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淳來求見朱元璋,告訴朱标醒來的事情,結果好巧不巧,發現湯和往台階上撞,柳淳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但無論如何,他也不會眼睜睜瞧着。
趕快飛步過來, 用身體一擋,老湯太胖了,柳淳的小身闆哪裏撐得住,直接被撞飛了,當然了有他擋着,湯和也沒有撞到台階, 而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重重頓了一下, 老湯眼珠上翻,昏死過去。
“信國公,信國公!”
柳淳急忙跑過來,小太監也七手八腳,亂成了一團……這一幕全都落在了朱元璋的眼睛裏。
老朱用力哼了一聲,兒子受傷,女兒慘死在眼前,老朱的心情能好就怪了。不過到底是帝王,真夠硬氣的,甩甩頭,就擺脫了不良的情緒。
“把湯和擡進來,讓那小子也跟着進來。”
有皇帝旨意,小太監跟柳淳把湯和送進來,
“他怎麽樣?”
“還好,應該沒有性命之憂。”柳淳擡頭,瞧了瞧朱元璋, 然後指了指湯和的肚子,憨笑道:“咕咕叫哩, 賞口吃的就好了。”
朱元璋目視前方, 語氣冰冷,“臭小子,你知道他惹了多大的禍?剛剛他是一心求死,想要撞死在台階上,你小子救了他,難道你要替他死嗎?”
柳淳被問得一縮脖子,怎麽忘了,姓朱的屬狗臉的,平時說翻臉就翻臉,現在出了這麽大的事情,那就更不用說了。
但問題是湯和人這麽好,柳淳可不舍得老頭子挂了。而且他還是貔貅衛的前輩呢!
柳淳正掂量着怎麽回答,老朱卻主動把話引了回去。
“行了,你願意救他,朕也不說什麽了,隻是你救太子的功勞,朕也就不賞了,你服氣不?”
敢說不服嗎?
柳淳算是看出來了,老朱就是存心讓他白幹活,其實也不用這麽套路,就沖朱标的厚道勁兒,柳淳也願意幫忙,老朱的舉動,根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朱元璋,小人!
柳淳在心裏頭罵着老朱過瘾,另一邊,朱元璋讓人取來參湯,給湯和灌下去,又灌下去兩碗蓮子羹。
這老爺子雖然昏迷着,但胃口不錯,都給吃光了。
又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湯和緩緩醒過來,他茫然擡頭,四處望去,先是看到了柳淳,接着瞧見了老朱,頓時老淚順着大圓臉,流了下來。
“陛下,老臣無能,求陛下賜老臣一死,若是陛下不願意,老臣這就自行了斷!”湯和掙紮着要爬起來。
朱元璋用力哼了一聲,“行了!在這個臭小子面前,丢朕的人,是吧?”
老朱氣哼哼走到了湯和的面前,蹲下身體,盯着他的老臉,突然伸手拍了拍。
“你啊,讓朕說你什麽好?朕二十幾個兒子,十幾個女兒,多一個少一個無所謂。世上,還能跟朕說點貼心話的,不就是你了嗎?怎麽不知道愛惜身體,你要是沒了,讓朕該多孤單!”
簡短幾句話,又讓老湯稀裏嘩啦的,他費力氣趴在地上,“陛下,老臣這條命就是陛下的,陛下讓老臣活,老臣就活,讓老臣死,老臣就死,老臣無能,讓陛下擔心了,也讓殿下受傷,老臣……”
“别說了!”
朱元璋煩躁道:“朕剛剛讓人把那個忤逆不孝的臨安剝奪了公主封号,随便葬了,你還提她幹什麽?”
死了?
别說湯和了,就連旁邊的柳淳都心咯噔一聲,早知道臨安公主死了,就算給柳淳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管湯和的事情啊,萬一老朱遷怒,豈不是小命不保!
柳淳趕快把頭埋得更深了,他現在隻想趕快脫身才好。
湯和愕然半晌,突然五官糾結,如果僅僅是太子受傷,還有一線生機,現在公主死了,總要有人償命吧!
湯和覺得無論如何,也沒有活路了,就算陛下不殺,他也該死了!
“陛下,老臣……”
“不要說了!”
朱元璋突然怒吼了一聲,吓得湯和趕快閉上了嘴巴。
“唉!”
朱元璋深深吸口氣,“這事情誰也不怨,都是朕思慮不周,過錯在朕啊!”
臨安公主是老朱的長女,從小是很受寵愛的,而李善長作爲第一功臣,他的長子李祺,娶臨安公主,裏面的意味,明明白白,就是老朱安撫功臣的手段。
成親之前,臨安公主是百般不願意,但她拗不過老朱,隻能嫁過去。
外界都傳言,李祺是個纨绔子弟,話倒是不錯,但他對臨安公主還算不錯。
而且當時李善長還掌權,李祺作爲天子長女婿,經常到處辦差,赈濟災民,做了不少事情。每次李祺外出回來,都給臨安公主帶來禮物。另外呢,臨安公主遲遲沒有懷孕,李祺也不責怪,反而恩愛如初,他們着實過了幾年好日子。
可接下來胡惟庸案爆發,李善長被罷官,驅逐回鳳陽,近乎圈禁。
臨安公主從人人羨慕的金枝玉葉,掉落凡間,她把所有的過錯,都怪到了朱元璋的身上。
當初我不想嫁給李家,是你逼着我的。
等我嫁過來,你又把李善長給罷官了,你心裏何曾有過我這個女兒?又何曾在乎過父女之情?
你不講道理,無情無義,就别怪我不客氣!
當天湯和押着李家人來見朱标,兄妹見面,臨安公主把怒火一股腦撒在了朱标的身上,太子哥哥,你從小到大,受父皇鍾愛,受皇後疼惜,而我,不過是妃子所出,是父皇手裏的一件工具!
我已經是李家的媳婦,李家完蛋了,我也要跟着李家一起粉身碎骨,不但我要死,還要讓朱元璋嘗到痛入骨髓的滋味……
“李善長,朕要把你千刀萬剮!”
老朱把所有的怒火,都撒到了李家的身上。
“下旨,讓蔣瓛好好審問李家上下,不許怠慢!”
這一句話,不光是李家,凡是跟李家有牽連的官員,隻怕都要血流成河了。這一次柳淳再也沒有膽子求情了,他可沒覺得自己面子大到了可以肆無忌憚的地步。
老朱下旨之後,轉身對柳淳道:“你過來,殿下可是醒了?”
“啓禀陛下,殿下的傷勢控制住,隻要過幾天,沒有化膿的問題,就應該康複了。所幸現在天氣寒冷,不過傷口有毒,或許會侵入殿下的體内。臣建議殿下多吃一些綠豆湯,喝蜂蜜水,還有木耳,豬血,都是很好的解毒食物,臣回去之後,給殿下列個單子就是了。”
朱元璋哼了一聲,“回去幹什麽?就在這裏寫,寫好了做兩份,一份給你,一份給殿下!”
柳淳這個氣啊,老子怎麽又成了小白鼠了?
朱重八,你真不是個東西!
沒法子,柳淳隻能按照老朱的吩咐辦,寫好了一份食譜,朱元璋看過之後,交給了禦膳房。
然後才讓柳淳陪着,去看朱标的情況。
老朱在戰場搏殺了大半輩子,其實對外傷也很有心得,他瞧了瞧朱标的狀況,知道問題不大。一個女人,倉促之間,能有多大的力氣,毒藥也是口服的,沾在刀刃上,效果大大打折。
單純從傷勢來看,沒什麽大不了的。
可真正的心傷,卻不是從外面能看得出來的。
“父皇,兒臣聽說,汝甯妹妹在前些時候,獨居府中,想要跳井,所幸被人救起,後來又幾次剪發,要出家爲尼……”
“嗯!”
朱元璋悶哼了一聲,短短幾個月,兩個驸馬爺,兩個女兒,說實話,這也就是天家,換成尋常人家,早就鬧翻天了,哪個父親能承受得住?
“父皇,饒了臨安妹妹吧,給她一條生路,兒臣求父皇了。”朱标眼中含淚,他還不知道,臨安公主已經死了。
老朱微閉着眼睛,沉吟半晌,“你先養傷吧,一切都交給父皇來辦,放心!”
朱元璋安撫了兒子幾句,就從病房出來,柳淳在後面緊緊跟随。
“你剛剛沒有多言,朕很滿意。”
柳淳苦兮兮的,我就算腦殘,也知道不能随便說話啊,萬一朱标有閃失,你還不殺了我啊?
“太子太弱了!”
朱元璋突然冒出了一句,“這樣優柔寡斷,不行!”
柳淳哆嗦得更嚴重了,他情願什麽都沒聽到。
奶奶的,怎麽越來越刺激啊?
難道是朱元璋改變了心意,要易儲?
顯然,不是這個樣子。
“李善長作惡多端,光是鹽稅一項,每年國庫就少了數百萬兩的銀子,田賦财稅,他留下了太多的漏洞,此人有大才,有大奸大惡,遺禍無窮!”
老朱的點評,還真是到位!
明朝财賦的制度,有很鮮明的朱元璋特色,發展到後來,弊端叢生,處處掣肘,許多改革家都把矛頭對準了朱元璋。
其實他們都忽略了一點,老朱固然是定規矩的那個人,但是給老朱提建議,并且真正落實的,卻是李善長!
包括胡惟庸,都是老李的馬仔。
“太子顧念兄妹之情,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如此下去,朕怎麽放心把江山交給他?”老朱突然轉向柳淳,沉聲道:“你這幾日就陪着太子養傷,等他康複之後,立刻帶着他去蘇州。正月十六開始,你在蘇州整頓錢莊事務。朕要你把李善長的歹毒用心,悉數告訴太子,朕還要你教會太子,該怎麽識别奸惡!”
朱元璋咬着牙,自責道:“是朕疏忽了,過去總是給太子安排儒生教導,那幫腐儒怎麽是李善長的對手?怎麽能看穿他的詭計!”
“這一次朕要給太子身邊放一個小狐狸,放一個更狡詐多端的奸佞,讓太子明白人心險惡,世道艱難!”
老朱的每一句話,聽着都有道理。
也确實切中要害。
可問題是,柳淳怎麽聽怎麽不對勁兒?姓朱的,你什麽意思?說我是小狐狸,說我狡詐多端,是奸臣佞賊?
你這是把我當成了反面教材呗?
陛下,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啊,這萬一要是寫進實錄,我不是要受人唾罵嗎?柳淳四處觀察,看看有沒有記錄起居注的文臣,丫的别亂寫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