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跟湯昭聊了一陣子,又擺酒暢談,一直喝到了三更天,湯昭醉眼泛紅,抓着柳淳的肩膀,不停兄弟,兄弟地叫着, 那叫一個親密啊!柳淳覺得湯昭不錯,是粗野了一些,但膽子大,估計手也夠黑的,自己在雲南太缺人手了,柳淳就把湯昭叫到了一邊, 嘀咕了幾句。
馮誠很無奈……他這個舅舅, 倒是成了外人了。
可讓他不顧一切跟着柳淳幹,他還是抵觸的,哪怕有那麽多的收獲,他也猶豫踟蹰……當初傅友德藍玉和沐英帶兵入雲南,老朱留下沐英鎮守雲南,其實馮誠可以回去的,憑着他的關系,讓二叔幫忙,立點戰功,混個侯爵,繼承他爹馮國用的遺志,光大馮家門庭,是完全有希望的。
可馮誠不這麽想,自古以來,将軍隻是打太平,不教将軍享太平……再說了,回京也要出戰, 南征北戰多苦啊!
他留在雲南,不顯山不露水,安安靜靜當他的雲南二号土皇帝,這感覺多好啊!
馮誠跟柳淳待了沒幾天,他就知道壞了,這小子來了,就沒有太平日子了。
瞧着吧,準有好戲看,隻不過不知道是福是禍罷了……
正在他思量的時候,湯昭跟柳淳重新回到了宴席上,一開口,就讓馮誠趴下了!
“哥!大哥!隻要是辦成了這事!你就是我大哥!我爹打我都不在乎!”湯昭抓着柳淳的腕子,竟然要納頭便拜,他也太實在了。
柳淳哭笑不得,“湯兄,你喝多了!”
“沒多!我現在眼明心亮,你就是我大哥!”
……
旁邊的馮誠也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生氣了……湯昭啊,你跟我外甥稱兄道弟,是不是該管我叫一聲舅舅啊?
許是感覺到了馮誠的想法,湯昭勃然而起。
“姓馮的,你别裝孫子了!一句話,你幹不幹?”
舅舅沒當成,變成孫子了。
馮誠是真的無語了。
“湯——兄啊!”他沒敢叫外甥,隻能單論了,“這開挖銅礦,不是小事情,要朝廷同意,要沐春點頭,還要土司答應……咱們該,該好好權衡,三思而後行……”
“呸!”
湯昭狠狠啐了他一口,“要這個同意,要那個同意!等他們都同意了,就什麽事情都幹不成了。我也看出來了,都是你的外甥,也是有親有疏,你現在就去昆明,去迎接沐春回來,看看他怎麽說吧!”
馮誠遲疑道:“湯,湯兄,我還要護着柳淳去永昌衛,你不能趕……”
“去什麽永昌衛?”湯昭把怪眼一翻,“我告訴你,柳淳到了雲南,就是到了自家的地盤,這麽一位大才子,咱陛下都捧着他,雲南窮鄉僻壤,遍地蠻夷,他能來該偷着樂!真讓他去當驿丞受苦啊?你這個舅舅怎麽當的?”
湯昭一頓臭罵,馮誠狼狽逃竄。
真的沒法待了,四更的時候,他就領着人灰溜溜走了。
馮誠臨走還給柳淳寫了一封信。
他不是不顧念親情,也不是不想幫着柳淳。畢竟雲南還是西平侯沐春說了算,他去跟沐春談談,盡量雙方不要沖突,以和爲貴。
馮誠解釋之後,帶着人先回了昆明,詢問之後,沐春帶兵在瀾滄衛大破土司兵馬,斬首數百人,正在返回的路上,他急忙帶兵去迎接沐春,順便談談柳淳的事情。
沐春今年三十出頭,可若是看他的模樣,絕對不像三十的人,比馮誠也小不了多少……不得不說,世襲鎮守雲南,看似風光,實則太苦了!
老朱的爲人大家都清楚,假如真是個好差事,他舍得随便扔給義子麽!
雲南這塊土司林立,漢人不多,而且氣候炎熱濕潤,山林之間,蚊蟲瘴氣遍布……稍不留神,就容易染病去世。
這些年陸續有上萬将士死在了雲南,背井離鄉,到死都是個外喪鬼!
沐家父子,除了要不斷平叛之外,還要屯田,興修水利,從内地移民……總而言之,一年到頭,沒有閑着。
沐英聽聞朱标一死,就大口吐血喪命,固然是兄弟情深,但也是他殚精竭慮,身體早就熬不住了。
沐春沒他爹的威望,隻能比他爹更拼命。
從洪武二十五年繼承了西平侯之位,二十六年就有十一寨聯合造反,他親自出征,剛打勝了,越州造反,出兵!越州打完了,廣南土司又造反……就這麽說吧,沐春就跟個陀螺似的,到處平叛,幾乎沒有一刻休息。
這次去瀾滄衛還挺好,隻是一戰,就成功返回。沐春暗中慶幸,他最怕的就是拖延遲誤……雲南的底子還太薄了,朝廷能給的軍需糧饷也太少了,基本上都要他們自籌。一邊耕田,一邊打仗……一個字:苦!
“事情就是這樣,朝廷把太子少師,錦衣衛指揮使柳淳貶到了雲南……這個,你看該怎麽辦?”
沐春瞧了眼舅舅,輕笑道:“如果我沒記錯,他也是你的外甥吧?”
馮誠尴尬笑笑,“我也的确有些爲難,我琢磨着,還是應該和平相處,相安無事最好!”
沐春哼了一聲,“舅舅,我想相安無事啊,可有人不答應!”
馮誠心中一動,沉吟道:“莫非是……”
沐春也沒瞞着他,從懷裏掏出了十幾封信,扔到了馮誠的面前。
“瞧瞧吧,全都是囑咐我,要‘好好’照顧柳淳的信。”沐春冷笑,“我現在真有點佩服這位了,他怎麽有本事得罪了這麽多人?我恨不得立刻見見他。”
馮誠拿過書信,一邊看着,一邊心裏嘀咕,你還是别去見好了。
湯昭都認大哥了,萬一你也扛不住,那可就好玩了……馮誠瞧了瞧這些書信,雖然沒有落款,但是他也猜到了一些。
有文臣,有勳貴,有豪商,而且似乎還有宗室……我的老天爺啊!
柳淳啊,你才多大,當了幾年的官?你怎麽有本事得罪這麽多人?
你瞧瞧舅舅,我一個都沒有得罪過!
“那個……你打算怎麽辦?”
沐春苦笑,“還能怎麽辦?雲南窮啊,好幾十萬人,多一半都娶不上媳婦,眼看着十年八年就老了,他們都是跟着我爹的老弟兄,我總不能看着他們孤獨終老吧!朝廷這些神仙,随便歪歪嘴,就夠我受的!沒法子,隻能委屈委屈柳淳了,他能扛得住,就算他的造化,他扛不住,那我也沒辦法。”
沐春很幹脆,也沒太多的猶豫,一個幾乎天天打仗的将軍,怎麽舍得浪費時間呢!
老爹沐英留過遺訓,他們鎮守雲南,靠的就是朝廷,現在是陛下,以後是太孫,不管怎麽樣,聽他們的話,不會錯的……
馮誠是暗暗叫苦,他想勸說沐春幾句,可沐春懶得聽了。
“舅舅,你安排一下,讓弟兄們盡快回去修整吧。”
馮誠隻好點頭稱是,他們向着昆明而來。
令人訝異的是,一直到了昆明城,其餘的文武沒有一個出來迎接的。
這是什麽情況?
難道他們都反叛了?
沐春怒氣沖沖,急忙讓人去詢問……結果倒好,原來城裏的武将都被湯昭請走了,大将瞿能,都督佥事何福,指揮使徐凱,一共好幾十位,全都被請走了。
“荒唐!身爲大将,不在城裏駐守,他們要幹什麽?”
手下人滿臉苦兮兮的,”侯爺,聽說,他們,他們去聽課了!“
“聽課?”沐春氣糊塗了,都胡子一把了,還學孩子聽課,難道要考個進士出來嗎?簡直荒唐!
“聽誰的課?誰給他們講課?”
“是太子少師,錦衣衛指揮使柳淳,柳大人!”随從語氣還有些激動,“侯爺,柳大人學問可高了!待人也好,卑職都想去聽聽!”
“去你個頭!”
沐春氣壞了,柳淳現在不過是一個犯官,被貶到了雲南,你還敢跳出來講課,你有多大的本事?
尤其可恨,這幫将領都吃錯藥了,你們聽道德文章,聖人的之乎者也,能幫你們打仗怎麽滴?簡直荒唐!
“走,現在就去,我要去找柳淳算賬!”
沐春氣哼哼帶着人直奔柳淳的營地,馮誠吓壞了,連忙跟着,他雖然用處不大,但好歹也能勸說一下不是。
……
與此同時,柳淳正笑呵呵站在一堆将軍中間,包括很多小兵,都在外圍側耳傾聽。
“大家背井離鄉,爲國戍邊,太不容易了!雲南這塊寶地,當初盛唐的時候,就想納入版圖,幾次征戰下來,都損兵折将,打得很慘!咱大明有氣魄,将士們有勇氣,一鼓作氣,平定了雲南,你們是這份的!”
柳淳豎起了大拇指,“可一個優秀的将領,不能光會打仗,還要會建設!會發展!我知道,你們當中很多人都很凄苦,有家回不去,孤身一人,死了也無人過問。或許你們也會問自己,這一輩子值得嗎?”
“弟兄們,我不是瓦解軍心,更不是打消你們的士氣……相反,我是要告訴大家夥!咱們發财了!真的!雲南的資源豐富,尤其是銅礦,更是冠絕大明。我告訴你們,那些在你們看來,或許很讨厭的土司,其實就是最好的勞動力。我們完全可以用經濟手段,穩住雲南,發展雲南……”
“或許有人會疑惑,你姓柳的是不是胡說八道?大家可以去打聽一下,我在大甯做了什麽?告訴你們,去歲的時候,大甯,北平,遼東,三地貢獻的商稅就有五百多萬貫!僅僅是商稅一項而已!雲南土地遼闊,還能向四周擴張,比起北平三鎮,一點不差!咱們苦幹五年,也能像大甯一樣!”
“大家夥想想,稅金這麽多,你們又能得到多少?到時候咱們弟兄腰纏萬貫,衣錦還鄉,到了老家,大把大把的撒銀子,讓父老鄉親看看!出征在外,不是他們想的窮酸可憐的樣子,咱們過得好着呢!光宗耀祖!到時候家鄉的小夥子都要跟着你們過來,大姑娘都搶着嫁給弟兄們,你們說,這樣的日子如何啊?”
……
馮誠站在外圍,就聽着柳淳滔滔不絕,四周的将士如癡如醉,每個人的眼睛裏冒着光彩,他們仿佛看到了家鄉父老,敲鑼打鼓,歡迎他們的場景。
衣錦還鄉!
這四個字,簡直戳中了他們所有人的心!
身爲武夫,也能有福氣回去風光走一趟,這輩子死了都值了!
馮誠咧着嘴,“這,這算什麽啊?”
他看向了沐春,心說你可别發怒啊!
沐春眉頭緊皺,突然分開人群,沖到了柳淳的面前,氣哼哼道:“别說沒用的,你就說說,打算怎麽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