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士奇沉吟片刻,想說什麽,可最後隻是微微歎氣,而後一擡頭,對着手下人高聲道:“準備廁紙,老夫出恭!”
八個字,喊得中氣十足, 昂然起身,邁着矯健雄壯的步伐,威嚴慷慨,直奔廁所而去……留下了目瞪口呆的武成侯王聰!
楊士奇!
你個老匹夫,真是欺人太甚!
王聰切齒咬牙,簡直想撲上去, 撕碎了楊士奇。
你算個什麽東西?
沒有戰功,追随陛下又這麽晚,不過是靠着會寫文章, 有了今天的地位。居然敢小觑本侯,簡直是不知死活!
你覺得本侯鬥不過柳淳,是吧?
瞧着吧!
沒有底氣,本侯才不會冒險,既然出手了,就要拼個魚死網破!
王聰咬着牙,從内閣值房出來,他沒去别的地方,而是直奔泾國公陳亨的府邸……作爲靖難國公當中,最低調的一個,陳亨在軍中的勢力可是相當深厚的。
尤其是朱能和張玉等人都有意約束自己的手下,結果陳亨在軍中的力量就做大了,幾乎跟丘福不相上下。
如今丘福去了,張玉死了,朱能又站在了柳淳這邊……軍中所有力量,都會集結到陳亨的名下, 有他帶頭, 絕對能跟柳淳掰手腕。
“泾國公,咱們這些人出生入死,提着腦袋在沙場上拼命,不就是爲了搏一個榮華富貴,封妻蔭子……别人不成,難道咱們這些人也不成?他柳太傅看什麽都不順眼,今天變這個法,明天變那個法,他都弄出了武學,咱們的子弟也都進了學校,漲了本事。還要把咱們的爵位和統兵之權都拿走,他到底想幹什麽?”
王聰滔滔不斷,陳亨的臉色陰沉,下意識抓了抓一隻空了的袖子。他爲了靖難之役,失去了手臂,這幾年一直在養傷,聽到王聰的話,忍不住歎息道:“武成侯,變法是陛下同意的,我們都是陛下的臣子,理當服從陛下的旨意,你現在滿腹牢騷,未免不合适了。”
面對陳亨的呵斥,王聰絲毫不懼,他冷笑道:“泾國公,誰不知道陛下對柳淳言聽計從,這些事情都是柳淳搞出來的,他弄别的,我也就忍了,可是動到了軍制上面,是可忍孰不可忍!”
王聰突然露出了一絲冷笑,“泾國公,你或許還不知道吧?我已經聯絡了許多指揮使,千戶,甚至是百戶……大家都是最早追随陛下,屢立戰功,又都在靖難一役,出生入死,說句不客氣的,陛下能坐上龍椅,大家夥都出了力氣。我們聯名上書,懇請陛下罷免柳淳,如果陛下執意不從,那就把我們都廢了,這大明的禁軍和邊軍,也就頃刻之間土崩瓦解了。”
“你!”
陳亨勃然大怒,氣得臉都白了。
“王聰!你,你是活得不耐煩了!誰給你的膽子,竟然敢結黨營私,威逼天子,你不怕誅滅九族嗎?”
王聰哈哈大笑,“與其被拿走一切,生不如死,不如放手一搏……我王聰一向如此,我拿命拼出來的東西,誰也不能拿走!”
“你!你!”
陳亨氣得顫抖起來……他對王聰還算了解,這家夥在戰場上就是個亡命徒,他說得出來,就做得出來。
“王聰,你真的想把大家夥都害死嗎?你這是拿着所有老兄弟們的命在賭啊!”陳亨氣急敗壞,他用單手指着王聰,不敢置信道:“你就這麽想玉石俱焚?連一點退路都不留?”
王聰哂笑道:“泾國公,不是我不留退路,是柳淳不給咱們活路……剛剛打赢了哈烈,就急着改革軍制,咱們出生入死,爲了大明開疆拓土,立下戰功,他急着砍咱們的軍功禮遇,讓咱們沒法世襲罔替,這是人幹的事情嗎?你願意忍着,我可不願意!咱們靖難的老兄弟們也不願意!當然了,朱能那個不要臉的除外!他現在就是柳淳的一條狗,虧他還被封爲國公,老子第一個就不服氣!”
陳亨越聽越生氣,也越聽越無奈……就像淮西勳貴一樣,他們這些靖難将領也彼此聯姻,過從甚密,形成了一個嚴密的集團。
王聰絕不是一個人,他的背後也有一群這麽想的混蛋!
陳亨知道,憑着自己,很難改變他們的心思,可他也沒法視若無睹,不然這把火也會燒到他的身上。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就是最大的弊端!
陳亨思忖良久,這才道:“王聰,無論如何,你都不能帶着大家夥跟太傅血拼,不管結果如何,誰也承受不了。我,建議你去面見茹天官!”
王聰嘴角含笑,茹瑺!
跟他想得一樣!
事到如今,也唯有茹瑺有實力,能阻止軍制改變了。
“泾國公,你看我去見茹天官,能不能說是你同意的?”
“這個……”陳亨頓了頓,半晌無奈點頭,“可以!”
王聰欣喜若狂,迅速出了陳亨府邸,又直奔茹瑺府邸去了。
……
柳府,書房。
朱能咬着牙,怒罵道:“這個王聰,簡直該死!他上蹿下跳,唯恐天下不亂。我現在就上書,免了他的官職!”
藍玉冷哼道:“光是免官就夠了?若是按照老夫的意思,最好直接發配海外,讓他種甘蔗挖礦去!”
他們倆說的都是氣話,真正拿主意的還是柳淳。
“王聰去找陳亨,是因爲陳亨的兒子陳泰與吏部天官茹瑺的侄女結親,他想想讓茹瑺出面,來阻撓變法。”
朱能恍然大悟,“對啊,原來還有這一層關系,我都幾乎忘了!”
藍玉瞪了他一眼,“你能記住什麽?現在有陳亨跟茹瑺在前面擋着,這次的軍制改革,還真不好辦了。”
朱能也撓頭了,陳亨在靖難一役,險些喪命,受封國公,論起地位,絲毫不在他之下,至于茹瑺,更是多年的天官,朝中文臣幾乎都出自他的門下,有這倆人反對,這變法還真推不下去了。
“柳淳,你快點想個辦法,有沒有人能幫忙?要不要去請姚廣孝,讓他出面,我看足以壓住茹瑺……要不讓徐皇後幫忙?”
柳淳翻了翻白眼,這個朱能,真是腦子不好用。我堂堂一個太傅,百官之首,還壓不住場面嗎?用得着四處尋找救兵?
“我現在是擔心茹天官的身體,他已經病了許久了,再卷入改革軍制的事情,勞心傷神,若是茹天官去,朝中又損一棟梁。”
藍玉大驚失色,“茹瑺的病這麽重?我怎麽沒聽人提起過?”
柳淳無奈苦笑:“他早就有病根兒,加之這些年吏部事務多如牛毛,前不久我在江南推行改革,整個大明的地方官吏都要調整充實,茹天官忙碌這件事,已經是身心俱疲……在半年前,他,他已經尿中帶血了。”
“這麽重!”朱能驚呼:“我怎麽什麽都不知道啊?”
柳淳歎氣道:“茹尚書不願意給外人透露,若非錦衣衛有百官的呈報,知道他請了好幾個太醫,我也不知道這事情。”
朱能伸長了脖子,“那,那你打算怎麽辦?”
柳淳想了想道:“我去看看茹尚書,讓他不要爲了這些事情勞心傷神,好好養病就是了。”
“柳淳,你直接上門,萬一讓茹天官誤會了,豈不是?”朱能沒有說出來,但是意思卻十分明白了。
柳淳忍不住哈哈大笑,“茹天官是以國事爲重的人,他隻會幫忙,不會給我們添亂的。”柳淳信心十足,讓朱能大爲吃驚。這些年也沒見柳淳跟茹瑺有多少走動。更何況那個“無中生有”的貨,還搶了不少茹瑺的權力,再加上内閣,包括雒佥的案子……這一串事情,都讓茹瑺很丢面子。
外面早就流傳,說是太傅和天官不和,柳淳還敢上門,是不是太自信了?
藍玉沖着朱能呵呵兩聲,“你小子就别替柳淳擔心了……倒是你,讓老夫很驚訝,你怎麽會跳出來支持變法,這不像是你的性格啊!”
朱能把臉一闆,“梁國公,我朱能也是一心爲國,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忠良,我一向顧全大局,我……”
藍玉把眼睛一橫,“說人話!”
朱能的氣勢爲之一洩,無奈道:“我打輸了。”
“輸了?”
朱能氣呼呼道:“就是輸了,十局推演,我輸給兒子七局。”
藍玉撚着胡須大笑,“還不錯,能赢三局呢!”
“沒,沒有……”朱能老臉通紅,“那,那三局我,我輸給了于謙!”
藍玉愣了半天,突然大笑起來,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虧你朱能還以名将自居呢!連于謙都打不過,怪不得才痛下決心,支持改革呢!朱能被笑得老臉發燒,氣呼呼道:“跟火器打,我不行,你也強不了多少!”
藍玉沒有反駁,而是意味深長道:“所以才要徹徹底底,改革軍制,給後人留下一支橫掃天下的強兵,咱們才能無愧于心!”
不愧是藍玉,不愧是創造了大明的開國功臣!
柳淳帶着禮物,前來拜會茹瑺,他剛剛下了馬車,準備扣門,突然有人從裏面闖了出來,幾乎跟柳淳撞在了一起。
正是茹瑺的幼子茹镛,他滿臉都是淚,見到了柳淳,頓時哭拜地上。
“太傅,我爹,我爹他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