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文舊臣,作爲文官士紳的代表,被送到了三法司,接受整個天下的審判……到了這一步,阻礙朱棣登基的所有障礙悉數被踢開,如果繼續當什麽名不正言不順的監國,那就是矯情了。
而朱棣并不是一個矯情的人, 所以擁立天子的行動離開展開。
事實上大家夥早就準備這一天了。
首先,以周王朱橚爲首,宗室藩王一起入宮,齊刷刷跪在朱棣面前。
朱橚朗聲道:“先帝驟然撒手,逆黨裹挾允炆,竊據皇位, 操弄神器,幾近三年。期間盡毀先帝之法,殘害百姓, 荼毒宗室,離間骨肉,大肆殺戮,以緻天怒人怨,百姓怨恨,大明江山,幾乎瓦解。”
“所幸先帝四子燕王朱棣,舉義兵,讨伐不臣,奉天靖難,所向無敵……去歲臘月入京以來,整頓朝綱,撥亂反正,擒拿奸黨,百姓歸心, 萬民樂業。理當繼皇帝位,以安人心, 以定大局!”
朱橚說完,帶領着宗室藩王,用力磕頭,他是發自肺腑高興。四哥終于當上了皇帝,從此之後,他的日子也就好過了。
朱橚既是個沒有野心的人,又是個野心極大的人……他想編寫醫書,讓天下人都能得到醫治,他想養豚,讓家家戶戶都吃上便宜的肥肉。
他很單純,可也很執着。
有四哥在,在實現願望的路上,就有了最大的靠山。
不隻是如此,其實兄弟倆的感情,也是最深的。
其實有關朱元璋頭幾個孩子,究竟是誰生的,還是存在争議的,官方的說法是前三個兒子,也就是朱标,朱樉,朱棡,以及兩個公主,都是馬皇後所生。
可也有人講,這幾位皇子其實都是養子,因爲戰亂的原因,從小就跟在馬皇後身邊,與親子沒有差别。
如果這個說法成立,朱棣也可以算成嫡子,隻不過有一個問題,朱棣的生身之母碽妃傳說是高麗人,老朱在征戰之中,俘虜了一位高麗女子,把她帶到了軍營,後來生下了朱棣和朱橚。
馬皇後固然對養子們一視同仁,可因爲高麗女子畢竟不是漢人,而且此前又是蒙古貴胄的妻妾,輾轉落到了朱元璋的手裏,出身實在是低微,故此朱棣的出身比其他三位哥哥低一些,沒有算到嫡子的行列。
朱棣都被歧視,就遑論朱橚了。
從小到大,朱棣脾氣暴躁,勇猛好鬥,又機智聰明,跟他的出身有很大的關系。
當然了,同樣出身的朱橚就走上了完全不同的路,所以說鐵棒可以磨成針,如果是木棒,那就隻能磨成牙簽了。
“孤德行淺薄,如何能繼承大統,還望諸位賢弟,另擇新君!”
朱棣說完,就擺手讓他們退出來。
朱橚很清楚,這是必要的戲碼,他也不在意,領着諸王退了出來。像齊王和甯王這幾位,都暗戳戳想着,說得好聽,要另擇新君,信不信,假如推舉我們之中的一位,你朱棣能氣瘋了!
他們這麽想着,可剛出來,迎面就碰上了第二波人馬,這次是文武諸臣,一起擁戴朱棣登基。
武将這邊,有榮國公張玉、淇國公丘福、成國公朱能、定國公徐增壽,還有其他一大堆将領。
在文官這邊,吏部尚書茹瑺,禮部尚書蹇義,左都禦史姚廣孝,還有許許多多的大臣,一同勸進。
這幾位藩王瞧了瞧,也縮脖子了,要真是推舉他們,這幫丘八大爺都能把他們撕了,瞧見沒有,丘福的眼珠子都跟銅鈴似的,那叫一個兇悍啊!
不得不說,朱棣這些年真是積累了不少驕兵悍将,手下人才濟濟。
這幫人進去之後,時間比宗室長了一些,但最後也退了出來。
到了最後,重頭戲終于來了。柳淳安排的老百姓到了,這些老百姓還不一般,他們來自各省,還有九邊的軍戶,大家一起跪倒,足有上千人之多。
“恭請燕王殿下登基,繼承大統!”
“燕王殿下萬民歸心,神功聖武。”
“請燕王繼位,天下百姓都盼着這一天呢!”
……
總算天下人的面子夠大,朱棣沉吟良久,才“勉爲其難”答應,這下子老百姓歡天喜地,離開了皇宮。
禮部那邊已經準備好了,朱棣登基大典放在了五月初三。
誰來主持這個大典,成了各方關注的焦點,誰不想借着這個機會,搏新君的青睐。
隻可惜這幫人都别想了。
朱棣直接宣布,讓少傅柳淳主持大典,理由也很充分,多年前,柳淳就主持過先帝的萬壽盛典,那一次場面空前壯闊,先帝十分滿意,多年來,不斷有人提起。
柳淳經驗夠,地位也夠,他來主持,沒有半點疑問。
現在隻剩下一個麻煩,就是柳淳有沒有本事,超越自己?
如果隻是重複過去,那可就沒什麽了不起了。
對于這一點,柳淳并不是很在乎,他顯得信心十足。
“整個大典一共分爲三天,第一天是陛下去孝陵祭奠先帝,迎請玉玺,宣布繼位。第二天,舉行水陸兩軍的校閱。上午是騎兵和步兵,下午是水師。就在長江之上,全面展示我大明水師的恢弘,屆時會有各國的使臣前來觀禮,并且進獻禮物,向新君朝賀。”
“第三天,是百姓遊行,臣安排了各行各業的百姓,前來面君,晚上在沿江一線,會有熱鬧的煙火表演,保證能讓軍民大飽眼福。”
朱棣耐心聽着,滿意大笑,“還有人說你玩不出花樣,這種大型慶典,隻有你能操持下來,也隻有你的安排,能讓我滿意。”朱棣沉吟了一下,“柳淳,現在國庫太窮了,你這麽折騰,花錢是不是太多了?”
柳淳笑道:“當年先帝也是這麽問我的。”
“那你怎麽說?”
“該花的錢,一定要花,這次大典,我想突出的是兩個字,一個是軍,一個是民!摧毀士人集團容易,取消他們的特權也不難。可接下來呢,這麽大的國家,這麽多的事情,千頭萬緒。身爲天子,必須直接跟百姓對話,必須拉近和百姓的距離。要讓百姓明白,他們是什麽身份,要讓大明這兩個字,深入人心!”
有人或許要問了,柳淳不是說笑話嗎?
大明都立國三十幾年了,朱元璋那麽勤奮治理,還有人不知道自己是大明的子民啊?
還真别擡杠,在一個農業社會,最大的特點就是穩定,所有百姓當中,有九成是農民,還有九成是文盲,把這兩個九成乘到一起,多數的老百姓既沒有識字,又沒有離開過家鄉。
他們最遠的路程就是去縣城買點鹽巴,至于剩下的東西,全都靠自家勞動,自給自足。
你去詢問老百姓,他們多數都會告訴你,他們是哪家的,或者哪個村子的,至于大明是什麽,根本不清楚。
更爲可怕的是農村幾乎是一片文化的荒漠,偶爾逢年過節,有一場廟會,請來說書唱戲的,十裏八鄉都會大老遠過來。
看過表演之後,能津津樂道說上半年。
在這種情況下,怎麽能指望老百姓理解家國天下!
“除掉士紳,推行均田,教育百姓,樹立起國家意識……這是全套的工程,缺一不可。否則隻會除掉了舊的士紳,又冒出新的士紳。農村廣大的地區,朝廷不占領,不深入,就會落到士紳的手裏。舉辦大典,是要花費一些,甚至會花費很多,但是若能把天下擰成一股繩,其實是非常值得的。”
“更何況……不是還有那麽多海外藩國嗎!可以從他們身上刮油,這麽多年了,我可沒做過虧本的生意。”
朱棣瞧着柳淳,感歎一笑,“你啊,的确是處心積慮,什麽都算計到了,怪不得父皇天天罵你,恨不得殺了你,卻又舍不得殺,你小子是一個套接着一個套……唉,既然這樣,我就什麽都不說了,隻管等着大典就是了。”朱棣伸了個懶腰,準備休息。
“先别忙,還有一件事。”
朱棣不解,柳淳起身,請他出來,君臣直奔皇宮的後面,就在鄰近禦花園的地方,朱高熾等在這裏。
“兒拜見父親。”
“别客氣了,說吧,你們師徒玩了什麽花樣?”
朱高熾嘿嘿一笑,請朱棣到了一座建築的前面!
“春晖宮!”
朱棣大吃一驚,他下意識走進去,隻見大堂中間,挂着一位婦人的畫像,她容貌秀麗,面容慈祥,正含笑看着前方。
朱棣目睹畫像,一瞬間眼淚就流出來了。
“母妃!”
他撲通跪倒,泣不成聲。
這座春晖宮,正是紀念朱棣生母碽妃的地方。
“其實奶奶是蒙古人,她是蒙古大将的女兒,皇祖父把她搶到了身邊,因爲長得出衆,才得到了皇祖父的青睐。”
朱高熾的話,終于揭開了朱棣生母的謎團,想想也是,朱棣的生母如果是高麗人,那爲何高麗史書沒有絲毫的記載,要知道連個元順帝的皇後都被排成電視劇了,吹成了千古少有的愛情。
怎麽到了朱元璋和朱棣這裏,就半點記載都沒有了?
顯然高麗人的說法不成立,倒是蒙古人,靠譜了不少。
“師父,你說能不能追封太後,讓奶奶也享受無上哀榮?”
朱高熾正問着,突然從門裏傳出聲音,“不必了!”朱棣已經從裏面走了出來,他的眼圈微紅,顯然哭過。
走到了柳淳面前,拍了拍他的肩頭。
“你能幫我準備這個春晖宮,很用心。母妃她的确不容易,我會時常過來看她的。可蒙古殘部,還是大明的心腹之患,身爲天子,我不能給母妃太多,以免擾亂了朝局國策……而且我還要對外宣布,我是孝慈皇後嫡子!”
朱高熾一愣,明明有生身之母,卻不能相認,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吧?
朱棣捏了捏兒子的肥臉,“行了,别愁眉苦臉的,你爹是天子,天子幾時能随心所欲了,你也給我記着,處處要以國事爲重,以天下爲重!”
朱高熾咧嘴苦笑,這是承認自己儲君的身份了嗎?
怎麽有點高興不起來啊?
朱高熾傻乎乎看着父親離去的背影,又瞧了瞧柳淳,“師父,你怎麽看?”
柳淳意味深長一笑,“我看到了先帝的身影,洪武大帝又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