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秋！我來接你啦！今天怎麽這麽晚都沒回來啊？”宋英英歡快的聲音伴随着她的身影一起出現在王怡秋家内。
她臉上的笑容在看到滿臉緊張戒備的王怡秋時，就愣住了。她順着王怡秋的視線看向沙發。
黎菁菁好端端坐在那裏，正在看電視裏的諜戰劇。她的表情因爲劇情而微微變化，先是緊張，繼而放松。
王升剛巧這會兒倒完垃圾回來，他打開的房門穿過了宋英英的身體。
“我給你放水擦擦身？”王升一邊低着頭換鞋，一邊問道。
“等會兒！放到關鍵地方呢！”黎菁菁做出了噓聲的動作，又拿了遙控器調高電視機音量。
“抓住了嗎？”王升也湊了過來。
黎菁菁嫌棄地擺擺手，“你先洗手。”
王升無奈地去了衛生間。
宋英英的驚呼聲後知後覺傳來：“你家裏怎麽多了個娃娃？這什麽東西？該不會是……”
她也注意到了沙發上的那個娃娃，并倒吸了口涼氣，将聲音壓低到隻剩下了氣音。不過，話還是挺多的。吐出這麽一大段話後，她才好像回過神，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驚恐地瞪大眼睛瞄着那個娃娃。
“它有問題，對吧？”王怡秋問道，心中卻早已有了答案。
宋英英眉頭緊鎖，慢慢放下手，“我去叫康叔過來看看。”
她進屋沒兩分鍾，又一溜煙地跑了。
王升洗完手出來，坐在了黎菁菁身邊，問起了電視劇的劇情。
夫妻兩個一如往常，吃完晚飯，看看電視。
除了沙發上多出來的娃娃，這個家與平時并沒有區别。
王怡秋卻感覺度日如年。
那娃娃隻是靠在沙發上，斜睨着在餐廳的她，沒有其他動作。
可她的心跳卻如擂鼓，震着耳膜，汗水不斷滴落，一刻都輕松不下來。
這種危機感逼迫着她，比過去幾次遇險更令她心驚。
這就好像看得見的怪物和看不見的怪物的區别。
看得見的史老太很危險，手段殘忍血腥，一間一間屋子地殘殺小區裏的鬼魂。她會害怕史老太來敲她家的門。
又或者是最初看到的那人形又非人的魔物。那東西毫不掩飾自己的惡意，一步步逼近，讓她不得不做出反抗。
無論是它們哪一個，都将刀對着她砍了下來，那她要做的隻有擡手阻擋。
可現在，她沒有看到刀。她隻是感覺到危險，卻不知道眼前的這個洋娃娃下一步會做什麽。
會像是宋英英講述的故事裏那樣，将自己吞噬，取而代之嗎？
也不對啊。那事件中，那些惡鬼是迫于無奈暫居在娃娃中，想辦法要找活人借屍還魂……
王怡秋想到此，更爲緊張了。
她總覺得那娃娃看向自己的目光非常不善，是對自己抱有敵意。她也怕這娃娃傷害黎菁菁和王升，怕的卻是它誤傷他們。
仔細想想，這娃娃的目标理應是身爲活人的黎菁菁和王升夫婦才是，不該是已經成了鬼的自己。
自己在這兒會妨礙到它。它會殺掉自己，再傷害黎菁菁和王升……
王怡秋想清楚這些，立刻就想要将父母從娃娃身邊拉開。
她下意識跨前了一步。
娃娃落在她身上的視線如有實質。
她抿住嘴唇。
伸手去拉黎菁菁和王升……還是将那娃娃推開？
哪個選擇都太過冒進了。
不光會引起父母的警覺，也會促使那個娃娃盡快行動吧？
還是等康叔過來……
這娃娃剛才聽到宋英英的話了吧？它是聽不懂，還是暫時無法行動？
王怡秋隻覺得度日如年，心中反複想着尹士康怎麽還沒到。
她算着路程時間，卻又忘了宋英英離開了多久。總感覺宋英英已經離開很久了……
“啊。下集大結局了。”黎菁菁呼出一口氣。
王升起身，“我去放水。”
“嗯。這電視還挺好看的。”黎菁菁拄着拐杖起身。
“它不是三集連播嗎？放完這個，今天有新的電視劇吧？”
“好像還是諜戰片。”
“又是諜戰片啊。”
夫妻兩個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來到了衛生間。
客廳裏隻剩下了那個娃娃。
王怡秋不由輕松了幾分。
一老一少兩道身影出現在了屋内。
王怡秋驚喜地看向兩人，急忙道：“你們終于來了！康叔，你看看這個娃娃！”
尹士康一張老臉拉得老長，眼睛不見渾濁，反倒是目光如炬，盯着沙發上的娃娃。
他沉吟了一會兒，慢慢走近那個娃娃。
三隻鬼的身後，衛生間裏傳來“嘩啦”的水聲。黎菁菁和王升還在說話，但三隻鬼都沒有聽進去。
他們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那隻娃娃，看着尹士康伸手，碰觸到了娃娃。
娃娃的眼睛好像也在注視尹士康，但它什麽都沒做，就像是最普通的布娃娃，任由人擺布。
尹士康捏了捏娃娃塞滿棉花的身體，又伸手摸過它層層疊疊的布片眼睛。
檢查了半天，尹士康收回手，直起腰，又沉吟起來。
“怎麽樣啊，康叔？我感覺這娃娃，看着毛毛的……不是那種恐怖谷效應啊，是真的毛毛的。”宋英英貼到了尹士康身後，探頭探腦地望着那娃娃。
王怡秋也走上前來，焦急地等着尹士康的結論。
尹士康搖搖頭，“我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不過，你們的感覺都是對的。這娃娃的确不太一般……我去找找黑白無常。”他又搖頭，“黑白無常不一定在這邊……我給小黎也打個電話。”
尹士康看向了王怡秋，安撫地笑笑，“小秋，你别急。這東西看起來暫時是沒有危險。你也别做多餘的事情刺激到它。”
王怡秋連連點頭，可臉上的驚懼之色還沒完全散去。
宋英英摟住了王怡秋的肩膀。
尹士康掏出手機，打了電話給黎雲，又準備去黑白無常的駐地看看他們在不在。
“那我留下來陪小秋。”宋英英自告奮勇。
王怡秋并沒有拒絕。
萬一真有什麽事發生，總要有個人去給尹士康他們報信。而她，不可能丢下李菁菁和王升獨自跑去求救。
尹士康想了想，将手機留給了兩個姑娘，又叮囑她們萬事小心。
送走了尹士康，宋英英安慰王怡秋，“别擔心了。黎雲很快就會趕過來。這東西要做什麽，應該也沒那麽快……”
她的話被回來看電視的王升和黎菁菁打斷。
宋英英拉着王怡秋站遠了一些，讓出了沙發前的位置。
夫妻兩個又坐回原位，剛好電視劇的大結局放了個開頭。
那娃娃仍舊靠在沙發上，眼睛盯着屋子裏的兩個女鬼。
宋英英突然生出了一些荒謬感，開口道：“說不定，我們感覺危險，是因爲我們是鬼。”
王怡秋扭頭看向宋英英。
“以前病房裏有病人家屬拜觀音什麽的，就是信那些，戴護身符啊什麽的，我也會覺得不舒服。”宋英英不好意思地說道，但馬上又否定了自己的這個猜測，“那樣的話，康叔肯定能看出來。嗯……感覺也不太一樣……應該還是不好的東西……”
她盯着那娃娃看了一會兒，忍不住移開視線，搓了搓起了雞皮疙瘩的手臂。
王怡秋不知道該怎麽接話。
她媽媽買了最好的供香給她。香燭燃燒的味道，是鬼魂喜歡的感覺。至于護身符一類的東西，他們家倒是給小黎雲求了，他也戴着，但王怡秋謹記教訓，每次都會避開小黎雲，沒有近距離接觸過。或許……宋英英說的對。她這種沒來由的恐懼，不知道會發生的畏怯，不是源自于對惡的懼怕，而是對于天敵的……
他們，畢竟是鬼。
電視劇的大結局播放完畢。
黎菁菁有些意猶未盡。王升對于結局有些許不滿。
“……最後那個老趙，還是老張的，也沒交代啊。”
“哪個啊？”
“就是之前跟那個少爺喝酒的，介紹生意的。不是懷疑他是特務，拿了密碼本，要調查他嗎？”
“有這個人嗎？”
夫妻兩個仿佛記憶産生了偏差，王升對那個小角色印象深刻，将劇情講述得繪聲繪色，黎菁菁卻始終茫然。
不等兩人争論出個結果，新的電視劇就開始播放了。
明亮的環境場景，登場的是現代打扮的年輕男女。
王升和黎菁菁看了一會兒，就感覺無聊了。
“看看其他的。”王升拿過了遙控器。
黎菁菁掏出了手機。
她仿佛是順手去拿抱枕，要給自己舉着手機的手找個支架，卻是拿起了身邊的娃娃。
王怡秋和宋英英兩顆小心髒同時提到了嗓子眼。
黎菁菁将娃娃抱在身前，舉着手機的手靠在了娃娃的腦袋上。
電視機換着頻道。
黎菁菁也不斷刷着手機裏的短視頻。
夫妻兩個都沒找到好節目。
黎菁菁放下了手機。
她一低頭，就能看到娃娃布條做的發絲。
她伸手捋了捋娃娃的那些頭發，用手指梳着娃娃的頭，給它紮了個馬尾。
“你拿個發圈過來。”黎菁菁叫了王升。
王升問道：“發圈在哪兒呢？”
“鏡櫃裏面。衛生間鏡櫃，有個盒子。黑色的發圈啊。”
王升翻找了一陣，拿回來一個盒子，“這個？”
“你直接拿出來嘛。拿一個給我。”黎菁菁一手還抓着娃娃的頭發，另一手攤開，伸到王升面前。
王升給她拿了個發圈。
娃娃被梳了個馬尾。
黎菁菁抱起它左右看了看。
“梳高一點。”王升發表意見，又問道，“可以換衣服嗎？”
“可以啊。”黎菁菁給娃娃換了個高馬尾。
“我記得，你以前給小秋的娃娃做過衣服。”王升回憶了一下。
“那個是毛衣。也不知道放到哪裏去了。”黎菁菁說道，“好多年前了。”
“應該還在家裏吧？”王升起身去了王怡秋的房間，“我記得去年打掃的時候，還拿出來洗了、曬了。”
王怡秋有些恍惚。
宋英英也變得沉默。
恐懼、不安的情緒壓在她們心底深處，有新的感觸浮上心頭。
“找到了！”王升驚喜地說道，抱着一個大壓縮袋，從王怡秋和宋英英身邊走過，“小秋把東西都收着呢。她從小就這點好，愛惜東西，所有東西都收拾好。”
“哪兒有你說的那麽好。每天早上連被子都不疊。”黎菁菁抱怨。
“疊什麽被子啊？晚上不還是要攤開來。”王升将壓縮袋打開。
“你們父女兩個一個樣。”
膨脹開的袋子裏冒出了一隻貓頭。
袋子裏的娃娃都是卡通的動物，貓貓狗狗、小豬小鴨，大小不一，被王升全掏了出來。
“你全拿出來幹什麽？”
“塞在最下面呢。你看！”王升掏出了袋子裏最後兩隻娃娃。
一隻人形的小象，另一隻是獸形的海豹，卻都被套上了毛線衣。
黎菁菁拉了拉小象的鼻子，忽然笑了起來，“這娃娃還是媽買給她的，小時候睡覺都抱着，咬着象鼻子，弄得都是口水。”
“還有她的牙印。”王升指了指象鼻子上的縫線，“你給縫起來了。”
黎菁菁笑着，“那次差點兒吓死我。怕她把裏面棉花吃進去了。問了半天，還掰着她嘴巴看了半天。”
“那次她是哭得厲害，怎麽哄都哄不好。不過也長記性了，以後不敢把東西往嘴巴裏塞了。”
夫妻兩個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們低着頭，看着沙發上堆着的娃娃。
電視機仍舊開着，廣告的旁白配音是個激昂的男聲，誇張地喊着“好消息！特大喜訊！”。
“給娃娃試試。”王升回過神來，将小象拿起來，“這衣服怎麽脫下來？”
“算了。我這兩天給它重新做一套衣服吧。”黎菁菁摸了摸自己剛給娃娃梳的馬尾辮。
“要買毛線嗎？家裏毛線都沒了吧？”王升放下了小象。
“勾線還有吧。我記得以前做勾線的東西還在。之前拿針線的時候，就翻出來了。”黎菁菁說道。
“我去找找看。”
“你都不知道放哪裏。”黎菁菁撐着拐杖起身。
夫妻兩個進了房間。
客廳裏，隻剩下一沙發的毛絨娃娃。
玩具中央，那個洋娃娃安靜地坐着，和周圍的娃娃格格不入。
王怡秋感覺到一隻冰冷的手握住了自己的手。
“你說……他們再要個孩子，會不會……會不會好一些？像你爸媽那樣……”王怡秋輕聲問道。
宋英英沉默良久，“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