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做什麽事情都需要一個堅實的班底兒,譬如說劉邦有他的老鄉,劉秀有雲台二十八将,李世民有關隴集團,老朱有淮西勳貴……就連賣草鞋的都要收倆小弟才行。
可見自古以來,成就大事,光靠自己一個人是行不通的。如今太子朱高熾也組建起自己的班底兒, 隻是這個班底兒從一開始,就讓人有點皺眉頭。
“解缙隻有文采,而不會做人。經過這幾年的波折,此人又變得乖張兇戾,貪婪偏激,讓他輔佐殿下,八成會壞事。”
“至于金純, 好好的文人不當,私下裏練習弓馬騎射,他的心思也很明白,無非是見陛下喜好征戰,樂于開疆拓土,所以他才想追随陛下出征大漠,建功立業。如今見太子得到兵權,他又覺得江山早晚是太子的,這才不惜放棄官位,跑去捧太子的臭腳。”
總結起來,一個是小人,一個是更小的小人,這倆人要是能幹出好事來,就鬧鬼了。
徐增壽唉聲歎氣,“我說柳淳啊,太子好歹也是我外甥,看在我的面子上,你也不能坑他啊!”
柳淳才不聽徐增壽的抱怨呢, “定國公, 人家都去草原分割牧場,爲國戍邊了,你丫的挑了離着大明最近的地方,還時常跑回京城,你就不怕被彈劾嗎?”
徐增壽把臉一沉,他才不怕呢!
别的那些功臣宿将,朱能讨了杭愛山以北的土地,丘福被分到了河套,陳亨在瀚海……唯獨徐增壽,他的區域緊挨着大甯,也就是原來朵顔三衛的駐地。
是一大堆國公裏面,最輕松,最安逸的。
沒有那麽大的風沙暴雪,也沒有蠻夷襲擊,離着京城又近,時不時的還能跑北平潇灑。出入酒家青樓,整天喝酒潇灑,日子跟神仙似的。
如果不看是親戚,柳淳就把他給抓起來辦了。
徐增壽沖着柳淳拱手,“你要能把我抓起來,趕快送我去诏獄,我還想安安靜靜吃幾天牢房呢!”
這話說得有趣,“你到底有什麽打算?”柳淳沉吟道。
“我什麽打算都沒有。”徐增壽咧嘴道:“你當我願意跑裏跑外沒吃吃喝啊?我堂堂一個國公爺,要去求爺爺告奶奶,捧着那幫商人,求他們幫忙,提供人員物資,采購牛羊馬匹……爲了幾個臭錢,我要捧着他們!柳淳,你說我倒黴不倒黴?”
原來如此啊!
這些武将也都明白,要想在草原立足,屯墾戍邊那一套不管用了,寒冷的草原根本生長不出莊稼。他們唯有靠着生意往來,互通有無,才能維持下去。
偏偏大家夥都不擅長這些,除了一個徐增壽之外。
沒法子,徐增壽就被賦予了招商引資的重任。
面對這個結果,柳淳還能說什麽。
“人盡其才,物盡其用。證明他們還是很有眼光的……所以,你趕快去找商人辦事吧!來我家有什麽用?”
徐增壽冷哼道:“你是不是還跟我裝傻?你家裏有整個大明朝最大的商人,我不來這兒去哪?”
正說着,徐妙錦從外面走了進來,她手裏拿着厚厚的一摞約書,很潇灑地扔給徐增壽,輕飄飄道:“這是兩千萬兩的第一批采購,往後還有!”
兩千萬兩在徐妙錦的嘴裏,簡直跟二兩銀子差不多。
說實話,柳淳都不知道這位夫人到底有多少錢了!
“老爺。我這錢從哪裏來,該怎麽用,最好别問了,問了呢,妾身也不說的。總而言之,妾身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無他……爲國分憂而已!”
徐妙錦說得那叫一個潇灑,徐增壽滿臉嬉笑,跟個薩摩似的,雙手捧着約書,不停點頭。
“妹妹高古,妹妹真是當世女财神,小兄實在是五體投地啊!”
他一轉身,對柳淳惡狠狠道:“我要走了,剛剛說的話你都記住了?一定要照顧好太子殿下,多選幾個人才,你懂不?”
柳淳越發惱怒了,“徐增壽,你自己照照鏡子,再仔細想想,那些功臣宿将爲什麽願意讓你幹這事?”
徐增壽遲愣片刻,突然眉頭抖動,他似乎有所領悟。
原來不是因爲我徐增壽天縱英明,才能出衆,人品無雙啊?僅僅是因爲我隻能幹這個!至于太子朱高熾,他也不是要依靠解缙和金純的人才,隻不過讓他們做些适合的事情罷了!
想清楚這個時候,徐增壽直接夾着尾巴跑了。
下次可别出來裝大個兒的,實在是太丢人。
徐增壽灰溜溜跑了,轉過天,正是早朝。
柳淳已經很長時間不去早朝了,随着政務越來越多,事情越來越複雜,早朝已經和具體政務脫節了,越來越淪爲行事。
稍微有點經驗的人都知道大會往往是流于形式,真正關鍵的是小會。
大明朝越來越有這方面的苗頭了,尋常的事務,内閣就能處理。大政是朱棣召集禦前會議決策,至于早朝,往往是一些禮節性的事務,朱棣是爲了保持勤政愛民的形象,才掙紮着爬起來。
每次早起,朱棣都要埋怨一遍老爹朱元璋。
您老人家精力充沛,身強體健,您就不考慮一下兒孫後代嗎?
别的不說,您老六十七八了,還能生孩子呢,兒子這才四十出頭,後宮就沒動靜了。幸好早年生了三個,不然連繼承皇位的都沒有了,真是苦啊!
朱棣晃晃悠悠,升坐奉天殿。
文武諸臣,分列兩邊。
太子朱高熾立在朱棣旁邊,站得筆直,朱棣看着,心裏高興,這孩子是越來越有儲君的樣子了。
瞧瞧,魁梧高大,威武不凡,真不愧是我朱棣的兒子!
好吧,他已經忘了,不久之前還嫌棄太子太胖了呢!
“諸位臣工,有什麽要務,盡快陳奏。”
朱棣的話音剛落,從人群之中就沖出了一個黝黑瘦小的家夥。
“臣解缙啓奏陛下,臣提議盡快廢除漕運,改用海運,如此每年至少節約三百萬石糧食,而且節省民力,省去治水開支五百萬兩,更能減少徭役三十萬以上,如此利國利民之舉,臣懇請陛下,盡快推行!”
說完,解缙跪在了地上,五體投地!
這貨回來了!
當他開口,許多朝臣,尤其是内閣的幾位,都湧起了如是念頭!
真是好人不長壽,禍害遺千年!
解缙一張臭嘴,這幾年揭露了多少文官的潛規則?什麽座師門生,科考文章,選才用人,甚至連“淋尖踢斛”都給揭露出來了,還寫文章嘲諷。
把文官們氣壞了。
你丫的在安南吃得滿嘴流油,大肆撈取好處。
結果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我們撈一點都不行,你跟我們有仇是吧?
好嘞!
那就瞧瞧我們的手段!
京官雖然清苦,但是權柄卻是結結實實的。
帶球,過人,傳遞,射門……這一套動作,玩得比國足強了一萬倍,而解缙很不幸,就是那顆被踢得滿場飛的球!
一言以蔽之,這就是個互相傷害的故事。
如今解缙回了京城,還找到了靠山,他要開始報複了。
“陛下,臣除了建議改漕運爲海運之外,臣還要彈劾河道衙門,他們多年以來,貪墨修河款項,謊報虛報,中飽私囊。還有,運河沿線衙門,也借機斂财,大發利市。每年他們征集糧草過千萬石,結果輸送到北平的不到四百萬石,剩下的六百萬石,都被他們貪墨了!”
朱棣眉頭緊皺,怒火沖沖道:“解缙,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臣不敢欺騙陛下!”
這時候内閣這邊,黃淮急忙站出來,沒法子,漕運是有定制的事情,恰巧是内閣照慣例奉行,要是有這麽大的弊端,他們幾個都該砍頭了。
“啓奏陛下,解缙是胡說八道,漕運糧食,從征收到運到倉庫,就要消耗兩三成,又從南方運到北平,沿途還要兩三成,另外,各地還要留用一批,供應軍需俸祿,赈濟災民。臣敢用人頭擔保,漕糧的用途是經得起檢驗的。更何況還有錦衣衛監督,漕糧怎麽會有解缙所說,那麽多的貪墨?”
這位還挺厲害,竟然把柳淳拉了進來。
柳淳面色如常,“弊端在哪裏都有,錦衣衛雖然有監督,但是卻不能給任何人擔保,也不會有任何姑息養奸。至于漕運的問題嗎,我隻能說耗費的确有些大。”
這句話可讓解缙抓住了,他急忙道:“輔國公所言極是,縱然漕運沒有貪墨,也不能用了。臣建議在沿海沿江,設立倉庫,囤積糧食,然後使用海船運輸,從南到北,沿途損耗不會超過一成!”
朱棣一聽,豁然站起,他對别的不感興趣,可這不足一成的損耗,卻讓朱棣怦然心動。
“解缙,你說的是真的?”
“千真萬确!”他昂起頭,朗聲道:“臣在安南多次向江南輸送糧食,也和東番島互通有無,還去過爪哇。沿途海浪洶洶,遠比大明沿海要厲害多了。臣估算過,真正損失在海裏的半成而已。臣說一成,已經是高估了。”
“朝臣們之所以反對海運,是因爲河道年年修,糧食年年征調,中間的油水太多了,他們把漕運當成了發财的工具……臣也是去了安南之後,才明白了他們的心思,臣叩謝吾皇發配之恩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