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晚嗎?
早就晚了!
自從當年朱元璋下定決心推動變法,大勢就已經形成了。隻可惜有人看不明白,假使當時能順應潮流,或許隻是在田地上面做些文章,士人還能保留相當的超然地位。
在鄉村,還是穩定的宗族社會。
讀書人,會寫字, 有學問,懂道理。逢年過節,紅白喜事,遇到了沖突争端,還是要靠他們來解決……所謂皇權不下縣,就是這個道理。即便失去一些經濟特權, 多數士人還是能維持自己的體面的。
很可惜這幫人什麽都不願意放棄,齊泰、練子甯、景清、暴昭、黃子澄、陳迪……許許多多人, 聚集在東宮周圍,先是利用朱标,接着利用朱允炆,強力阻撓變法。
他們以爲隻要朱允炆坐上了龍椅,就大功告成了。
可現在看來,正是因爲他們的反撲,反而促使變法更加深入……方孝孺很重視民間的聲音。過去的變法,最多是朝堂上議論,有人反對,有人支持,等到了民間,多數老百姓是不敢發聲的。
即便他們支持變法,但是推不下去,也隻會一聲歎息,搖搖頭就算了。
可現在情況變了!
徹徹底底變了!
兖州的老百姓告訴所有人,不變法,他們會造反的!
另外, 金陵的百姓, 私下裏也在議論,所有人都躍躍欲試,從上到下,就連大門不出的婦人,也湊在一起,互相議論着。她們希望擁有屬于自己的土地,希望取得财産的權力,希望主宰自己的命運……
這股力量已經自下而上形成了,方孝孺感覺到,這會是一場前所未有的變革,超越曆代,冠絕古今……他真的好想看到大明會變成什麽樣子。
隻可惜,他沒有機會了。
總要有人去死,隻要死的有價值,他是不會在乎的。
陛下,老臣忠心耿耿一輩子,如今卻要算計陛下,老臣唯有将一條命還給陛下,至于夠還是不夠,隻有天知道了,老臣隻求問心無愧!
“陛下,國難關頭,最緊要的就是穩住心神,不能自亂陣腳。說什麽遷都,更是無稽之談!就拿城中的二十萬人馬來說,如果離開了京城,老臣料定,他們就會紛紛逃跑。畢竟家人在京城,祖宗墳茔也在。爲守衛京城而戰,這些人會拼盡全力。背井離鄉,前途渺茫,生死不知,人心離散,出了城,就真的變成了砧闆上的魚肉了!”
方孝孺怒視着暴昭,“暴大人,你還願意出城嗎?”
暴昭被吓得一縮脖子,這家夥平時聲音比誰都大,可真正到了關鍵時刻,就慫了。一雙老眼,惡狠狠盯着方孝孺。
“你,你有本事,怎麽會放任燕逆過江?你,你不忠!”
方孝孺懶得搭理他,“暴大人,你要是有辦法退敵,就趕緊說,沒有辦法,你就閉嘴!”
老方呵斥暴昭,其他人就更不敢開口了。他扭頭又對朱允炆道:“陛下,當務之急是犒賞三軍,鼓舞士氣,讓大家夥同仇敵忾。”
“十天!我們能堅持十天,情況就會改觀!”方孝孺信誓旦旦。
朱允炆吃驚,“先生,十天就行嗎?”
“一定行!”
方孝孺道:“燕逆遠來,糧草不濟,他維持不了多久,而且朱棣是孤軍深入,朝廷在徐州和淮安還有大軍,另外江南還有各路勤王之師,十天之後,必定先後到來。那時候一人一口吐沫,也能把燕逆淹死。”
朱允炆吸了口氣,仔細琢磨。
“方先生果然高見,朕險些誤聽讒言,釀成大禍!”
說着,朱允炆還狠狠瞪了暴昭等人一眼,充滿了厭棄。
又轉頭對方孝孺道:“先生,那你看下一步該怎麽辦?”
“籌錢!”
方孝孺道:“将京中大戶官吏,豪商士紳,悉數請到奉天殿,讓他們出錢,按照官職大小,财産多少出錢!”
“方孝孺!”暴昭怒吼,“你,你簡直瘋了!”
老方惡狠狠道:“暴昭!生死關頭,你還舍命不舍财嗎?
朱允炆咬了咬牙,“方先生說得對!出錢,必須出錢!去,請所有人過來!”他扭頭看了眼錦衣衛大都督吳華。
“你現在就帶領錦衣衛去請,誰敢不來,誰就是叛逆,殺!無!赦!”
吳華用力點頭,“微臣遵旨!”
他轉身下去,朱允炆坐在奉天殿,方孝孺寸步不離,下面是變顔變色的群臣。
就這樣,時間一點點過去,城外的亂子越來越大,城裏的聲音,也是越來越多。
朱棣統帥大軍,來到了龍潭,守将童俊不戰而降,金陵城已經遙遙在望。
登上栖霞山,通過千裏眼,朱棣能清楚看到煙霧迷蒙的金陵,好一座虎踞龍盤的雄城,好一座大明帝國的心髒。
當年父皇渡江,占領金陵,以此爲帝王之基,消滅陳友諒,蕩平張士誠。北伐大元,一統天下,打出了盛世大明。
如今自己提兵南下,兵臨金陵。
這座城市即将更換一個新的主人,屬于自己的時代就要來臨。
朱棣臉色微紅,拳頭緊握,俯視着眼前的一切,心中如長江般翻湧,良久,他才道:“柳淳,你說我的那位侄子,此刻在幹什麽?”
柳淳笑道:“我猜多半在籌措糧饷,準備拼死一戰!隻不過他能不能籌到錢,我就不清楚了。”
朱棣哈哈大笑,“死到臨頭,還死抱着錢有什麽用?我不信還有那麽迂腐的人!”
柳淳搖頭,“王爺,這話怕是不對,在那些人看來,即便是生死關頭,手裏有錢,沒準還能向王爺買一條命呢!”
“呸!”朱棣狠狠啐罵道:“真是癡心妄想!我算是明白了,有這幫臣子在,誰能不亡國?”
……
此刻的奉天殿,冠蓋雲集,京城的大小人物,全都來了,把偌大的奉天殿,擠得滿滿當當。
在所有人的前面,有幾個家夥,其中就有皇家銀行的馬崗,馬皇後的叔叔,朱允炆的嶽家。
“草民願意,願意獻三萬兩白銀,以資軍用!”
馬崗說完,他就感到有一股比匕首還犀利的目光,戳穿了他。
朱允炆惡狠狠盯着。
“三萬兩?你拿朕是要飯的嗎?”
“五,五萬兩,十,十萬兩也行啊!”馬崗痛哭流涕,趴在地上,“陛下,非是草民不願意出錢,實在是草民接了皇家銀行之後,爲了還債,已經将家裏搬空了,草民,草原願意毀家纾難,奈何草民有心無力,陛下,請陛下明鑒啊!”
他不停解釋,朱允炆遲疑不解,看了眼方孝孺。
老方不緊不慢,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冊子,“今年四月甲申,你捐給栖霞寺二十萬兩白銀,修大佛金身。六月,又拿出三十二萬兩,在家中置辦田産莊園,你還購買了一百根金絲楠木,用于修葺馬家祠堂,重建祖宅……還有,冬十月,你在秦淮河,買了三名歌女,花了三十萬……”
“夠了!”
朱允炆突然打斷了方孝孺的話,他從龍椅上站起來,快步撲向馬崗,此刻的馬崗已經吓得癱在了地上。
“冤枉,冤枉啊!方孝孺,你誣陷我,你,你無中生有……陛下,不要聽他的,他是在欺騙陛下,他胡言亂語,胡說八道……草民,是,是有些錢,草民願意獻五十萬兩銀子!”
“晚了!”
朱允炆猛地抽出寶劍,高高舉起。
正在這時候,馬皇後突然跑來。
她長得極美,清秀淡雅,仿佛從水墨畫走出來的江南才女,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她跟朱允炆談論學問,每次都讓朱允炆驚歎。
他甚至暗暗對比,祖父的皇後也姓馬,很可惜,馬皇後出身不好,甚至有些粗魯,一雙出奇的大腳,更是成了私下裏的笑柄。
她還喜歡幹焚琴煮鶴的事情,皇宮的菜地,茶園,就是馬皇後弄出來的。她比朱元璋還要節儉,宮殿之中,沒有任何金玉,鳳陽來的鄉親,到了皇宮,看到了她的住處,都說皇後還不如一般富裕人家過得好。
朱允炆對馬皇後沒有太多直接的印象,但是從其他人的描述,馬皇後就是個普普通通的婦人,哪裏比得上這位新的馬皇後,那麽清新脫俗,淡雅高潔,真不知道皇祖父爲什麽那麽迷戀馬皇後?
“陛下,陛下!”馬皇後撲在朱允炆面前,花容失色。
“陛下,臣妾家中,有何過錯?陛下竟然要殺他們?若是家中有難,臣妾也不活着了!”馬皇後抽抽搭搭,哭了起來。
女人的眼淚,當真有不可言說的威力,她哭起來梨花帶雨,讓人的心都跟着碎了。
朱允炆猛地吸了一口氣,他的寶劍垂下,緩緩道:“皇後,朕現在沒有錢,你讓朕怎麽辦?”
馬皇後茫然道:“陛下富有四海,士農工商,田賦丁稅,自有朝廷正課,如何需要向臣妾家中索取?”
“哈哈哈!”朱允炆突然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說得多好啊!他現在終于明白了,雖然都是馬皇後,但差距真的是太大了!
突然,朱允炆将手裏的寶劍狠狠一刺,直接穿透了馬崗的胸膛,鮮血迸濺,朱允炆龍袍染血,馬皇後吓得昏厥。
“傳旨,查抄馬家,财産悉數充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