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玉義憤填膺,大吐苦水,柳淳低頭思量,很是困惑。按理說吧,藍玉貴爲永昌侯,是軍中的超級實力派,連之前的朱棣都可以不鳥,而方孝孺不過是一介文人,貌似連官都不是,何至于把藍玉弄得這麽尴尬?
他是在演戲?不過貌似藍玉也不是這種人……“侯爺,方孝孺,腐儒而已,你看不慣大可以把他趕走就是了,再不解氣,砍了腦袋,也可以的!”
“哼!臭小子,你少說風涼話,要是能砍,我早就砍了!”
“哦?方孝孺的頭殼很硬嗎?”
“何止是硬!”藍玉也不隐瞞,就把緣由跟劉淳講了……方孝孺早年師從大儒宋濂,而宋濂呢,又是朱标最重要的師父。
換句話說,方孝孺和太子是同門師兄弟。
若是沒有這一層關系,朱标何至于冒着被老朱呵斥的風險,一定要推薦方孝孺。
而且方孝孺不隻是同門而已,他這個人品行端正,父親做過官吏,也十分清廉,他求學的時候,家裏貧寒,整整一個月,就吃了九頓飯,還能高卧讀書,手不釋卷……事實上,也沒有力氣下床了。
這一下子就成名了,在士林頗有名氣,成爲文人的标杆,朱标的主要支持者又是文人。
藍玉有再大的本事,對方孝孺,也是無可奈何。
他一肚子氣,出來打獵,正好鄰近白羊口,就來瞧瞧柳淳,看看這小子有什麽主意沒!
“柳小子,咱們倆能不能推心置腹地聊聊?”藍玉主動提議道。
柳淳隻得道:“求之不得。”
藍玉一屁股坐在地上,伸出兩條粗壯的長腿,毫無形象可言,左手握着酒壇,不時往嘴裏倒,如果忽略近乎張飛的長相,倒是有點魏晉名士的風範。
“唉,我姐夫死得太早了……對了,你知道我姐夫是誰吧?”
柳淳哭笑不得:“開平王常十萬,誰人不知!”
藍玉自豪一笑,能成爲常遇春的小舅子,又沒有靠着姐夫的威勢成名,藍玉的确值得驕傲!
“我姐夫活着的時候常說以十萬軍,橫行天下,何等豪情萬丈!世間的好男兒莫過如是!”
“但如今天下太平,用得着武将的地方越來越少了,我姐夫,中山王,甯河王,他們都死了,宋國公,信國公,穎國公,這些人都老了。大明開國的諸将當中,我算是年輕的。”
提起往事藍玉有些傷感,可很快他就打起了精神,話鋒一轉,“你知道我們武夫跟文官的最大區别是什麽嗎?”
柳淳哪敢插嘴,要不是爲了了解藍玉的真實想法,他根本都不會聽這些事,知道的越多,就越是麻煩!
“文官像韭菜一樣,割了一茬又一茬,陛下這些年,殺了多少文官?可結果呢,轉眼之間,他們就遍布朝堂,反而是武将,死一個少一個!當下太子身邊,都是文官,就算太子英睿,可也架不住這幫人日以繼夜的胡言亂語,胡說八道……我,我藍玉要給武人撐起一片天啊!”
說到這裏,藍玉猛地灌了一大口酒,眼珠子變成了可怕的血色,渾身上下,殺氣逼人,橫行疆場,絕世猛将,當真是非比尋常,好一位世間的猛虎!
柳淳下意識打了的激靈,縮了縮肩頭。
藍玉惡狠狠道:“這天下是我們追随陛下打下來的,絕對不會交給文人糟蹋!要都是像方孝孺一般,把我們費盡千辛萬苦,流血喪命,換來的勝利果實,眼皮不眨,就送給了外人,姓藍的死不瞑目!”
藍玉猛地轉頭,對柳淳道:“小子,那個徐丫頭說我結黨營私,你當藍某活了這麽大年紀,不懂這個?哼!”藍玉輕蔑一笑,“她爹倒是不結黨,貴爲武夫領袖,跟那些文官點頭哈腰,除了得了一個好名聲,他替出生入死的老兄弟,幹了什麽事情?”
藍玉狠狠一錘地面,震得石子飛濺!
“我最瞧不起的就是他姓徐的!光想着自己,算什麽英雄好漢?”藍玉咬着牙道:“我就是要向太子殿下舉薦賢才,就是要安插我的人,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太子被那群文人包圍着,任憑他們擺布吧!”
好一個永昌侯,好一個藍玉!
柳淳這才弄明白,怪不得藍玉一案,會牽連那麽多,幾乎把剩下的開國武将,一掃而光,原來問題出在這裏!
柳淳真不知道說什麽好,或許一切都怪朱标死得太早吧?
柳淳默默低下了頭,他曾經想過,要點醒藍玉,可他現在清楚了,不是藍玉糊塗,而是沒有設身處地,站在他那個位置,藍玉不得不爲!
“柳淳,你還記得第一次我們見面嗎?”藍玉哂笑道:“你知道本爵爲什麽想收你當幹兒子嗎?”
柳淳還是不說話,藍玉自顧自道:“我其實挺欣賞你弄死王堂的手段!夠黑!夠狠!幹淨漂亮,最重要的是,你還是個白丁,就弄死了一個布政使參議,幹得好!”
柳淳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沒記錯的話,當時藍玉可是拿王堂之死來發難的,怎麽變成了賞識自己了?
藍玉輕笑,“臭小子,當時要不是本爵看上你了,就憑着朱棣,能把你救走?笑話!也未免太小瞧我藍玉治軍的本事了!咱們挑明了說,我知道你爹柳三是錦衣衛,你小子有本事,年紀不大,就能把白羊口上千人擺弄的明明白白,讓他們拼了命制作軍糧!光憑這一點,就值一個千戶!”
藍玉還真不是捧柳淳,經營工廠跟打仗,核心都是如何組織分配人力資源,假如你有當首富的本事,跨界幹别的行業,也不會太差。
“臭小子,還是那句話,你隻要點頭,我就舉薦你進東宮,你不是什麽郭氏傳人嗎?你可以跟太子殿下講你的學問,若是太子能相信你的,疏遠那些文官,我就把女兒許配給你如何?當不成幹兒子,你給我當女婿算了!”
上一秒柳淳還在仔細思量着,下一秒就噴了!
藍玉還不高興了,“怎麽,瞧不起我的閨女?告訴你小子,我閨女随我,才貌雙全,娶了她你偷着了吧!”
随你就成母夜叉了!
柳淳腹诽着,趕忙轉移話題,“那個……永昌侯,我們師門有句話,叫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不管什麽事情,說得天花亂墜沒用,關鍵是要做出來!”
藍玉似懂非懂,柳淳繼續道:“你把我弄到東宮,天天跟那些文人打嘴炮,半點用處沒有,倒不如讓我一點點展示手段,做出足以改變大明的東西,到那時候,太子殿下的想法自然會改變的。”
“小子,你不是哄我吧?”藍玉表示強烈懷疑。
柳淳笑道:“侯爺剛剛不是對方孝孺的方略嗤之以鼻嗎?其實侯爺不用抱怨,也不用罵人。你隻要讓他去做就好了!”
“什麽?你也要讓朝廷拿錢給那些俘虜?”藍玉責備道。
柳淳哈哈大笑,“永昌侯放心吧,山人自有妙計!”柳淳心道,我屯了那麽多的鐵礦石,方孝孺想安頓二十幾萬人,他上哪弄鐵器去?
瞧着吧,老方要摔大跟頭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