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聖上啊!臣冤枉啊!臣要死了,再也不能給陛下盡忠了……”
離着挺老遠,就聽到了哭喪之聲,不用問,一定是解缙。這家夥一邊哭,還一邊用腦袋撞牆, 發出咚咚的聲音。
朱棣本想直接去見見他,可一想到解缙私下裏對内閣諸臣的評價,又忍不住想笑,這麽個有趣的東西,在臨死之前,會有什麽要說的,很值得期待啊!
朱棣也是來了好奇的勁兒,他給幾個閣員使了個眼色, 讓他們先緩緩退出, 别驚動解缙。然後他對柳淳道:“你們錦衣衛的诏獄,能不能進行旁聽?”
柳淳想了想道:“這裏是不行了,不過我能安排一個房間,讓解缙做最後的交代,陛下若是想看,臣可以安排。”
“好!”
朱棣一口答應,他沖着幾位閣臣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解缙平時跟你們也是同僚,私下裏竟然半點不講客氣,咱們君臣就一起聽聽,看看他到底長了什麽心腸!”
這幾位閣臣并不覺得有趣,楊榮忍不住擔憂道:“陛下,解缙狂狷大膽,臣唯恐他胡說八道,有辱聖聽啊!”
金幼孜也道:“陛下,還是要趕快處置了, 以儆效尤才是。”
這幾位生怕解缙說出什麽密辛, 或者難聽的話,牽連到自己,因此想要早點弄死解缙。可惜的是朱棣天生擰巴,你們越不想聽,朕就越要你們好好聽着。
“柳淳,你去安排吧,朕有點迫不及待了。”
柳淳也對朱棣的惡趣味無語了,不過解缙到底是有名的大才子,要是死在了自己手裏,可是會惹來罵名的。
就算要殺他,也要做做戲,制造一副無能爲力的假象才行。
因此柳淳欣然同意,他把洛楓叫來,交代了幾句,就這樣,一切準備妥當。
解大才子就被帶到了一間單獨的淨室,裏面準備了筆墨紙硯。
“解學士,你攜帶太祖實錄外出修書,輕慢荒唐,陛下盛怒,準備将你處死。柳大人百般求情,才準許你寫一份遺書,請吧!”
洛楓伸手指了指屋子,讓解缙進去。
解缙有點傻了,不對勁兒啊,“既然是給我求情,怎麽隻是讓我寫遺書,而沒有饒過我?這是假求情,假的!”
洛楓白了他一眼,“你管真假呢,趕快去寫吧!”
“不!我問你,内閣就沒人幫我求情嗎?”
“求了!”洛楓笑呵呵道。
“求了?那,那爲什麽還要殺我?”解缙傻傻問道。
“他們求陛下快點殺了你……對了,解學士,你批評一些大臣文風的書稿,讓陛下發給了内閣,他們看後,都說你該死!”
“啊!”
解缙怪叫一聲,險些昏倒。
“這幫小人,十足的小人!”解缙破口大罵,洛楓也不管了,直接把解缙推進去,然後把門鎖好。
“解學士,你隻管寫吧,等晚上的時候,會有人送你上路的。陛下還是心疼你的,就不砍頭了,給你準備了白绫,要是嫌慢,還有鶴頂紅。”
說完之後,洛楓揚長而去。
裏面的解缙瘋了。
難道說,自己就是死路一條了?
就沒有救了?
内閣不管自己,那太子殿下呢?你可不能不管啊,我可是幫了你大忙啊,這人都怎麽了,一點情義都不講!
還有胡廣,咱們是同鄉,還是親戚,你竟然不說話!
這幫該死的混賬,見死不救,落井下石,全都不是好東西。
解缙越想越氣,猛地看到了桌面上的筆墨,他來主意了,我死了,你們也别想好過!老子把知道的事情全都寫下來,我讓你們一起倒黴,全都遺臭萬年!
我解缙說到做到,絕不客氣!
就從你胡廣開始!
解缙一邊寫,還一邊罵。
“胡廣,你有什麽才華?别覺得自己當了狀元就了不起了,你的狀元是僞帝朱允炆給的,本來的狀元是王敬止,隻是因爲他長得難看,才點了你的狀元。”
“而且啊,你在文章裏寫了什麽?親藩陸梁,人心搖動……不就是說當今聖上是藩王篡位嗎?你居然還有臉位列内閣,你就是個小人!十足的小人!”
解缙破口大罵,隔壁幾位聽得真真切切,胡廣的一張小白臉都成了豬肝色,他不停哆嗦,想要開口,哪知道朱棣狠狠瞪了他一眼,吓得胡廣立刻閉嘴。
他口不能言,可耳朵還在,簡直就是淩遲。
解缙越罵越難聽,“陛下大軍入京,僞帝将死,你慷慨激昂,要随君赴死,結果呢?死的人是王敬止!你哪舍得死?你還拉着我,去迎接新君。咱們倆都是混蛋王八蛋!比起王敬止差遠了,你還有臉搶人家狀元,老子鄙視你!”
這人瘋了,什麽話都往外說,當初靖難大軍兵臨城下的時候,解缙,胡廣,王敬止幾人湊在一起,王敬止隻是哭,胡廣和解缙都慷慨激昂,義憤填膺。
結果呢,王敬止殉國了,這倆貨都歡蹦亂跳,去迎接朱棣,還攜手入閣。
解缙深谙罵人的最高境界,他連自己都不放過,隔壁的胡廣吓得渾身冒汗,官服都濕透了,前胸後背,出現了明顯的水印。
嘴唇不停哆嗦,幹脆死了算了。
如果覺得這就完事了,那也太小瞧人了。
解缙一轉頭,又罵楊溥。
“你個小賊,别以爲老子不清楚你的肺腸。當初你跳出來反對加封柳淳衍聖公,後來又跑去登門拜訪,執弟子之禮,柳淳也是瞎了眼睛,竟然沒有追究你。你小子還不是收了孔家的錢,才替他們說話的!”
此言一出,楊溥直接炸了。
天可憐見,前面的事情的确有,可是他幾時收過孔家的錢,這可是污蔑啊!
尤其是朱棣和柳淳都在這裏,要是坐實了,他可是吃不了兜着走啊!正當楊溥想要辯解的時候,解缙又嘿嘿笑道:“反正老子要死了,做了鬼,老子就知道你收沒收錢,我就先這麽寫,等見了閻王爺,我去問問,哈哈!”
解缙還笑呢!
楊溥聽到這裏,雙腿直接軟了,優雅地癱在了地上。
解缙,你個王八蛋!
你敢誣陷我,這事情是能開玩笑的嘛?老子一定要整死你!
解缙在隔壁什麽都不知道,依舊還在罵,内閣這幾位,一個沒放過,就連楊士奇都有把柄。
“他就是個窮鬼,裏面的衣服還有補丁,寫剩下的紙,全都卷回家裏,半塊墨,寫秃的筆,也都不放過。什麽狗屁首輔,就是個要飯的貨。老子泛舟秦淮,請他一次都沒去,我知道,他沒錢,可我每次都請他,就是要看他每次編不同理由,憋得老臉通紅的狼狽模樣!他連一整隻鴨子都吃不起,隻能買個鴨頭下酒,寒酸,丢人!”
楊士奇憋得老臉成了豬肝色,解缙,不當人子的東西,你怎麽不死了算了!
朱棣倒是眼前一亮,真沒想到,自己的首輔居然還是個清官廉臣,從解缙的嘴裏說出來,八成就是真的了,難得,真是難得!
一轉念,隔壁的解缙又嚎哭起來。
“陛下!臣,臣再也不能伺候陛下了,臣好恨啊!”
“聖上天資英斷,神勇無敵,冠絕古今,日後必爲堯舜禹湯。隻可惜身邊盡是一堆沒用的廢物,缺了臣的輔佐,陛下可怎麽辦啊?”
“臣忠心耿耿,才智無雙,雖古之明相,也比不了臣,臣出師未捷身先死,臣冤枉啊!”
……
聽到他的話,柳淳都差點吐了,這是多不要臉啊,把自己比成了諸葛亮,也不怕老天爺落下個雷,把你給劈死了。
正在這時候,解缙又揉了揉眼淚,哀歎道:“還有幾天就冬至了,陛下還要敬天祭祖呢!臣,臣現在就給陛下寫祭文。這是臣能給陛下盡的最後一點心了。陛下啊,臣這麽忠心,你怎麽就看不到啊!”
解缙扯着脖子大喊,“陛下,沒有幾天就是永樂二年了,你就不能讓臣過個年嗎?臣可憐啊,臣小時候,家裏一無所有,隻有一些藏書。”
“臣給自己寫春聯,家中萬卷書,門外千杆竹。結果地主生氣把他家的竹子給截斷了。臣在後面各加了一個字,家中萬卷書長,門外千杆竹短。後來地主氣得把竹子都給連根刨了。臣樂了,有什麽了不起的,再加一個字就是了,門外千杆竹短命,家中萬卷書長存!哈哈哈!”
解缙笑着笑着,又哭了起來,“完了,我要死了,再也看不了書了,一定要記着,把書給我燒了,讓我帶着書上黃泉路啊,我就不會寂寞了……”
從隔壁出來,朱棣、柳淳,還有幾位閣臣,互相看了看。
這事情怎麽辦吧?
解缙要如何處置?
朱棣沉吟良久,“此人該殺!可他最後的幾句話說得朕心裏空落落的。他臨死之前,還想着替朕寫祭文。而且他說小時候的故事,由此可見,解缙不過是個诙諧滑稽的文人罷了,嘴可能臭一些,但心還不壞。”
這還不壞啊?
他把朝臣都罵了個遍!
楊溥忍不住道:“陛下,莫非要赦免解缙?”
朱棣一瞪眼睛,“怎麽可能?要是赦免了他,王法尊嚴何在?”
幾位閣臣都松了口氣,可接下來朱棣又道:“但是他說的也有道理,眼瞧着過年了,就讓他再過一個年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