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三突然變得很樂于講故事,講他自己的故事。
或許是沒了未來的人,都喜歡追憶過去吧!
那是朱元璋登基的前一年,解決了南方所有對手之後,老朱揮軍北伐,三路大軍,驅逐逆元,虎視雄哉!
那一年柳三才二十三歲。
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誰都不服!
大都的城牆多高啊?外面還有護城河,還有矮牆,壕溝,一道道的艱難險阻,要拿人命來填的!
據說上面已經準備死個幾萬人,硬生生拿屍體堆出一條路。
三爺和他的弟兄們二話不說,帶着扒城索,在拂曉的時候,趁着元兵疲乏困倦,越過了重重阻攔,一口氣沖到了城下,用扒城索,上了大都城頭。
三爺一口刀,血戰八方,足足砍死了七個鞑子!
後續的明軍,沿着他們開出的道路,一口氣殺進城中,輕取了大都!
“就是那一回兒的先登之功,我才入選拱衛司!”柳三抓着絡腮胡子,眯縫着眼睛,仿佛看到了昔日英雄了得的自己!
“我進城之後,就是殺鞑子,見到一個宰一個,殺完了鞑子,就殺鞑子的走狗!殺了七天七夜,殺得血流成河!”
三爺激動揮舞手臂,“小子,你沒有見到,爲父當年那叫一個威風!狗鞑子,他們讓我變成孤兒,我就讓他們絕種!”
很殘酷,但劉淳就是覺得帶勁兒!
大丈夫快意恩仇,揮劍斬仇敵,就該像三爺這樣!這才是真漢子!
可問題是三爺殺得太猛了,怎麽連郭家人都給宰了?
柳三撓了撓頭,他探身道:“小子,你跟我說實話,郭守敬真的那麽厲害?”
“那是自然,李白杜甫一般的文人,曆代都有幾個,可像郭守敬一般的科學家,要好幾個朝代,才能出一個,你說珍貴不?”
“這樣了!”三爺困惑了,“那個郭守敬那麽厲害,他的後人可不怎麽樣啊!”
敢情三爺并沒有真的濫殺無辜……他打聽過了,周圍的百姓都講,郭家有的是錢,而且還爲富不仁,放高利貸,專門跟色目人勾結,欺壓百姓,無惡不作。
就在大明北伐之前,郭家還捐了三萬兩給王保保募兵。
殺他們,咎由自取!
劉淳驚道:“你怎麽會記得這麽清楚,都過去二十年了!”
柳三翻了翻白眼,他怎麽可能忘了!
弟兄們殺進郭府,自然是要弄點外快,他抓到了最大的一間房子,在櫃子裏找到了兩個沉甸甸的箱子,上面用紫銅的大鎖鎖着,一時也打不開。
要不說當年三爺還年輕,沒什麽經驗,他隻當這是兩個裝寶貝的箱子,立刻喜滋滋據爲己有,還挖了個大坑,給埋了起來,生怕别人發現。
柳三因爲立功,被升爲小旗,又入選拱衛司,當時北平的空房子多,分給了他一套。
在一個漆黑的夜晚,三爺使出吃奶的勁兒,把兩個箱子弄回了住處,滿懷着期待,用利斧劈開了鎖!
金子呢?
銀子呢?
有珍珠沒?
玉石在哪裏?
……
等到把箱子打開,三爺的希望全都落空了。
滿滿的兩大箱書稿,根本沒有别的!
“我他娘的就沒幹過那麽虧本的買賣!”現在提起來,三爺還咬牙呢!
劉淳能想象到,當時老爹的臉該多綠!
到底是年輕,劉淳強忍着笑問道:“你沒有一氣之下,把書稿都給燒了?”
“怎麽沒想!”三爺氣哼哼道:“正好趕上聖人降旨,要登基稱帝,拱衛司的人都要應天籌備。我就把兩個箱子留在了北平,房屋也給封了起來。後來我經常到北平辦差,也認識了幾個字,知道書稿珍貴,也就收藏起來,我還琢磨着等以後有了兒子,讓他好好讀書,把書稿給他當傳家寶呢!”
柳三氣哼哼道:“誰能想到,三爺當年白忙活,居然便宜了你,莫非說真的有天意嗎?”
劉淳不知道有沒有天意,但他知道,假如真的有郭守敬的書稿,他這個郭氏傳人,就再也不會有人懷疑了。
“你可真是我親爹!”劉淳感動得稀裏嘩啦,世上就沒有這麽巧的事了!
柳三黑着老臉,當年殺光了郭家人,也打聽了,自從郭守敬之後,郭家就沒有什麽出息的人物了,怎麽可能教出一個厲害的傳人!
“臭小子,這要是放在幾天前,我早把你塞進诏獄,嚴刑拷問了!”三爺咬着後槽牙道。
是啊,十天前,三爺還是正兒八經的錦衣衛,一心爲國盡忠,誰能想到,轉眼之間,他就丢了飯碗!
“孩子!”柳三的聲音突然低沉起來,他目視着前方,眉峰微蹙,困惑道:“按理說,你攀上了燕王,算是交了好運,我也就放心了。可,可我這心裏,總是不上不下的,說不出來的憋屈!”
劉淳笑了,他伸手搭在老爹的背上,爺倆很自然勾肩搭背,劉淳輕笑道:“錦衣衛身爲天子親軍,聖人一道旨意,就給罷免了。跟着天子尚且如此,更何況是個藩王,俗話說,伴君如伴虎,不容易的。”
柳三深以爲然點頭,可又突然怒視劉淳,罵道:“你小子别胡說,天子還是聖明的,關鍵是身邊有小人!沒錯,就是小人!”
到了這時候,柳三還是忠心耿耿,劉淳真有點無語,隻能順着他道:“你說的都對,那燕王身邊,就沒有小人嗎?”
“有!”柳三切齒咬牙,“那個病和尚,就不是好東西!長了個三角眼,一副殺人的模樣,小子,你以後可要小心才是!”
真不愧是多年的錦衣衛,老爹的眼力不差!
劉淳輕笑道:“說實話,我沒打算進燕王府,至少現在沒有這個心思。”
“爲什麽?”柳三大驚,“你不去燕王府,還能去哪?”
劉淳把頭揚起,傲然道:“我也是堂堂男子漢,幹嘛總想着依靠别人?我現在去燕王府,什麽都靠着人家恩賜,有什麽意思?身爲郭氏傳人,我一身的本事,點石成金,翻手爲雲覆手爲雨,幹嘛不自己打拼出一片天地!”
三爺突然被戳到了痛處,忍不住陷入了沉思。
他十幾歲就随着朱元璋,到處征戰,殺敵不少,繳獲的戰利品也夠多,可三爺總覺得他是錦衣衛,世代傳承,捧着金飯碗,用不着小心仔細。他的錢不是送給了戰死弟兄們的家人,就是拿去賭博,喝酒。
二十幾年下來,三爺回頭看看,雖然沒欠債,可什麽都沒落下。
結果聖人降旨,廢了錦衣衛。
唯一的指望斷了,天都塌下來了。
在錦衣衛中,有不少和三爺一樣的漢子,若非如此,朱湖爲什麽要一頭碰死,那些錦衣衛弟兄爲什麽要拼命?
除了當錦衣衛,什麽都不會幹!
劉淳就不同了,他心眼活泛,有太多來錢的路子。
“做人就要像兔子一樣,平時多挖幾個窟窿,能當官就當官,不當官還能當富家翁。要不人家文人都講究耕讀傳家呢,就是這個道理!”
劉淳是侃侃而談,隻不過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他拄着下巴,無奈道:“我手上什麽都沒有,要不就隻能向燕王伸手了。”
柳三眉頭緊皺,似乎想起了什麽,“其實我還有一塊地,能有幾十畝,就是不值什麽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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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