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皇家禦宴,柳淳沒有摻和,但是他時刻關注着各種消息,盯着朝野的變化。
首先最欣慰的要屬所有的工匠群體。
能到奉天殿赴宴,吃皇家禦宴,足夠當做一輩子的炫耀的資本了。
其次,天子剃發, 以短發示人,毫無疑問,這是對工匠們的偏愛。所以在朱棣摘下翼善冠的那一刻,所有工匠眼睛都紅了,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感恩戴德。
很多人都不理解,要表示看重工匠,辦法有很多, 皇家帶頭剃發,這算什麽,千年傳統就給改了,會帶來多大的沖擊,值得嗎?
可是在柳淳看來,不但值得,還非常必要。有些東西,真的不是可以用錢來衡量的。論起賺錢,最容易的恐怕就是娛樂圈了,難道要讓所有人都削尖兒腦袋,去唱跳rap嗎?
想要鼓勵年輕人投身軍伍,就要把軍服設計漂亮,這是元首的措施……想要讓最聰明的頭腦,都投身科學,推動工業發展,就要讓他們的一舉一動, 都成爲别人效仿的對象, 包括發型在内!
所以天子剃發帶來的震撼,遠勝過億萬獎金,價值難以估量。在幾年之内,整個大明的年輕一代,在選擇專業方向的時候,多半都會像皇家靠攏,或許在二三十年之後,中原大地上就會出現數以百萬計的工程師,到了那一步,離着全球一統的小目标也就不遠了。
當然了,光有精神激勵也不行,還要拿出真金白銀。
所以朱高熾弄出了三百萬兩基金,宣布設立大明科技進步獎。
随後朱棣出面,公布了詳細計劃。
每年拿出三十萬兩利息,作爲獎金,其中一等獎一名,十萬兩,二等獎十名,每人一萬兩,三等獎五十名,每人兩千兩。
而且朱棣還宣布,第一年從内帑再撥出三十萬兩,獎金加倍!
這一連串爆炸性消息,震撼了整個大明。
所有工匠,酒足飯飽,挺着胸膛,從奉天殿出來,毫無疑問,這一刻他們是整個大明,最受尊重和羨慕的群體。
收入高,有地位,簡直比曾經的士大夫還要牛!
走到哪裏,都有人投以羨慕的眼神,家長帶着自己的孩子,指指點點,要像這些叔叔們學習。
别的還學不來,改換個發型并不是難事。
因此很多人開始主動剃發。
當然了,也别指望着能夠一步到位,事實上還有很多保守傳統的人們,抵制着變化,堅決反對剃發。
就比如說工部尚書宋禮,他剃了頭發,返回了家裏,結果迎面遇到了他爹,宋老太爺手裏抓着拐杖,金剛怒目。
“逆子,你敢剃發,就别進家門,滾,給我滾!”
宋禮剛要解釋,老頭揮杖就打。
他爹的拐杖可是崖柏制成的,堅固如鐵,這要是挨了一下子,非死即傷啊!吓得宋禮掉頭就跑,狼狽逃回了工部值房。
這位連家都不敢回了。
“太傅,你害我不淺啊!”
柳淳特意來慰問宋禮,見面之後,這位堂堂的二品尚書,哭得跟個二百斤的孩子似的。
“太傅,家父不認我這個兒子,我現在是有家難奔,你讓我如何是好啊?”
柳淳沉吟道:“我說宋大人,要不讓我去貴府上,跟令尊談談。”
“可别!”
宋禮連忙攔着,“太傅,我也不瞞你,我爹的脾氣,誰都受不了,這要是早幾年,他看我剃發,能把我腿打斷了。現在他是打不動了,我就在值房裏待着吧,什麽時候,他氣消了,我在回去。”
“那……你估計要多少時間,老爺子才能氣消啊?”
“這個不好說啊……三天兩天是别想了,三個月,五個月,甚至一年半載都可能!”
柳淳瞧宋禮這幅樣子,也挺糟心的。
官制調整的時候,最需要上下一心,而且還有密雲水庫的事情,可不能讓工部歇菜啊!
“宋尚書,令尊有沒有什麽偏好,或者他比較喜歡誰?”
宋禮歎道:“君子抱孫不抱子,還能喜歡誰?喜歡我兒子呗!那小子也的确不錯,每次在學堂都考第一名……太傅,要不我把他帶來,您瞧瞧,幹脆把他收下算了!”
柳淳沒有接宋禮的茬兒,他都正一品大員了,還大受門人弟子,實在是不妥。而且光成績不錯,可不能入柳家門牆……
“宋大人,我給你出個主意,你可以讓令郎響應學校的要求,主動剃發,這樣一來,或許令尊就能高擡貴手了。”
宋禮一聽,大喜過望,太傅的主意真不錯,他立刻點頭,這回有辦法對付他爹了。
轉過天,柳淳又來詢問結果,等待他的是一對父子倆,兩個倒黴蛋。
宋禮的腦門一片紅腫,小家夥眼眶都青紫了一大片。
“太傅啊,我們父子委屈啊!”
柳淳看得無語,這老宋頭,還真是頑固啊!
“宋尚書,我現在事務太繁忙了。要不這樣,讓令郎去交通大學找于謙,讓他代師收徒,指點令郎的學業,若是可以,就算我門下弟子。”
宋禮一聽柳淳這麽說,趕快讓兒子下跪,“快,拜見師父!”
小家夥還挺乖的,連忙磕頭,“弟子拜見恩師,願恩師身體健康,長壽百年。”
柳淳瞧了瞧小家夥,眉清目秀的,還真是不錯。
“起來吧,拜師禮就不給了,等你通過了于謙師兄的考核,咱們再說吧。”
柳淳離開了。
宋禮突然捂着嘴大笑,得意壞了。
爹啊爹啊!
您老人家可真高,要不怎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一招實在是太妙了,不費吹灰之力,混了個太傅門生的位置,來的不要太容易啊!
“臭小子,你給我聽好了,拿出你的真本事來,聽得出來,太傅十分看重于謙,你要記住,縣官不如現管,把你師兄伺候好了,比什麽都強。瞧這意思,往後啊,你爹的烏紗帽,還要靠着你小子呢!”
……
且不說宋家父子偷着樂,柳淳又去其他大臣那裏瞧瞧。
剃發之後,别扭的情緒還在,但總體來說,還算可控,至少沒人上書辭職。轉了一圈下來,柳淳回到了文淵閣,在旁邊就是内閣。
六位大學士,爲了剃發易俗賦的事情,還在絞盡腦汁。
畢竟他們還不是解缙和吳中,寫這種東西,實在是太困難了。
“太傅,我的家人剛剛告訴我,市面上有人說大明朝堂,皆是秃頭柄國,俨然廟堂。還有人說西漢設九寺,今日方有僧,你聽聽,這話說得多難聽!”
胡廣唉聲歎氣,其他幾個人,愁眉苦臉。
所謂九寺,是自古沿襲的官署名稱,到了大明,還有大理寺、鴻胪寺、太仆寺等等……曆史比起僧尼寺廟還要古老。結果讓人說成今日方有僧,滿朝文武,都成了和尚,這像什麽話啊?
“太傅,這還算客氣的,還有人說,滿朝皆是不孝子,更無一人有良心。我們簡直無地自容。”金幼孜也跟着抱怨。
柳淳啞然一笑,“抱怨就抱怨,沒地方住,就在這文淵閣待着,你們要是還不解氣,我就把造謠之人抓起來,挨個發配東番島,你們意下如何?”
“不如何!”楊榮直接苦着臉道:“要真是這麽幹了,我們的名聲就更臭了。”
楊溥感歎道:“唉,隻能靠着時間了,但願過些日子能習慣。”
他們哀歎了一會兒,就繼續寫文章了,可這時候,楊士奇趕回來了,他兼着禮部的差事,因此比别人都要繁忙。
從外面進來,楊士奇就一張鐵青的老臉,仿佛欠了他八百萬似的。
“諸位,實在是欺人太甚……”他一眼看到了柳淳,把後面的話憋了回去,急忙給柳淳施禮,“見過太傅!”
柳淳淡然一笑,“怎麽了?有誰給你氣受了?”
楊士奇歎息道:“太傅,今天有不少外藩使者跑到禮部來了。其中最過分的就是倭國和朝鮮……尤其是朝鮮!連國名都是太祖賜予的,竟然跟我說,說大明改了衣冠,剃了短發,就不配自稱華夏……他們是三千裏錦繡小中華,如今可以去掉小字矣!”
楊士奇這麽一說,内閣的其他成員也都站了起來。
“好大的膽子,我看朝鮮簡直是活得不耐煩了。”楊榮怒罵。
楊士奇道:“事情也不能這麽講,說到底,是咱們先剃發的,而且這麽大的事情,沒有跟藩屬交代,難免引起人心不穩。我的意思是請他們去工廠瞧瞧,明白我大明剃發易俗的目的所在。消除誤會,讓他們體諒大明的做法。”
楊士奇說着,偷眼看了看柳淳,發現這位太傅大人正滿臉玩味的笑,弄得楊士奇打了個冷顫。
“太傅,下官隻是這麽一說,若是太傅覺得不妥……”
柳淳呵呵一笑,笑得無比真誠、坦率、慷慨!
“楊先生,朝鮮不滿足于小字,想要變成中華,你應該成全他們啊!又何必拒之門外呢?”
楊士奇一愣,“太傅的意思是?”
“很簡單,就兩個字:出兵!”
啊!
六位閣員一聽,全都傻眼了,要打朝鮮?
什麽理由?剃發!
這恐怕是古往今來,最奇葩的開戰理由了,這能行得通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