以執掌風憲,繼續彈劾别人!
言官們的勇氣和決心,還是不需要懷疑的。
朱勇對這些家夥隻想說一句, 你們想多了!
于謙早就和他講過了, 這次言官們兇多吉少,不隻是個别人,而是整個衙門,沒準都會徹底被裁撤幹淨,還想惡心我?做夢去吧!
朱勇二話不說,直接把人押到了午門,他親自去回禀。
此刻朱棣和柳淳已經到了奉天殿,作爲當朝太師,柳淳在大殿之上,還是有個座位的,而且是帶靠背的那種。
他端然正坐,眼皮微垂。
這是他徒弟于謙和禦史之間的争鬥,所以柳淳保持了沉默,并沒有多說話。
朱棣聽聞連六科廊的人也都抓來了,皇帝陛下竟然露出了一絲欣慰的笑容。
“不錯,省得再去叫他們了。你去把人都帶上來吧!”
朱勇答應,不多時,科道的言官悉數進入雄偉大的奉天殿,他們跪在地上,山呼萬歲。
朱棣眯縫着眼睛,心裏頭起伏不定。
禦史從秦漢以來,就做爲監察機構,一直流傳至今。當年朱元璋廢了宰相,同時也廢除了和中書省并立的禦史台。
不過偌大的國家,監察這塊誰也不敢放松,所以又增設了都察院,職能依舊延續着。
這個有兩千年存在的衙門,如今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朱棣思忖了片刻,他覺得是不是應該給一絲機會呢?終于,朱老四緩緩開口了,“爾等有什麽事情要對朕說?有什麽要彈劾的,或者是有什麽想要辯解的,朕想聽你們先說。”
朱棣的表态,讓這些科道言官一驚,反而不知道怎麽開口了。
該說什麽啊?
是求饒,還是硬怼?
到底要怎麽辦?
都察院這邊還沒想好,倒是那位吏科都給事中錢嘉突然挺身而出。
他這個人,爲了考進士,一共考了四次,老百姓常說事不過三,許多科舉考不上的,都轉頭科學,走另外的路子了。
可是錢嘉沒有,他努力堅持,終于開花結果,所有錢嘉相信,自己是有幸運光環的……這次十分兇險,但隻要做好了,就能名揚天下。哪怕被貶官,挨了廷杖,隻要能活着,他就會成爲無數人心目中的偶像。
所以……拼了!
“啓奏陛下!”
錢嘉的聲音尖利而沙啞,乍一聽竟然有點像太監,朱棣都愣了。
他卻以爲自己先聲奪人,因此膽子更大了。
“陛下,臣以爲這次的事情,皆因太師而起!他手握重權,袒護門人,使得于謙當街撒錢,弄得人心大亂,有損我大明禮儀之邦的風采……說句不好聽的,丢人丢到了海外,成了蠻夷的笑柄。”
“諸位禦史言官,仗義執言,彈劾不法之徒,可有些人仗着權臣的勢力……”他擡頭看了柳淳一下。
發現柳太師竟然低垂着眉頭,仿佛老僧入定,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裏。
讓你裝蒜!
老子跟你拼了!
錢嘉竟然還來勁了。
“陛下,臣所言權臣就是太師柳淳!他慫恿刁民,攻擊衙署,污蔑科道言官,殘害言路,無所不用其極。”
“陛下!縱然科道有不肖之徒,可是多年以來,科道忠心耿耿,從不阿附權貴。有臣等在,就不會有奸佞專權之事出現啊!臣等勇鬥權貴,安的是大明江山!縱然百死,也心甘情願,不敢有半點怨言!”
錢嘉越說越激動,還流下了熱淚。
他的話語真的打動了不少言官,他們紛紛點頭,都在給錢科長鼓勁兒!
真是條好漢子!
我們支持你。
不要害怕,惹了柳淳又如何?
大不了一條命罷了。
放心,隻要我們還活着,你的兒子,你的媳婦,全都交給兄弟們了!
加油,奧利給!
要是錢嘉知道這幫人的想法,也不知道會不會把他們給捏碎了?不過既然身爲言官,在這個圈子裏,就深谙富貴險中求的道理,所以錢嘉也不在乎。
他繼續語不驚人死不休。
“陛下,柳淳假借變法改革之名,攬朝廷大權與一身,内閣六部,悉數聽從号令。他又處心積慮,打壓内廷,如今更是染指科道。如果這樣下去,陛下再無羽翼,後果不堪設想!”
說到這裏,錢嘉挺直了腰背,紅着眼睛,望着朱棣,仿佛一個癡情的女子,在看着情郎哥哥似的,真是君臣情深啊!
“陛下,臣等一片苦心,天日可鑒,陛下啊!臣等都是爲了大明江山好,不惜一條性命,也要跟權奸拼個你死我活!”
他說着,斷然扭頭,以排山倒海的氣勢,盯着柳淳。
他多希望柳淳能忍受不住,也跳出來跟他對罵,隻要能沾上,不管說什麽,都會成爲實實在在的熱點,他就成名了。
很顯然,從古至今,噌熱度,刷聲望都是通用的,變的隻是工具和手段罷了。
錢嘉已經須發皆乍,要跳過來拼命了。
可柳淳就是不動如山,仿佛根本沒有看到。
錢嘉都懷疑了,不會是陛下把柳淳給殺了吧?
眼前的這個是假的?
不然,他怎麽會這麽平靜呢?
那老子就再來一點猛的!
“啓奏陛下,柳淳其人,處心積慮,多年下來,他的爪牙門生,遍及天下。他改變祖制,推動變法。所作所爲,無不是爲了篡奪皇位。如此奸佞,已經勝過昔日的王莽、曹操,陛下應該盡早鏟除,永絕後患啊!”
話都說到了這份上,朱棣終于緩緩站了起來。
皇帝陛下滿臉兇光,怒火中燒,憤怒到了極點!
錢嘉大喜,心說果然說動了陛下,柳淳該倒黴了!
隻是朱棣一開口,他就懵了。
這位皇帝陛下沉聲道:“還有别的嗎?”
還要更厲害的?
錢嘉腦子死機了,他已經說得夠狠了,再狠就是直接篡權了……難道還要說上天預警?這些說法不是不提倡嗎?
看起來錢嘉還是有點進步的,至少知道朱棣不愛聽鬼神之說……
見他語塞,朱棣又把目光放在了其他人身上。
王彰等人也遲疑了,他咳嗽了兩聲。
“陛下,臣以爲太師忠心耿耿,隻是有人借了太師的權勢,胡作非爲,事情不應該算到太師的身上……”
朱棣冷笑道:“就這些嗎?”
“這個……臣,臣不知。”王彰默默低下了頭。
啪!
朱棣突然猛地一拍桌子,把旁邊快睡着的柳淳都給震得醒了過來……朱老四,你說話就說話,拍桌子幹什麽?
柳淳一肚子埋怨,而朱棣呢,則是怒發沖冠,簡直要當場爆炸了。
不是朕沒有給你們機會,是你們太沒用了!
這些禦史言官,真的從根子上出了問題,必須徹徹底底整頓,不然隻會變成拖累。
“朕爲你們,就沒人注意到應天股市的變動嗎?”
朱棣連着問了三遍,終于有一個禦史站了出來,跪在地上。
“啓奏陛下,臣,臣聽人說買股票可以發财,隻是,隻是臣素來清廉自守,除了俸祿之外,一文錢也不占。陛下若是不信,可派人去臣的家中搜查,若是臣貪了朝廷的錢,情願意千刀萬剮,以死謝罪啊!”
他五體投地,放聲大哭,充滿了委屈。
是啊,他都這麽清廉了,怎麽還會被針對啊?
朱棣看着這群言官,簡直無言以對。
“太師,朕不願意理這些蠢材了,剩下的話你說吧!”
柳淳打了個激靈,卻也不好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抱怨的話,隻能歎道:“于謙提升自己的名聲,當街撒錢,意在拉升股票,影響金融市場……人心敗壞與否,暫且放在一邊,倒是人心變化,會影響到股市,而股市又會影響大明的經濟,這才是關鍵。”
柳淳話音剛落,錢嘉突然仿佛得到了寶貝,突然驚呼道:“陛下,柳太師已經不打自招,他處心積慮,請陛下嚴懲!”
朱棣都不想說話了,被錢嘉氣得豁然而起。
“蠢材!都是蠢材!徹頭徹尾的蠢材!事到如今,爾等還不清楚關鍵所在。于謙一人事小,股市波動事大!爾等執掌監察大權,就是這麽替朕監察天下嗎?”
“朕需要你們說那些雞毛蒜皮?整天盯着有的沒的?朕要你們拿出真東西,告訴朕,應該怎麽辦!懂嗎?”
終于,所有言官都跪倒了。
“陛下,臣等昏庸糊塗,請陛下贖罪!”
“陛下聖明燭照,臣等虧不能及。”
“陛下,隻要給臣等一個機會,臣等定然不會辜負聖心。”
……
面對這幫人頻頻磕頭,痛哭流涕,發自肺腑的忏悔,朱棣隻是冷哼了一聲。
“晚了,徹底晚了!我大明朝的俸祿,不能用來養廢物!自今日起,六科與都察院悉數裁撤,至于兩個衙門的官吏……”朱棣頓了頓,煩躁道:“之前不是有幾個禦史交給了太子嗎?這一次爾等也都跟着去吧!總算還能幹點有用的事情!”
朱棣的話音剛落,頓時就有好幾十個言官直接癱了……陛下,你太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