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高熾偷眼瞧了瞧他爹,朱棣雖然很魁梧,但是比起朱高熾,還是小了三圈。尤其是朱高熾的腰,比磨盤還粗。從中間劈開,足足頂得上兩個朱棣有餘,也不知道這位腦子是不是抽了, 能覺得像他。
而且他這麽斷案子,真的沒有問題嗎?
應天和北平抓起來的人超過三百,其中不乏富商高官,還有兩位宗室藩王,牽連之大,已經震撼朝野。結果就憑着三頁紙, 都給殺了,這也太草率了吧?
看到傻乎乎的兒子, 朱棣又不高興起來, 怎麽剛聰明了一會兒,就犯糊塗了?這次朱棣倒是沒有多生氣,而是把朱高熾拉到了面前,耐心解釋起來。
說來諷刺啊,由于朱高熾小時候跟在老朱的身邊,父子接觸不多。這麽多年,朱棣還沒怎麽跟兒子聊過。
不知不覺間,兒子長得都比自己還碩大了。
朱棣難得收斂了壞脾氣,和顔悅色起來。
“皇兒,你覺得天子斷案,需要什麽?”
“這個……明辨是非,區分善惡,懲惡揚善,公平公正。”
朱棣哈哈大笑,他扭頭,取來了厚厚的一摞公文, 直接扔給了朱高熾。
“瞧瞧吧, 這是父皇北伐期間, 刑部上來的死刑名單。這裏面差不多有上千個人。”
朱高熾連忙接過來,翻看起來,密密麻麻的人名,光是看起來就讓人頭疼。
朱棣笑道:“你說這麽多的案子,父皇能一個個整理清楚嗎?這裏面能沒有冤假錯案嗎?”
朱高熾無奈苦笑,“父皇,這些案子,就算是專門負責的三法司,也未必都弄得清楚,錯誤自然難免。因此才需要責寄臣工,讓他們負責事務,天子做最後的決斷。”
朱棣颔首,“你說的沒錯,可問題是隻要是人,就有私心,就有怠惰。他們給你看到的東西,就未必公允合理。皇兒以爲如何?”
朱高熾晃着大腦袋,更加無奈道:“怕是隻有選賢任能,多任用君子能臣了。”
朱棣啞然,“這不是又回到親賢臣,遠小人的老路上了。這世上有賢臣嗎?賢與不賢,是他們說了算嗎?就拿你師父來說,你說他算不算賢臣?”
朱高熾毫不懷疑,“師父學究天人,一心謀國,當然是賢臣了。”
朱棣搖頭,“父皇可不這麽看,你師父這個人,他固然一心謀國,可他希望大明按照他的想法來走。所以說,他的私心比誰都重!當然了,父皇不是說這種私心不好,隻是想提醒你,要仔細想清楚這爲君之道罷了。”
朱高熾真的很絕望啊!
什麽爲君之道啊,他連太子都不想幹了,天天被這些瑣事糾纏着,實在是太糟心了。
“父皇,兒臣實在是想不通。”
朱棣深吸口氣,要不是跟柳淳談了那些教育經驗,他是絕對不會說的,可現在想想,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幹嘛那麽爲難兒子,還不是把自己的真實體會告訴孩子呢!
“皇兒,你知道對一位天子最大的贊譽是什麽嗎?”
“雄才大略!”朱棣笑道:“既然是雄才大略,就不可能糾纏在細碎的瑣事之上,如果被太多小事情牽扯了精力,就難有大作爲。至于說什麽天家無小事,不掃一屋何以掃天下,更是胡說八道。”
“人生幾十年,誰能面面俱到?什麽都處置的很好,就什麽都弄不好!一個人被所有人贊譽,要麽就是聖人,要麽就是廢人,總而言之,不會是個有用之人!”
朱棣抓起三頁紙的卷宗,輕笑道:“皇兒,有商人向鞑子透露軍情,有人反對遷都,有人借着交易所套利。你的兩位叔叔原來都是塞王,遷居應天之後,跟原來的舊部還有勾結。這些人彼此糾纏在一起,沒什麽奇怪。他們想父皇兵敗,也未必不可能。但是要說他們聯合在一起,設下什麽驚天陰謀,那就是扯淡了。”
朱高熾臉色漲紅,敢情老爹都知道啊,可他就是用這麽個扯淡的理由,要殺這些人啊!
真的沒有問題嗎?
朱棣笑道:“你忘了剛剛父皇所說嗎?身爲天子,要獨攬大略!這些人雖然沒有勾結到一起,但他們全都存心不良,皇兒要殺他們,也在情理之中。身爲天子,嚴懲罪犯,叫亂世用重典。加恩寬宥叫皇恩浩蕩。他們臣子不是喜歡說雷霆雨露,莫非天恩嗎?”
朱高熾傻了,“父皇,這麽說,身爲天子,可以爲所欲爲了?”
“錯!”
朱棣冷冷道:“父皇說的是有錯當罰,你可以随意處罰,但是如果無錯卻罰,那就是沒有是非,混淆黑白,就是無道昏君,會天下大亂的。”
朱高熾遲愣許久,才困惑道:“父皇,那是非對錯,又怎麽衡量呢?”
朱棣道:“就要看對天下是好是壞了。”
朱老四伸手拉起兒子,父子兩個走到了大殿的門口,朱棣伸手,充滿豪情,指着天地遠方,“瞧見沒有,這就是我大明的江山社稷!身爲天子,你務必要弄清楚,什麽才是對你江山好的,什麽是不好的。”
“弄清楚了這些,就沿着一個方向走下去,這一路上,難免會有無辜,難免會碰壞壇壇罐罐,踩到花花草草。你隻要記住,沿着這條路走下去就對了,不要被任何人左右了你的心,堅持下去,你就是聖君明主……至少,不會比父皇差!”
……
朱高熾去了柳府,由于隻有一個人,柳家的飯菜很簡單,很平常,隻有一口大鍋,裏面煮着鮑魚、海參、花膠、魚翅、鵝掌……全都是家常菜而已,外加上一籠屜饅頭,個個都有拳頭大。
朱高熾來了,自然不客氣,抓起來饅頭,三口兩口,就是一個,與此同時,鍋裏的鮑魚,海參都在迅速減少。
柳淳越看越氣,“這可是你師弟孝敬我的。”
“師弟?哪個師弟?”朱高熾一邊問,還一邊往嘴裏塞魚翅。
“就是你嘴裏吃的那個師弟。”
“魚……于謙啊!”朱高熾笑了,“師父,這個于師弟可不一般啊,他下手比老三還快,兩萬五千兩黃金扔進去,三天的功夫,至少賺了一萬多兩。現在京城都管他叫平安裏狼崽子呢!”
柳淳越發生氣,“什麽亂七八糟的,你一個監國太子,也不知道好好管管,應天烏煙瘴氣的,你是要向你爹謝罪的。”
朱高熾嘿嘿道:“師父,這次你可說錯了,我爹不但沒有怪罪,還教我要怎麽當皇帝,你想不想聽?”
“不想!”
柳淳冷哼道:“我的愁事太多了,沒那個閑工夫管你們家的事情,你跟你爹父子情深,我一個外人,怎麽好摻和。”
朱高熾在消滅了最後一個鮑魚之後,終于心滿意足,打了個響亮的飽嗝。
“師父,這大明朝的事情,還有您老人家管不到的嗎?”他探着頭,虛心道:“弟子是真的來求教的。我看父皇也太不容易了,我想幫他,可我又不知道該怎麽辦?”
柳淳認真瞧了瞧朱高熾,而後笑了。
朱高熾立刻開心起來,“我就知道師父會有辦法的,趕快教教弟子吧?”
“我有個屁的辦法!不過我知道一點,你想幫陛下分憂,現在的狀态是絕對不行的。”
朱高熾困惑道:“那,那要怎麽樣啊?”
“很簡單,你要減肥!”
“啊?”朱高熾瞬間傻了,他繃着臉,渾身的肥肉不自覺顫抖起來,惶恐之情,溢于言表,轉身就想跑。
可他這麽肥,哪裏能跑得出柳淳的手心。
“殿下,你既然自投羅網,那就别怪爲師不客氣了。從今天開始,爲師就要幫着你減肥了。”
朱高熾艱難咽了口吐沫,“那個……師父啊,弟子剛剛是開玩笑的,我沒興趣幫父皇的,我還是老老實實當你的門人,減肥的事情,先放放,放放啊!”
柳淳大笑:“殿下,你都上了賊船,怎麽還想下去呢?爲師豈是那種輕易會改變主意的人。爲了能很好訓練殿下,我都給你準備好了。”
朱高熾再說什麽都沒用了,柳淳直接把他趕上了馬車,親自押着,送到了城西大營。
在這座大營的中間,有一大片的訓練場,在最中間,還挖了一個碩大的遊泳池,裏面有引來的溫泉水。
柳淳笑呵呵道:“有了溫泉水,哪怕冬天殿下也能遊泳了。你瞧瞧,這裏有這麽多的器材,跑步、遊泳、騎馬、射箭、舉石鎖……應有盡有啊,爲師考慮得還算周到吧?”
朱高熾覺得自己陷入了一個陷阱,一個蓄謀已久的陷阱。
“師父,我能拒絕不?”
“很難,這裏是軍營,你出不去的。對了,這些運動隻是一個方面,最關鍵還是飲食限制。從今天開始,你隻能吃粗糧,蔬菜,蘑菇,水果。”
“就沒有肉嗎?”朱高熾艱難問道。
“有的,每天一個雞蛋,二兩裏脊。”
“什麽?”
朱高熾瘋了,二兩裏脊,還不夠塞牙縫呢!
“師父,我剛剛可是吃了十幾個大鮑魚呢!還有海參,魚翅……”
“所以那是你減肥成功之前的最後一餐啊!”
“啊!”朱高熾哀嚎了一聲,“師父,你不能這麽無情的!對了,我要回去,我要把鍋拿來,那麽好的湯,我該喝光了啊!”
朱高熾哭天搶地,每一顆脂肪細胞都充滿了憤怒,整個人都要膨脹起來了。
“殿下啊,在這裏你就别耍橫了,不管用的。他們都是陛下的心腹,當然了,還有臣的人,這幫人隻知道服從命令,哪怕額外的一粒米也不會給你的,你還是死了心算了。”
朱高熾已經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好恨啊!果然,明君聖主不是那麽好當的,他爹根本是騙人的。
最可氣的是師父居然跟他爹勾結在一起了,這倆人狼狽爲奸,一起坑害胖子,你們的良心不會痛嗎?
朱高熾氣得坐在地上,圓滾滾的肚皮高傲地對着蒼天,露出瘋狂嘲諷。
“我就是一動不動,我就是躺在這裏,看你能把我怎麽樣?”
朱高熾要裝死狗,柳淳微微一笑,他伸手拍巴掌,這時候一個瘦削的身影走了過來,他輕輕咳嗽了一聲。
“賢弟可還認得我?”
聽着聲音熟悉,朱高熾一翻身,坐了起來,他揉了揉眼睛,這才認出來。
“是你?”
朱允炆含笑點頭,“沒錯,就是我,剛剛師父給我一個任務,就是讓我幫着你瘦下來。”朱允炆蹲在朱高熾的面前,呲着牙笑道:“賢弟,你現在是儲君,不想有朝一日,落到我這個下場吧?所以還躺的下去嗎?”
朱高熾愣了許久,切齒咬牙,發出野獸一般的怒吼:“師父,你太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