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茂從宮裏出來,兩條腿都是軟的,身上也被冷汗濕透了,英雄不好裝,尤其是在朱元璋的面前。那種鋪天蓋地的壓力,讓他幾乎窒息。
不過常茂很驕傲,他撐住了, 他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都說了。
太子朱标是他的妹夫,二十多年來,他們常家把一切都壓在了太子身上,如果說太子有什麽過錯,他們無話可說,可問題是太子無錯, 不但沒錯, 還做得非常好!
哪怕在變法問題上,朱标最後也是做出了正确的選擇。
一個無可挑剔的儲君,不明不白死了,不給一個交代,能行嗎?
常茂在進宮之前,是理直氣壯。
可當他出來的時候,也想通了,這事情有多難!
畢竟他要告的人是天子的另一個兒子,而且全都掀開,會讓皇家顔面掃地,天子一氣之下,殺了他們常家滿門,就跟玩似的。
“爹啊,孩兒在鬼門關轉了一圈兒啊!”
常茂發出如是感歎,他知道自己現在已經人不人鬼不鬼了, 索性找個地方,把自己關起來,等着拿下晉王吧!
常茂剛走出沒幾步, 突然發現一駕馬車,等在那裏,車轅一邊坐着柳淳,另一邊坐着……藍新月!
藍大姑娘跳下來,跑到常茂近前,給他豎起了大拇指!
“行啊,不愧是我哥啊!”
常茂咧嘴,“你也不愧是我妹妹,親的!”
常茂湊到了藍新月的面前,遲疑道:“那小子怎麽跟你來了?”
沒等藍新月說話,柳淳已經笑了,“我建議你告狀,你敲了登聞鼓,你姓常的有膽子,我也不是懦夫!走吧,上車!”
柳淳主動抓起常茂,讓他上了馬車,藍新月想要趕車,哪知道柳淳搶先把鞭子拿了過去。
“你也上去吧!”
藍大姑娘愣了一下,還是乖乖上車。
坐着柳郎的車……舒服!
常茂瞧着這位表妹,無奈搖頭,心裏暗道:“完了,這小丫頭徹底成柳家的人了,以前幾時見她這麽聽話過?”
柳淳啊,你小子成了我的表妹夫,難怪你會來接我,你丫的居心不良啊!
常茂這家夥倒是安之若素,沒有初見的感動了。
可他哪裏知道,整個京城,所有的文武,都被柳淳的舉動吓壞了。
常茂敲登聞鼓,去告晉王,即變成了,也是死路一條……别人躲還來不及,柳淳簡直是腦子壞掉了,非要往上湊乎,就不怕老朱一怒之下,砍了你的狗頭?
還有許多跟柳淳有仇的,覺得機會來了。
這小子最大的依仗,就是皇帝的庇護。
一旦沒了聖眷,我們這些人,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你小子淹死了,柳淳,你等着身敗名裂吧!
整個京城,各種想法的人都有。
剛剛轉任左都禦史的趙勉,就對嶽父劉三吾道:“柳淳此子,還算有些義氣,隻是少年心性,這一次怕是他難逃牽連了。”
劉三吾挑起壽眉,輕輕瞧了眼女婿。
“你說柳淳逃不掉?那試問誰要殺他?誰敢殺他?”
“這個……跟柳淳有仇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好幾百,他以楊朱和墨子的門徒自诩,天下的讀書人,想置他于死地的,不在少數啊!”
劉三吾輕笑了一聲,“老夫希望這裏面沒你,不然我那可憐的丫頭就要守寡了。”
“啊!”趙勉知道嶽父不是開玩笑的人,可他怎麽也想不通,柳淳如此冒險,怎麽會安然無恙呢?
“你想想吧,柳淳是在替誰出頭?”
“這個……是,是先太子!”
“沒錯!”劉三吾冷冷道:“這些年來,太子殿下庇護了多少人?就連老夫,都承受了他的恩惠,文官之中,七八成都是心向太子的,勳貴之中,以常家和藍家爲首,也占了三分之一強!還有諸王當中,除了那幾個年紀大的,能争奪儲君位置的,其他人誰不感激大哥?陛下素來嚴厲,太子寬洪大度,人所共知。”
“唉!”劉三吾重重歎口氣,“太子殿下是太老實了,弄得身邊可用的人不多,結果遭了暗算!但是别忘了,這天下間,心向太子的人,可不在少數!不給這個案子一個交代,會讓多少人失望?”
劉三吾瞧女婿緊皺眉頭,額角冒汗。
他笑道:“柳淳此子,我早就看好他的才學,隻是我沒料到,他還有一副鐵肩膀!你日後要多跟他交往,以心換心,興許有朝一日,他能救你的命!”
趙勉這時候才恍然大悟,什麽叫姜是老的辣。
柳淳看似魯莽,但是他魯莽背後,那是跟太子的情誼,光是這一點,哪怕是老朱,都不會把他怎麽樣的。
所以柳淳看似危險,實則穩如泰山。
那有沒有人,看似很安全,但實則接了個燙手的山芋呢?
有!
不是别人!
就是這位左都禦史趙勉!
當天下午,朱元璋就降旨,将左都禦史趙勉,還有刑部尚書楊婧叫到了宮裏。
“朕接了一份狀紙……是鄭國公常茂,狀告晉王朱棡,說他殘殺無辜鹽池竈戶,并且販賣私鹽,牟取暴利。朕打算讓你們倆去查,可敢嗎?”
楊靖年富力強,嫉惡如仇,在刑部多年,他向來瞧不起趙勉,因此搶先道:“臣願意前往,請陛下放心!”
老朱又把目光落到了趙勉的身上。
這位左都禦史遲愣一下,沉聲道:“啓奏陛下,晉王坐擁三衛兵馬,五萬餘人,臣不過是一介書生,恐怕無可奈何!”
老朱沉吟道:“你想要兵權?”
“然!”趙勉突然朗聲道:“臣懇請陛下,給予三千精兵,同時還有兵符一道,讓臣可以調動梁國公的大軍,如此臣才能萬無一失,順利将晉王帶回京城!”
趙勉的話,朱元璋懂了,楊靖也懂了。
這個趙棉花幾時這麽英雄了得了?竟然敢調兵遣将,拿下晉王了!行啊,想得比我周到。
朱元璋思索了片刻,終于點頭,“好,朕給你王命旗牌,和楊婧同去,将晉王押解回京,片刻不準停留!”
“遵旨!”
趙勉和楊靖從宮裏出來,幾乎馬不停蹄,直奔校場,準備點起人馬,一起北上太原。
當他們出現在十裏長亭的時候,竟然有許許多多的人,等在了這裏。
勳貴這邊,曹國公李景隆爲首,還有幾位侯爺,他們也沒有多話,隻是舉起酒杯,“趙大人,楊大人,辛苦你們了,請滿飲一杯!”
武夫沒有拖泥帶水,敬過酒之後,就主動告辭了。
在文官這邊,各部衙門都在,包括都察院,六科廊,甚至翰林院,國子監,詹事府,全都到了。
“大人,此去辦案,非比尋常。身爲禦史,铮铮鐵骨,不懼強權,不畏艱難,下官祝願大人,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趙勉臉漲得通紅,他這輩子,一向是個循吏,上面怎麽交辦,他就怎麽做,還真沒有享受過英雄的待遇,還有點不适應。
“諸位,古語有雲,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仆此去一定會詳細徹查,絕不姑息養奸,不查個水落石出,我決不罷休!”
“好啊!說得好啊!”
“這才是真禦史!”
“趙大人威武!”
……
趙勉也不知道說什麽好了,原來是詹徽以吏部尚書之尊,兼任左都禦史,結果詹徽死了,他才轉任左都禦史,才幾個月的光景,竟然成了真禦史的代表,這是多高的贊譽啊!
“大家放心,告辭了!”
趙勉上馬,風馳電掣一般,信心滿滿離開了京城。
……
柳淳跟常茂暫時一起住在了梁國公的府邸,藍玉走了,幾個兒子,幹兒子,也都走了,上陣父子兵嗎!
偌大的府邸,就是藍新月說了算。
柳淳因爲牽連案子裏面,也不方便多接觸其他人。
就索性跟常茂待在一起,等着結果。
這也沒什麽,可讓人氣不過的是常茂住在了西跨院,而正房呢,也就是藍玉的住處,則留給了柳淳!
這個小妮子,是怎麽安排的?
常茂氣得翻白眼,“臭小子,你知道不,當初我表妹差點成爲東宮之主呢!”
柳淳歪頭,表示不信。
“是真的,我妹妹死後,陛下有意再從常家找一個,奈何我們家沒有合适年紀的女孩,就想到了藍妹妹,當時她已經十歲出頭了,假如再大兩三歲,就真的成了太子妃了,你知道不?”
柳淳嗯了一聲,“然後呢?你想說什麽?”
“我,我想說你小子别一副臭屁哄哄的樣子,告訴你,想娶藍妹妹的人多了,你小子差得遠呢!”
常茂正在說着,不提防,背後一雙赤紅的眼眸,正在盯着他!
柳淳故意冒壞水,“那個鄭國公,藍姑娘真的是因爲年紀的問題,或者是其他的原因……”
常茂遲疑一下,自顧自道:“唉,說起來也是我這個妹妹太好強了,才十來歲就舞刀弄槍的,人家東宮太子妃以後是要當皇後的,母儀天下,她啊,連安靜一會兒都做不到,如何能成爲一國之母?隻能說啊,造化弄人!”常茂晃着腦袋還在講呢。
就聽後面有人幽幽道:“表哥,陪我練練拳法如何?小妹正好跟張老學了一套新的拳法,請你試試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