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陽挂在邊陲。
三丈來寬的官道上,紊亂的車轍與馬蹄音由遠及近,一輛由兩馬并駕齊驅的馬車如狂風暴雨般的疾馳而來。在富麗堂皇的車廂軟榻上,正坐着名螓首蛾眉的藍袍宮裝少女,少女此刻滿面憂容,不時還掀簾回首。
在車後約莫六七丈遠處,兩名蒙面黑衣男子正騎着快馬,從官道左右夾擊而來。兩人分别一個高瘦,一個矮胖,目光直勾勾的鎖定前方馬車。
車輛的速度顯然稍遜一籌,不到一盞茶的功夫,雙方的距離就僅隔數尺。
“上!”
高瘦男子冷冷說了聲,爾後兩手鞍鞯上一落,同時間,兩道身形駕起輕功射向車廂頂棚。矮胖人影半空中袖子一抖,尺許長的匕首出現在掌心中,在飛落下的刹那間,直接将其紮進木蓋之内,兩人竟在颠簸的車廂上,硬生生給穩住了!
廂内宮裝少女見狀,不禁是花容失色。
坐于車前的中年皂袍車夫聞聽破風聲音,耳畔緊接又響起少女一聲驚呼後,蒼白的臉色頓時就陰沉下來,他牙關緊咬,猛地收攏缰繩,隻見兩馬前蹄半空中揚起,哀鳴的馬嘶連連傳出,馬車在一陣劇烈晃動過後,便連車帶馬不受控制地橫沖出官道。
皂袍車夫的動作也不慢,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進車廂内,在馬車傾翻之際,從一側車門當中帶着少女飛遁而出。而兩名黑衣人卻比他先一步從上跳下,在官道連滾數圈,便一拍地面同時躍起。
“爾等膽子倒是不小,連玄督郡賈家的馬車都敢劫?”皂袍車夫才剛放下宮裝少女,目光便死死地盯向前方高矮黑衣人,口氣冰冷道。
“記得留活口。”高瘦黑衣人自然不會去管那人的威脅,隻是沖着身旁夥伴囑咐了聲,身形邊化爲一道魅影,淩空激射向皂袍車夫。
來者速度之快,令皂袍車夫臉色微變,見他右手五指緊握成拳,骨頭的脆響聲接二連三響起,臂上的青筋也隐約浮現而出,顯得膂力過人,他那後發先至地一拳轟出,也令高瘦黑衣人始料未及,交手不過半招,後者便吃了個大虧。
不過高瘦男子也是老江湖,隻見其身形往後一翻,便巧妙地将這股勁力化去,在翻身過程中其雙目寒光閃過,左手兩指間早已準備好的三根寸許長的銀針浮現而出,并一個閃動射向皂袍車夫的小腹處。
而再想有所動作的皂袍車夫身體蓦然一僵,同時滿臉不可思議地望向小腹處的三根細針,身形踉跄地後退兩步,便仰面朝天栽倒下去,口中仍不忘念念道:“二小姐....”
宮裝少女見此,不禁臉色發白,她下意識向後逃去,可沒跑出幾步來,卻聽身後破風聲響起,那名身材圓滾滾的黑衣人就一個跟鬥從她頭頂越至身前,來人的個頭竟比她還要矮上三分。
“賈小姐,你想跑哪去啊?”
少女黛眉下的一對烏黑美眸中閃動着絕望,她玉手一動,一根金簪從發結中抽出,随着三千青絲滑落而下,可尚未再有其他動作,便忽覺手背一麻,金簪在不拿穩之下,從手上掉落。
同一時間,她的身後大手攫來,穩穩将下墜的發簪撈起,随即傳來的,便是高瘦男子冷冷的聲音:“賈小姐,您可是少幫主指名道姓要求活捉之人,别一個不小心弄傷了自己,我們兄弟倆可是沒法交差的呀。”
就在兩人準備動手,千鈞一發之際,一道虛無缥缈的男子聲音不知從何處傳出。
“早聽聞長興縣如今龍蛇混雜,盡出些人面獸心的豺狗,現在看來果真不假。”
兄弟二人聽聞,皆都是心中一凜,不約而同地四目環顧,可官道四周唯獨那輛被掀翻的馬車外,哪有什麽人影。
“是誰!快給本大爺滾出來!”矮胖黑衣人破鑼般的聲音夾雜着一股狠厲。
“在找我?我不就在你身後麽。”一聲讪笑從矮胖黑衣人耳邊響起。那人話音剛落,隻見矮胖黑衣人身後虛影閃動,一名十七八歲的青年就神不知鬼不覺地出現在身後,同時那人的單手從容搭在他的肩頭上,顯得詭異無比。
青年樣貌普通,身段精瘦,皮膚黝黑,背挎一根漆黑長棍,一身杏色粗麻布行頭,打扮略像官府的衙差。
“矮陀!你背後!”站立在他對立面的高瘦男子見此情形,立刻喊話提醒道。
被稱爲矮陀的黑衣人心頭咯噔跳了下,他也反應不慢,左手微抖,食指與中指間同樣多出三根細針,并不帶猶豫的回身射向莫名出現的青年。
青年嘴角微翹,面上流露出譏諷之色,他單手化爲流光從身前閃過,下一刻,令在場所有人都感到詭異的一幕出現了,隻見這三根飛射中的細針,竟被那人徒手夾在指間,饒是以矮陀這行刺多年的心性,都不禁口中倒吸一口涼氣。
這......還是人麽?恐怕此刻的他心中隻有這麽一個念頭。
“跟他拼了!”
高瘦男子心中決然,旋即身形再次化身爲鬼魅,如同餓豹般撲向青年方向。另一邊,與其心照不宣的矮陀也剛想行動,肚皮上卻重重受了身前青年一腳,整個人就猶如斷線的風筝般向後倒飛而去,并帶上撲來的高瘦男子,兩聲凄厲地慘叫不約而同的從地面上傳出。
就當高矮兩人再準備艱難起身時,一根漆黑長棍,就那麽筆直落在他倆腦袋中間,那倆頓時吓得魂飛魄散,立刻放下尊嚴跪地求饒不止。
青年見此情形,這才緩緩将長棍收起,同時口中淡淡地說道:“滾。”
二人如獲大赦般,口中連連稱是,竟連來時的馬都不再敢要,一路撒腿便跌跌撞撞遠去。
宮裝少女心中大松口氣,上前向挎棍青年深行大禮:“妾身賈馨藍謝過大俠相救之恩,不知大俠如何稱呼?”
“大俠麽不敢當,在下陸展博,看賈小姐去的方向,應該是長興縣不假吧?”青年和煦地擺手道。這次他也跟往常那般,凡是路上有意或者無意打聽他姓名的,他都用“陸展博”這個假名搪塞過去,至于真實姓名麽,卻一直被埋藏在他心底深處——洛明。
“妾身正是前去長興縣的賈府探親,陸大哥也是同路人?”
......
兩個時辰過後,天色已是完全暗下,一輪冷月高懸于夜空之中。
雖說長興縣城門酉時就關了,但城中夜市卻是熱鬧非常。
妙手閣,即使放在偌大的縣城當中,也是家一流醫館,此閣以祛百毒和解暗疾最爲出名,前來遼毒者多爲江湖中人。
在二樓的一間偏僻廂房中,一名皂袍服飾的中年男子正緩緩睜開雙目。
“範伯,你可算是醒了。”坐于榻旁守候的賈馨藍見此,心中不由長松口氣。
“二小姐...二小姐您沒事吧?”被稱爲範伯的男子剛開始還很迷糊,說話間又突然想起什麽,立馬神色驚疑不定地從床上坐起。
“這次多虧陸大哥......”賈馨藍輕點螓首,微啓紅唇開始向範伯介紹之時,轉過頭卻發現,原本靜坐在房間角落處默不作聲的洛明,此時早已是蹤影皆無。
賈馨藍見此,心中也不禁暗歎口氣,那人果然不是能簡單被拉攏的。玄督郡的賈家在當地也算小有名氣的煉氣世家,她的二小姐身份,自然對于修仙者的事耳濡目染。
在她看來,以傍晚陸姓青年展露的身手,除了他是位有渺茫機會可一觀仙道的修仙者外,根本找不出第二個理由來。而修仙者,即便是最底層的煉氣士、煉體士,爲了煉氣世家能夠長遠立足,也是需要極力去拉攏的。
她隻得自圓其說地補充剛才之言,并向範伯将其中毒昏迷後遭遇陸展博所救之事,簡單地說了個大概,可當範伯聽到末尾處時,臉色也凝重起來,眉頭緊皺插口道。
“照安寺?小姐是說,他路上一直在打聽照安寺?”
就在二人談話期間,閣樓下的某處密室内,一名灰色醫袍的虬須老者正将手中一個墨綠色的小瓷瓶遞給身前那位樣貌普通的黑瘦青年,青年正是洛明。
洛明拔開瓶塞鼻子輕輕一嗅,并沒什麽刺鼻的味道,不僅眉頭緊皺地問了句:“宋大夫,這枚“三吸丹”的藥性真可讓人三吸斃命嗎?”
“公子放心,本閣敢自稱長興縣第一解毒醫館,自然不是胡吹出來的,這解毒人,想要制毒那還不輕輕松松?”虬須老者嘿嘿一笑,非常自信地說道。
洛明見此,将信将疑地點了點頭,随後從胸前杏色麻衣中取出兩銀子,丢向虬須老者,并開口沉聲說道:“宋大夫,這不該說的......”
“欸——”虬須老者擺了擺手。“我們幹這行生意的,向來隻問财不多嘴。”
“那就好。”洛明對此回答感到非常滿意,就将墨綠色的瓷瓶收起。
秘密做完交易後,虬須老者便将其帶出密室,并送出妙手閣的大門,洛明身影當即混入夜市人群當中,七拐八拐就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