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被匠人們的大秃頭給吓到了,朝臣這邊也議論紛紛,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好人誰沒事剃頭發啊?
這些匠人幹的事情奇怪,人也奇怪……沒準就是一群妖孽,剃光了頭,才能造出火車來。
好吧, 哪怕現在,依然有人覺得火車是個怪物。
朱棣沉吟不語,朱高煦頓時怒了,他掃視一圈,發現除了師父臉上帶着理解的笑容,其餘衆人都一副不理解的樣子,甚至還有些鄙視猜疑。
這讓朱高煦怒火中燒,果然科學之路不是這麽好走的,每一步都要付出代價!
“父皇, 兒臣也想把頭發剃了!”朱高煦賭氣道。
“你敢?”朱棣怒喝!
“沒什麽不敢的!”朱高煦還真像他爹,都是那麽犟,“其實這個頭發夠麻煩的,我早就該剪了,和大家夥一樣!”
“住口!”朱棣怒氣攻心,好你個小兔崽子,孝道哪去了?朱棣最滿意的就是二兒子,可最讓他生氣的也是這貨!
敢跟自己犟嘴!朱棣揮手一巴掌,正好打在了朱高煦的臉上,霎時間起來了五個巴掌印。“你不要恃寵而驕!”
朱高煦簡直不敢相信,他爹居然會動手打他?難道父皇也糊塗了不成?
“陛下!”
柳淳急匆匆站出來,擋在了爺倆的面前。
“陛下,漢王殿下這些年辛辛苦苦,冒着生命危險,還不是爲了陛下,爲了大明江山, 這天下間, 要說起孝順,漢王殿下當仁不讓。陛下還是讓他說清楚了,這裏面是有緣由的。”
朱棣黑着臉,怒氣不減,“柳淳,你不要替這個逆子說話!”朱棣紅赤雙目,怒喝道:“朱高煦,你想剃發?朕問你,太祖皇帝起兵,驅趕大元,爲了什麽?還不是爲了恢複華夏衣冠?你現在把頭發剪了,和那些蠻夷何異?你想氣死朕嗎?”
朱高煦哼了一聲,“兒臣沒有想那麽多,兒臣隻知道當工匠的,留長發不方便。”
“你還敢說!”
朱棣還要打人,這一次柳淳看準了,急忙攔住。
“陛下,陛下!稍安勿躁。”柳淳笑呵呵道:“臣覺得吧,這事情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臣以爲關鍵是要相互理解。”
“理解?理解什麽?”
“當然是工人們的處境了。”柳淳笑道:“陛下,火車成功了,這是天大的喜事,也是頭等大事,至于發服衣冠,還是先放在一邊。”
柳淳沒等說完,那個劉觀已經沖了過來。
他本來都認輸了,現在突然看見了機會,哪能放過。
“啓奏陛下,臣以爲無論如何,也不能改變華夏衣冠,不能自甘堕落,變成蠻夷。臣覺得太傅包庇漢王,縱容工匠,實在是罪大惡極,再有這個火車,也是邪物,應該立刻燒毀,以免壞了人心!”
“你放屁!”朱高煦提着拳頭就要打,他一肚子惡氣,不能跟他爹撒,還不能揍你個老奸賊了!
“等等!”
柳淳不得不再度出言呵斥,然後急忙道:“陛下,臣剛剛想到了一個辦法,既然劉大人如此反對火車,不如讓他跟工匠們一起幹活,就能一目了然。”
朱棣冷靜下來,其實他剛剛也是一時沖動,等巴掌打出去就後悔了,火車是他寄予厚望的事情,豈能輕易被廢了。
“嗯,就按你說的辦,對了,還有誰反對剃發,也可以一起過去試試。”
朱棣帶領着群臣,親自來到了鐵軌不遠處的一座零件工廠,裏面叮叮當當,還在忙活。劉觀看着就咧嘴了,他一個文弱書生,哪裏幹得了這種活啊?
“陛下,老臣年老體衰……”
“哪有那麽多廢話!”朱棣不客氣道:“你不是沒有走不動嗎!進去!”
劉觀能說什麽,爲了能保住老命,他隻能拼了。無論如何,咱也要證明,不剃頭一樣能幹好活!
隻是劉觀剛剛邁步進去,就來了個下馬威,直接摔了個狗啃泥。
後面的人定睛一看,這才弄明白,原來在入口有一根鐵管,負責排放污水的,劉觀穿着長袍,衣角被鐵管卷住了,他邁步的時候,就摔在了地上。
好在劉觀長得結實,沒有摔壞,重新站了起來。
他向四周茫然看去,這個工廠怎麽亂七八糟的,地上都是各種材料,有引水管,有排污管,有傳動設備,還有一個個巨大的車床,工匠們正在忙碌。那邊是專門煉鐵的車間,工人需要将鐵水澆築到磨具之中,制成需要的形狀,紅彤彤的鐵水,散發着驚人的溫度。
每一個工匠都會穿着最簡單的衣服,有人幹脆隻有一個褲衩,外面罩着皮質的圍裙,保護軀幹。
剃不剃發放在一邊,進了車間,換衣服倒是必須的。
劉觀傻愣愣看着,自己可是朝廷大員,難道要跟這幫下裏巴人一樣嗎,這也太有辱斯文了!
正在他遲疑的時候,突然有人悶哼道:“你遲愣什麽?”
劉觀回頭一看,隻見朱棣把外面長大的衣衫都給扔到了一邊。
天子尚且如此,劉觀也沒辦法了,隻能脫了衣服,戰戰兢兢,跟着工匠們進來。他什麽都幹不了,隻能在旁邊看着。大眼瞪小眼,不知道做什麽。
朱棣掃視一圈,最後看了看柳淳,君臣眼神來往,朱棣終于有了一些理解,他越想越氣,正好看到了沒事幹的劉觀。
“劉觀,你跟着運煤,去!”
“遵……旨!”
劉觀簡直要哭了,他扛不動一筐,連半筐都不成,隻能裝到五分之一,才走了沒幾趟,劉觀就汗流浃背,氣喘籲籲。
他想涼快一下,就下意識把腦袋上的帽子摘了,原本梳洗整齊的發髻此刻徹底亂了,頭發裏面都是汗。
而且衆多的頭發,就像是吸飽了水的海綿,不斷向下滲透,汗水順着額頭鬓角,流到了眼角裏。
劉觀的眼睛紅彤彤的,疼啊!
這可怎麽辦才好?
他忍受不住,就把頭發披散開,想要涼快一點。
哪知道有工匠看到,立刻怒喝,“把頭發盤起來,快點!”
“憑什麽?老夫就要披散着頭發,有你們什麽事?”
“當然有我們的事情!”
工長已經過來,抓着劉觀,就像朱棣走來,這位好歹也是朝廷大員,哪裏會被一個小小的工匠頭目吓住。
他不停怒吼。
這位工長也不客氣,在走過一個機床的時候,他抓起劉觀的頭發,往旁邊一甩,正好掃過一塊暗紅色的鐵塊,瞬間劉觀的頭發就冒白煙了。
“你!”
劉觀氣得怒目圓睜,“你敢損壞老夫的頭發,老夫跟你沒完!”
他們糾纏着,到了朱棣的面前,劉觀跪倒,痛哭流涕。
“陛下,給老臣做主啊,他們欺負老臣,損壞老臣的頭發,讓老臣做不孝之人……”他嗚嗚痛哭。
朱棣卻根本沒有看他,而是盯着那個工長道:“長發當真很不方便?”
工長磕頭作響,“啓奏陛下,豈止是不方便,簡直會要命的!”
“當真?”朱棣不信。
工長起身,帶着朱棣到了接下來的一個車間,在研究火車之餘,朱高煦已經開始用蒸汽機驅動機床。
在這裏就更明顯了。
工長指着那些轉動的齒輪和連杆。
“陛下請看,若是頭發卷入這裏面,會是什麽結果?”
朱棣一看,心裏嘭嘭亂跳。
機器轉動,那可不是說着玩的。
火車有多大力氣,他可是見過了,這要是頭發攪在裏面,輕者掉一塊腦皮,重者,把人帶進去了,來一次血肉和鋼鐵的碰撞,結果如何,那就不用多說了。
朱高煦提着劉觀過來,指着一台機器,怒喝道:“姓劉的,你試試怎麽樣?我告訴你,自從工廠建立起來,已經傷了三個人,死了兩個,你當大家夥願意剃發嗎?還不是沒有辦法!但願你的腦殼夠硬,隻要你能活下來,工匠們就留着頭發!”
朱高煦的脾氣絲毫不用懷疑,他抓着劉觀,就要往機器上扔,就劉觀這一百多斤,扔過去之後,那就是一坨餃子餡,絲毫不用懷疑。
“救命,救命啊,陛下,饒了老臣啊!”
朱棣一甩袖子,直接走了,他根本懶得搭理劉觀的死活。
倒是柳淳攔住了朱高煦,“大喜的日子,就别見血了,咱們出去再說吧。”
……
朝臣們從車間出來,簡直有種再世爲人的感覺。
這裏面也太危險了,燒紅的鐵水,轉動的機器,鐵錘,鐵鑽,随便一樣,都能要了人命。身在車間裏,必須小心翼翼。
礙事的長袍,頭發,全都要不得。
親身經曆之後,朝臣們都理解了,剃頭是沒辦法的事情。
楊士奇就道:“陛下,雖說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可爲人父母,也斷然不願意看着孩子冒生命危險,所以臣以爲工匠們剃頭,情有可原,不算罪過。朝廷應該降旨,特準他們可以剃發!”
有楊士奇帶頭,其他人都跟着附和,很顯然,劉觀是沒救了,也沒人打算救他。
倒是朱棣,若有所思,“楊士奇,你說光是降旨特準,就行了嗎?”
楊士奇道:“陛下莫非還要額外賞賜?”
朱棣沒有說話,而是沖着朱高煦招手,“把父皇的翼善冠去了!”
朱高煦還在生氣,就沒有動作,哪知道朱棣竟然把佩劍抽出來了,還在手裏晃了晃。朱棣自言自語道:“朕爲天子,自當表率天下,不剃發,如何表明朕的支持之意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