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榮升太傅兼少傅,并且總領百官,改革官制,所有人都冒出了一個不好的念頭。哪怕朱棣玩文字遊戲,其實誰都清楚,柳淳就是事實上的宰相。他的确不管具體政務,但他管官制改革。
他一個不高興, 就把你的官改沒了,敢不聽他的話嗎?
官場上之人,那叫一個哀鴻遍野,人人自危。
過去柳淳執掌錦衣衛,百官就在他的監視之中,如今這家夥更是高升一步,變成百官之首, 這要他們如何是好啊?
不能認慫, 我們要聯合起來, 戰勝權奸的最好辦法就是微笑着面對他,加油!正義之士,忠貞之臣,上啊!拼了!
京城暗流湧動,空氣之中,都帶着焦灼的味道。
而且伴随着三位大臣進京,這種氣氛達到了頂點。
首先是吏部尚書茹瑺,他當成被任命留守應天,另外是兩位閣員,楊士奇和楊溥,他們也是留守應天的重臣,而且剛剛楊士奇去巡視了嶺南,楊溥巡視了西南。
現在三位大臣彙合,一起北上。
内閣這邊,三楊開泰,吏部這邊, 也有了做主之人。
茹瑺可是朱棣最信任的大臣,論起資曆比吳中強多了。
他回京之後, 吳中直接老實了,原來還能仗着吏部無人,大權獨攬,現在他是乖得跟寵物貓似的,趕快把所有的政務都還給了茹瑺。
而且還躬身在周圍伺候着,全然沒有二把手的威風,簡直就是個三孫子。
在另一邊,由于楊士奇和楊溥的回歸,解缙的氣焰也被壓下去了。
沒有辦法,解缙自問才氣是原來内閣七學士之首,可論起辦事能力,就遠不如楊士奇,至于算計心機,他更不是楊溥的對手。
更何況他跳得太過,已經引起了衆怒,這些人要是想拿他下手,實在是太容易了。
就在他們偃旗息鼓之後,在另一面,工部尚書宋禮,右都禦史陳瑛,還有好幾個人,也都在四處撺掇。
他們試圖撮合所有的官吏,一同抵制柳淳。
整個京城,都在暗流洶湧之中,各種能看到的勢力,全都活動起來,上蹿下跳,縱橫捭阖,進行着錯綜複雜的交易,忙得不亦樂乎。
這一切的紛亂,都在柳淳正式走馬上任的那一天,停止了,大家夥都在注視着,柳淳會拿出什麽樣的治國方略來。
而就在之前一天,朱高熾已經被柳淳請了過去。
“師父,從今往後,文淵閣就是您的辦公場所了。”朱大胖熱情介紹着,柳淳掃了一圈,頓時笑了,“這怕是不用你介紹了,怎麽跟我的書房差不多啊?”
朱高熾笑嘻嘻道:“師父明察秋毫,這就是弟子按您的書房準備的。對了,東邊的房間是留給六部九卿的,西邊則是内閣值房,在您的書房旁邊,還有弟子的一間房子。”
“你?你來湊什麽熱鬧?”
“觀政啊!”朱高熾坦然道:“弟子是來聽師父如何施政的,順便向師父學點本事。”
柳淳還能說什麽,他轉了一圈,心裏頭也清清楚楚,改造之後的文淵閣,就是唐宋時候的中書門下。
而自己就是大明事實上的宰相,号令百官,統轄内閣,上承天子,下領百官。不管願意不願意,他都是大明的宰相了。
既然如此,那就拿出點讓人欽佩的真本事吧!
柳淳本身不算太心細的人,他的長處是遠見卓識,瑣碎的政務是很耗心神的,這也是他執掌錦衣衛之後,非常煩惱的原因所在,每天必須花太多的心思,在小事上面。
當他坐上了寬大的太傅椅之後,感覺頓時不同了。
還真别說,這個滋味很不錯啊!
“師父,弟子就等着明天您如何開局了。”
朱高熾滿懷信心,多年來他養成的習慣,哪怕不相信老爹,也要相信師父啊!
到了第二天,朱高熾早在趕來,給自己弄了一把椅子,就在師父旁邊坐着。
很快,六部九卿,諸位大臣悉數趕到,朱高熾俨然以主人自居,替師父招呼諸位大臣,最後大家夥紛紛坐下,然後柳淳才出現。
這可不是他故意遲到,而是在來之前,柳淳把他要講的東西遞給了朱棣,得到了天子的認可,柳淳這才趕來。
“諸公不用客氣,大家都是老熟人了,往日一起共事,彼此熟悉,大可以随便一點。”
茹瑺笑呵呵道:“太傅太客氣了,如今太傅統領百官,輔佐天子,我等都要尊奉太傅号令,禮不可廢!”
他帶頭行禮,這下子其他官員還能說什麽,無不紛紛低頭。
柳淳也沒說什麽,隻是讓大家坐好。
“諸公,今日我來的時候。突然想起一個問題,不知道諸公能不能給我個答案。”
“太傅請問!”
柳淳笑道:“諸公,你們可知道我大明百姓,每人每年,能有多少糧食嗎?”
這個問題一出,在場的高官都爲之一愣,要說起來,這個問題他們還真沒考慮過。
柳淳又道:“諸位大人,居家過日子,柴米油鹽,老百姓都要弄清楚存糧幾何,我大明百姓,每人每年能有多少糧食,你們都不知道嗎?”
解缙滿臉尴尬,“回太傅,下官隻知道各地的田賦幾何,也隻知道倉場的存糧,至于百姓能有多少,下官實在是不清楚,不過想來應該都能溫飽,畢竟已經落實均田多年,民生改善很大。”
他回答之後,柳淳沒有說話,倒是楊士奇站了起來。
“回太傅,據我所知,各地情況不同,僅僅拿最富庶的江南來說,平均一家的土地在三到五畝之間,扣除一半種桑樹和棉花的田,一家田畝在兩畝上下,一年兩季稻谷,可産八石稻谷,脫粒之後,則不足六石大米。如果一家三口人,則每口人分不足兩石大米,每人每天,也就是七兩糧食。”
不愧是三楊之首,楊士奇的推斷,非常接近實際數額了。
七兩大米,在後世能夠一家人吃好幾天了,可是放在大明朝,最多隻夠喝粥,如果是壯勞力,根本不夠吃的。
柳淳點了點頭,“楊學士所言極是,我們在均田之後,民生的确有所改善,可距離物阜民豐,百姓填飽肚子,還有很遠的距離。我以爲身爲臣子,忠君報國,根本就落在民生二字。所謂倉廪實而知禮節,這才是百官的職責所在,也是當前最爲緊要的事情。”
柳淳含笑看了看諸位大臣,略微沉吟,伸出了一根手指。
“我的意見是,在短期之内,要讓百姓的人均糧食達到三石。”柳淳笑道:“這個三石是什麽意思呢?也就是說,百姓人均每天有一斤糧,雖然不能算充裕,但應該足夠不挨餓了。”
“諸公,身爲朝臣,我們能不能立下一個目标,比如五年之内,讓百姓告别饑餓,能夠做到,我們繼續留在任上,如果做不到,我們就全部辭官,以示負責,如何?”
誰都不止一次設想過,柳淳當國之後,會采取什麽措施。
身爲一個特務頭子,他沒準會整頓百官,又或者會對戶部下手,整頓财稅。甚至有人認爲柳淳會發動戰争,開疆拓土……可是誰也沒有料到,他的目标竟然是增加糧食的數量,而且是落實到每個人。
坦白講,這塊對于大多數官吏來說,幾乎是一片空白。
過去大家夥關心的都是府庫豐盈,要把糧食收上來,要填滿倉庫,這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老百姓,反而是其次的。
“諸公,這個要求很難做到嗎?”柳淳不緊不慢道,“你們就沒有任何辦法嗎?”
沉默了許久,陳瑛道:“太傅大人,您的意思是不是要減免稅賦徭役?”
柳淳輕笑,“陳大人,那你的意思是朝廷是不是要削減百官俸祿呢?”
陳瑛被問得啞口無言。
“減稅也不是不可以,但這是最簡單,也最遺禍無窮的辦法。”柳淳冷冷道:“諸位往後提意見,必須說清楚,增加稅賦要從哪裏來,減少稅賦,要從哪裏削減……如果沒有配套,一律按照廢話處理。”
衆人又是一震,柳淳的确不好糊弄啊!
過了一會兒,解缙開口了,“太傅大人,下官隻能解決二百萬人的缺口。”
“二百萬人?爲何?”
“因爲安南隻有二百萬人!”解缙悶聲道。
此話一出,頓時噴了一片。
你丫的這是要殺雞取卵不成?
柳淳卻不以爲意,反而笑道:“解學士所言,可以視作從海外下手,這是個非常好的思路,不要局限在安南,還有其他的地方,回頭解學士拟個條陳出來,再進行詳細讨論。”
解缙都愣住了,這麽臭的辦法,居然是良策,那好辦法多了去了!
這時候工部尚書宋禮突然開口道:“太傅大人,那興修水利呢?”
“可以!”柳淳果斷道:“要修水利,而且要大規模修建。有了灌溉,糧食産量能增加三成以上。這也是個不錯的主意。”
有了這倆人開頭,其餘的官員似乎都打開了思路,變得積極起來,楊溥就建議道:“江南那邊,捕鲸盛行,有人以鲸的骨頭内髒充作肥料,據說可以增産不少。”
胡廣沉吟道:“沿海有鲸,内陸可沒有啊!”
“那可以堆肥啊!”楊溥笑呵呵道:“隻要朝廷提供協助,沒有理由做不成的。”
朱高熾坐在柳淳旁邊,仔細聽着,他猛然發現朝臣們好像不一樣了,師父的手段果然不一般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