瘋了!
真的瘋了!
那可是江西鄉試的解元啊!
柳淳記得有人在網上讨論過,都認爲江西是存在感很弱的一個省……可若是翻開曆史,尤其是明朝的曆史,你就會知道,江西何止是強,簡直強得離譜!
在各省當中,江西出的進士最多, 而且不但數量多,質量還高,三頂甲的數量加起來,相當于全國的五分之一,永樂二年,前七名進士,悉數被江西包攬。進士出來的多,質量又好,考入翰林院的自然也多。
因此朝野都有“翰林多吉水,朝士半江西”的感歎,既是贊歎,也是嫉妒,而且是很強烈的嫉妒。
知道了江西的程度,就明白了江西鄉試解元的份量,這幾乎是闆上釘釘的進士,而且還是非常靠前的那一種。
以後入選翰林,或是入内閣六部,前途遠大,不可限量。
這樣一個年輕人,居然當衆撕碎了舉人告身,要跑去交通大學讀書,他腦子是不是抽了?一定是瘋了,你會後悔的!
蹇義剛想開口,跟那小子同桌的幾個人竟然也站了起來。
“曾兄豪氣,我等五體投地。漢王殿下說得對, 這世上爲了顔如玉, 黃金屋讀書的人太多了,咱們該幹點不一樣的事情了。”
“沒錯,報紙上說了,那個火車能日夜不停,運送百十萬斤的貨物。實不相瞞,我老家不富裕,這次爲了離開家鄉,雇了兩頭毛驢,結果在路上都摔死了。家鄉父老,一輩子都沒有離開過老家。若是能給家鄉修一條鐵路,我是雖死猶榮啊!”
“誰說不是,都江堰,趙州橋,哪個不名留青史?一心求官,就算宣麻拜相,又能如何?古往今來,有幾個名臣被人記在心裏?”
“咱們同去交通大學!”
“對,同去!”
蹇義就這麽眼睜睜瞧着,江西會館之中,有好幾十人,成群結隊,去交通大學報名。
沒事的,沒事的!
這隻是江西,這些人腦子壞了,大明朝的讀書人不可能都糊塗,放着官員不當,非要當個肮髒卑賤的工人。
完全沒道理啊!
蹇義又直奔巴蜀會館,等進門之後,他高興了。蹇義是巴蜀人,這些都是自己的同鄉。看着他們伏身讀書,悄無聲息,蹇義太高興了,果然,咱巴蜀就是民風淳樸,學生們都是勤奮好學,實在是太難得了。
他正高興着,有個其貌不揚的年輕人豁然站起,興奮道:“大家快來看看,我選定的這條線路如何?”
他這麽一嚷嚷,其他人都跟着聚攏過來。
蹇義也湊到了外圍,向裏面看去,一看之下,直接吐血了。
這幫兔崽子,竟然拿着地圖勾畫,原來他們是想給巴蜀規劃一條路出來。
“蜀道難行,千百年來,都是如此,若是咱們能給家鄉修一條鐵路,讓咱們巴蜀的物産行銷天下,你們說說,那該多好!”
“沒錯,咱們蜀人不缺智慧,前人能修都江堰,咱們就能修鐵路。”
這幫年輕人越讨論越熱情,還爲了經過哪裏,争吵不休。蹇義看得老臉都黑了,忘了,自己的同鄉都叛變了。
從巴蜀會館出來,他簡直不知道再去哪裏了,難道這個大明就沒有腦子清醒的讀書人嗎?你們不該被柳淳欺騙啊,他都是騙你們的,都是蠱惑人心!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報童跑來,高聲吆喝。
“号外,号外!漢王殿下試制有軌馬車,歡迎大家前去觀賞品鑒啊!”
報童吆喝了不到兩條街道,手裏的報紙就被搶了個空。
果然有好多人跑去了城東,就在一片空曠的廣場上,地面鋪着兩根手指寬的鐵軌,在鐵軌之上,還有一匹馱馬,拉着一個碩大的車廂。
在鐵軌外面,也有一個相同的車廂,裏面裝着一樣的貨物。
“大家請看,我們使用鐵軌之後,能減輕摩擦,使路面更加平整,這樣一來,馬車的運力就能提升很多,不信大家可以自己試試!”
衆人懷着好奇的心,對照着兩種不同的模式,開始比較。
果不其然,在鐵軌上,一匹馬就能拉動,沒有鐵軌,需要增加到五匹馬才行。
“大家注意了,這就是鐵軌的好處。可如果光是用馬車拉貨,就浪費鐵軌了,所以必須配合蒸汽機車。我們交通大學會陸續推出相關的實驗,讓大家明白火車的好處。另外呢,我們也歡迎有識之士,一起加入進來,我們共同推動交通事業的發展!”
短暫的沉默之後,響起歡呼之聲,大家夥躍躍欲試,尤其是年輕人,恨不得立刻投身交通大學的懷抱,那眼睛都是紅的。
……
幾家歡喜幾家愁,禮部這邊已經不是愁了,而是想死了。
赫赫掄才大典,竟然比不上交通大學招生,這讓他們情何以堪啊!尤其是各地優秀的年輕人,越來越多,投入到了科學的懷抱,更是讓人無語。
尤其是許多報紙已經公然鼓吹一流人才投身科學,造福蒼生,末流人才醉心科舉,隻爲求官。
過去人們都說不讀聖賢書,如何做人?現在好了,大家夥都說死讀書,尋章摘句,除了能爲己謀國,與國無用!
觀念的轉變不是一朝一夕的,可一旦轉變過來,竟然也如同山洪呼嘯,海浪奔湧,勢不可擋。
曾幾何時,文人們理直氣壯喊出東華門唱名才是好男兒。
如今全都成了被人嫌棄的廢物,利欲熏心之徒。
可笑的是,打敗他們的不是武夫,也不是宦官。而是另一群讀書人,大家同樣讀書,但讀的卻不是一樣的東西。
“事到如今,老夫無能爲矣!”
蹇義一聲哀歎,取過了紙筆,在上面重重寫下四個字:“乞骸骨疏”。他已經承受不住了,隻求回鄉安居,眼不見心不煩!
轉過天,蹇義準備上書請辭,可就在午門外,官員們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竊竊私語着。
原來昨天傍晚,突然出現了一群人,他們來到了交通大學校門的外面。鼓搗了一陣子之後,他們豎起了一座一人多高的石像。
這倒是不奇怪,廟裏的木雕泥塑從來不少,大家豪門的門口,也都放着鎮宅的石獅子,太學那裏還有孔夫子的雕像。
可這個石像太奇怪了。
石像的人年紀不大,一身飛魚服,佩着繡春刀,目光有神,盯着前方,臉上還帶着淡淡的笑容。
在石像基座上,有兩個字格外顯眼。
柳聖!
孔聖人,孟聖人,朱熹也算半個聖人,幾時又多出一個柳聖啊?
而且這個柳聖的面容也熟悉了!
是柳淳!
終于有人認出來了。
他怎麽敢号稱聖人?
大明朝隻有一個聖人,那就是當今天子,他柳淳也敢号稱聖人,他想幹什麽?
這個交通大學是怎麽回事?剛剛設立,要開門招生,竟然玩這種把戲,莫非說這個交通大學根本是柳淳收攏門徒,聚集黨羽的工具?
就在這座石像豎起來之後,迅速引起了争議,有的人覺得柳淳根本不夠聖賢資格,怎麽能立下他的石像,簡直豈有此理,必須立刻毀掉!
可交通大學這邊卻不這麽看,雖然不是他們立的石像,但是正和他們的心意。柳淳創立科學一脈。
經過了十幾年的發展,已經枝繁葉茂,碩果累累。
大家夥早就先給師父正名,别說立個石像了,我們還想着把孔老頭推翻了,換成輔國公呢!
因此交通大學方面堅決反對撤走。
就在昨天晚上,半夜三更的時候,有人捧了一盆狗血,潑到了石像上,除此之外,還扔了黑狗腿,黑驢蹄子。
好吧,在這些人的眼裏,柳淳就是亂國的妖孽了!
“大人,柳淳慫恿門下,給自己立石像,自封柳聖,簡直膽大包天,實在是太過分了。”有人湊到了蹇義身邊,小聲嘀咕着。
蹇義黑着老臉,“老夫已經準備上書請辭,你跟老夫說這些沒用!”
這下子可吓到了不少人。
什麽意思?
蹇義要辭官了?
這話怎麽說的,他可是洪武年留下來的老臣啊,素來穩重妥帖,雖然主張保守,但是人品資曆都非常好,又深得朱棣的信任,他絕對是清流的一杆大旗。
如今從南京北上,又要主持會試,隻要不出意外,幾個月之後,一個新的巨頭就會誕生。甚至有人推薦蹇義接任吏部尚書,畢竟他當天官,總比那個“無中生有”的無恥小人強吧?
“老大人,你可不能辭官啊!”
“對啊!您老要是走了,我們這些人指望誰啊?”
“老大人,天下之望的擔子就在您的肩頭,大家夥都盼着您老出面呢!”
蹇義在心中苦笑,他又不是沒跟柳淳鬥過,結果哪一次赢了?要不是朱棣有意袒護他,早就滾蛋了,還有什麽臉繼續留下去啊?
正在蹇義遲疑之時,突然有人慌裏慌張跑來,“不好了,不好了,有人闖入文廟,把夫子神像給砸了!不光是夫子的神像,其餘先賢也都被損壞了,暴徒簡直無法無天。”
“什麽?”
午門外的官員都驚呆了,他們怎麽敢這樣?還有沒有王法了?
姗姗來遲的柳淳瞬間成了衆矢之的,姓柳的,你完了,我們非跟你拼命不可。
上一章節算錯了,不過沒關系,還有小的不是交大的,小的是交稅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