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後在兩人的閑談之中,一個時辰轉眼就過去。
楊傑倒是位不折不扣的話唠子,他講完了飛仙峰大會,緊接又提起自己的出身往事,從最開始賣身爲仆,最後在瓊水郡風花雪月,連閱郡内十八花魁的故事,面面俱到地向洛明全盤道出。
洛明卻在一旁哭笑不得,他想起幼年照安寺後山早課時候,上百僧侶空腹誦經,灌入耳中的梵音之亂,恐怕也不過如此吧。
就在楊傑還有些意猶未盡之時,一道洪亮的鍾鳴之音不知從何處響起,在整個天星府内回蕩不止,而府邸外,即便僅一牆之隔,也聽不到任何聲響,可見其覆蓋府邸的大陣,具有隔音的玄妙。
洛明總算是心中長松口氣,“楊兄,看來是大會要開了,咋們也去桃心亭轉轉吧。”
桃心亭,位于府邸桃園的中心,是仙道大會開辦之所。其由八座六角玲珑,雕楹累棟的亭台環繞構建而成,檐廊相連,圍成一個八角圍攏的賞景台,中心處假山,綠池,桃樹自成一景,池中時有魚龜探頭。
廊足有丈許,八大亭中或多或少都有修士身影,石徑入門兩亭人最爲多,七嘴八舌議論不止。二人到庭外,見這番場景,心中也是好一陣無語,這哪像是仙道大會,分明就是小井市民在拉桌談天,裏面摩肩接踵,兩人倒也沒有擠進去湊熱鬧的意思,便在亭外空地上閑談起來。
不一會,随着三聲輕咳傳出,聲音仿佛加持着秘術,傳到衆人的耳旁卻猶如耳邊之語一般清晰,不過聲音很有實質感,不像是高階修士的傳音般虛無缥缈。
桃心亭内外的近百名修士也臉色各異,不過幾乎都在此刻也閉口不言。
洛明循聲側目望向其源頭,倏然,人群中間讓出條道來,從中走出名綠袍中年男子,頭戴竹青長冠,顴骨高高,一雙眸子炯炯有神地掃視四下,兩手抱拳朝着周圍參會修士含笑見禮道:“老夫皖天北,是本屆仙道大會的主事之人,諸位道友可稱呼在下一聲天星道人便可。”
他話語剛脫口,在場之人卻是神色各異,或抱拳還禮,或低頭和一旁熟交之人怯怯私語,更有甚者則是不屑地輕哼了聲。站于洛明身旁的楊傑,則是最後者的其中之一,并随口附言:“區區煉氣初期修爲,還自封道人,真是恬不知恥。”
不過楊傑也不敢明着聲張,雖說修仙界是按修爲和輩分說話的,但這裏畢竟是天星府,能夠踏上修仙路者,自然不可能是糊塗蛋,審時度勢的道理誰都懂。
皖天北也是經曆大場面之人,當年一手創下天星會時,兩手不知沾過多少人血,見方才一言鎮住全場,心中不由暗松口氣,繼續面上堆笑着說:
“諸位能遠道而來爲我天星府捧場,皖某也感到萬分榮幸,繁文缛節也不多說,老夫宣布這屆仙道大會正式召開!府内精心準備了一些靈桃和靈酒,雖入腹後裨益也不大,但勝在味道鮮美,都是凡俗難尋的珍品,還望諸位道友能賞臉品嘗。”
他說話的同時,兩手不輕不響地拍了三拍,蓦然,桃心亭一側的假山後,陸續有風姿卓越的貌美丫鬟端案走出,案上一端放着銀色酒壺和數個酒杯,另一端則是盛滿靈桃的青瓷果盤,靈桃圓潤通紅,足有拳頭大小。
“丫頭,過來,給公子倆上酒。”亭外的楊傑目光掃了一圈,像是皇帝寝宮挑嫔妃般,最終扇子指向一名年紀十八九歲,容貌青澀,一身天星府丫鬟統一的粉色素绫套服。
丫鬟道也乖巧,上來就準備爲楊傑斟上一杯,誰料想楊傑這位風流在瓊水的膏粱子弟脾性又犯了,一把揉住了丫鬟的嬌軀,見其如觸電般的一顫過後,他更是肆無忌憚地口出幾句奇腔怪調的膚淺之語,那位不谙世事的小丫頭,便以羞赧得是面紅耳赤。
楊傑見此,哈哈一笑,他這平身就有這麽一個癖好,就是愛惹美人羞,不過這丫鬟可算不上美人,比起瓊水的十八花魁來,還真不是同個檔次,不過吃慣大酒大肉的人,偶爾換換鹹菜摻粥,倒也不膩味。
一手雖摟着,另一手卻忙活個不停,他從丫鬟懷中的案盤上拿一個靈桃,啃了口,又送到丫鬟嘴邊,後者自然不敢動口,楊傑見此,一臉掃興,将啃了口的靈桃有放回果盤原處。
同時又托起旁邊的酒壺,壺口便直接往嘴裏倒,小半佳釀還灑在白色繡竹的衣衫上,丫鬟見此,剛欲掙紮将酒壺奪回,兩耳邊卻聽到皖天北的話語之聲:“随他去。”
皖天北的秘術傳話,楊傑自然沒有聽到,隻不過口中贊了聲“好酒”後,目光斜瞥向一旁的洛明,剛欲提起酒壺說什麽,卻被洛明提前推辭道:“在下不勝酒力,楊兄還請自便。”
楊傑單肩聳了聳,倒也沒再多問,随即直接對着嘴就吹上了,脖頸處的喉結動個不停,不出一會,一壺靈酒就被他當白水般盡數灌入腹中,也不細細品味,就将銀壺随手丢在案上,打了聲飽嗝,有盯向懷中佳人羞紅的面龐,嬉皮笑臉道:“丫頭叫何名字啊。”
“奴婢月蘭。”月蘭這丫頭怯生生地回一句。
“月蘭...嗯月蘭,好名字,丫頭啊,可願意跟随本公子出府,當本公子身邊的貼身侍妾?”楊傑說話的口氣,像是被剛才那壺靈酒灌醉了般,吞吞吐吐的。
月蘭明眸處波瀾閃動,神色卻又黯然神傷,搖了搖頭,再不開口。
“怎麽,丫頭覺得剛才之言是楊某的醉話不成?”楊傑見自己居然被拒絕了,不禁眉梢一挑。
月蘭見那位公子說話口氣仿佛多了點愠意,連口解釋道:“楊公子有所不知,奴家自幼喪父,家中窮困潦倒,家母病亡後因沒棺材錢,這才不得已賣身府中,換得白銀五兩,了了喪事,如今三十年身契未到,奴家離不了府邸半步。”
“棺材錢...”楊傑微微一愣,口中輕輕念叨一聲,搭在月蘭肩上的手,也緩緩松去。
一旁的洛明聽聞,也不由驚訝地偏過頭望向這二人,他剛剛還聽楊傑講起過當年爲仆的經曆,腦中自然還記得。
十三歲的大寒,其母病故,也因家中窮困潦倒,也是爲了副棺材錢,不得已化身爲大戶人家的童仆,動不動便受鞭子,後來大戶人家也不知何處請了位仙師,爲其長子開靈竅,結果長子的靈竅沒見着,卻驗出他身上的上品七靈竅,而他因爲與楊家沾了點血緣,這才一下子野雞變鳳凰。
楊傑自然注意到一側之人投來的目光,并朝其尴尬一笑,爾後又在月蘭耳邊輕聲說了兩句,便徑直朝向亭内走去。月蘭聽聞後,愣在原地出神一會,卻見洛明湊近,黝黑的臉龐稍顯腼腆地問道:“月姑娘,楊兄剛才對你說了什麽?”
亭中人滿爲患,一身綠袍的皖天北在周圍上來結交之人的簇擁下,飲酒不斷,口中誇誇其談不止,楊傑卻不留餘地的将其煉氣中期巅峰的氣息釋放出來,籠罩在身體周圍丈許處。
上來與皖天北攀關系的,都是些初期不入流的散修而已,大夥都對于忽然出現的楊傑怒目圓睜,直到人群之中一明眼人口中呼出“煉氣中期”這四個字眼後,那先原本側目之人頓時是心中一凜,紛紛收起眼神,并自覺地退開條道來。
楊傑并不理會他人心中想些什麽,風度翩翩地朝着皖天北簡單行了一禮,并不緊不慢地開口:“天星道人,楊某有一事相商,可便抽身單獨一叙?”
皖天北自然聽得出其話語中一絲強硬的味道,但爲了不失臉面,也就點頭答應,向周圍之人抱拳行禮後,便随着楊傑離亭而去,兩人一走,原本寂靜無聲的衆修頓時交頭接耳起來,對于楊傑的身份和修爲是猜測不止。
兩人剛一到洛明身旁,待皖天北與洛明互相客氣的抱拳行禮後,皖天北的目光落回道月蘭身上,臉色有些古怪,質問道:“是不是惹楊小友不高興了?”
月蘭聽後頓時神色倉皇,剛想跪地解釋清楚,卻有一股無形的力,将其身子托住,任憑嬌軀如何發力都無濟于事,卻觀一旁的楊傑右手食指往上緩緩一擡,月蘭那原本躬身欲跪的腰闆,竟僵硬得伸直起來。
倒觀一側的兩手插在袖袍中的皖天北,見此幕不禁雙目微眯起來,心中也暗自咂舌不已。
這可是他夢寐以求的神念秘術,他雖然有修煉神念的秘法,但這類法門至少需要煉氣中期以上才可學。他在桃心亭施展的傳音秘術,也不過是其利用了府邸中的法陣輔助而已。
這神念之術,一般分爲控物、傳音、神識這三項基礎,其中以“控物”門檻最低,一般修士修爲到了煉氣中後期便可學習,學有所成之後就可以利用介子空間,類似儲物袋、儲物镯、儲物環這等空間類介子法器。而傳音之術和神識外放則至少需要像陳炳天這等築基期以上修爲。
楊傑回眸,見皖天北以這樣的目光看着自己,卻是微微笑道:“皖道友誤會了,月蘭這丫頭與在下很投緣,故有意想将其收爲侍妾,不知皖道友可否通融?”
說話間,他順手從其腰間處的小皮袋中一摸,一枚晶瑩剔透的青色晶石就蓦然出現在掌心處,顯然其腰間挂着的皮帶,正是具有介子空間的儲物法器,不待皖天北開口,他便繼續說道:“這樣吧,在下用一枚靈石換取她的身契,不知道友意下如何?”
皖天北眼中貪婪之色一閃即逝,目光掃向月蘭,眼珠子轉動不停,很快便換上憨笑之色,接過楊傑奉上的靈石,邊往懷中塞着,口中邊說道:“欸,楊小友實在是太客氣了,來人——”
亭中很快聞聲走出名園丁服飾的男子,正是上午在府邸前收請帖的那位體修,他恭敬地向皖天北見禮,“義父。”
“裘兒啊,去府庫把那丫頭的身契取來。”
來者口中諾了一聲,目光掃向楊傑三人一眼,便動身離去。待其離開之後,洛明略加思索,還是問出口道:“剛才那位是?”
“哦,道友是說裘孤峰吧?他是我當年親手栽培的義子,如今也是府上的總管事。”皖天北倒沒隐瞞,畢竟裘孤峰之事也算不上什麽隐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