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刺激着牛海西的神經,腎上腺素飙升讓他的大腦更爲清明。
他很快推翻了自己剛才的推斷。
如果真是惡鬼,那根本不可能踏進他這間房子。
他那麽多寶貝可不是裝飾品,一道房門阻擋不住那些法器的效果。
不是惡鬼,隻是普通的鬼魂,所以直到他被刺中,流出鮮血,直到藏品室的房門被撞開,才驚動了那些寶貝。
牛海西确認了自己早先的判斷。
這鬼魂沖着莊寶力而來,但不是來索命的。它很懂“規矩”,隻想折磨莊寶力。或許那鬼魂身上還有些“東西”,所以吳道的保家仙都拿它沒辦法。或許,它時隔多年才找上莊寶力,是因爲它此前被某些人煉化控制了,直到最近那人“退休”或“暴斃”,它才得到自由活動的機會。
這怎麽想都比莊寶力那推測靠譜。
莊寶力的腦子果然是不好使,還喜歡胡亂猜測。
就是這麽個渾噩的人,現在……
他和那鬼魂誰都沒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地步。
牛海西發散的思維因爲疼痛重新凝聚到了自己目前的狀态。
他可以肯定那鬼魂沒救了。
儲藏室的動靜還沒停,但已經微弱了許多。鬼哭狼嚎的聲音沒了,剩下的就是那些貨物零零散散落地的聲音。
而他……
牛海西看着壓在自己身上的莊寶力吃力地爬起來,狼狽地喘着氣。
男人臉上兇狠的表情已經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的空洞。他的手還微微顫抖,手掌、虎口都留下了剛才用力握刀的印子。
莊寶力先前應該是受到了那鬼魂的影響,孤注一擲。
還真是……
那鬼魂也是自作自受了。
隻是連累了他……
牛海西心中憤恨,但已經沒力氣牽動臉上的肌肉。
他捂住了傷口,不敢動彈,又瞄了眼自己流出的鮮血。
位置……傷口位置是在腹部。看這出血量,應該沒紮到主要器官。還好……是紮到了腸胃……刀也不大……不幸中的萬幸。
牛海西忍住痛,對搖晃着站起身的莊寶力說道:“莊先生,你還好吧?你剛才被鬼魂控制,還好那鬼魂現在已經魂飛魄散了。麻煩你到客廳電視櫃拿一下醫藥箱,裏面有繃帶和雲南白藥……我認識兩個私人醫生,手機在我口袋裏……”
那兩個私人醫生都不在瑤城。不過這會兒要是讓莊寶力叫救護車……刀傷可不好解釋。莊寶力也會有顧慮。而那兩位醫生,專門接那些三教九流的外傷病人,當然也包括他們這行的,就不用擔心他們會幫忙報警。遠程指導一下,等莊寶力冷靜下來,兩人對好口供,再去醫院……
牛海西冷靜地決定先安撫莊寶力。
這就是個被鬼魂影響的普通人。現在鬼魂沒了,莊寶力應該會逐漸恢複理智。
莊寶力卻是愣愣地看看牛海西,又看看他身後的藏品室,接着,視線轉到了儲藏室。
儲藏室裏還有木盒正在落下。
被撞到的貨架堆疊着。失去了鬼魂、法器那些超自然力量的影響,它們又因爲物理法則繼續倒塌。
紙盒劃開,木盒摔爛,有獸首人身的雕像從一堆防震泡沫中掉出來。
獸頭斷裂,滾落到了莊寶力的腳邊。
牛海西遲鈍地意識到了不妙。
“這是新定的原貨!”牛海西立刻解釋,下意識要起身,卻疼得呲牙咧嘴,“我這邊工廠訂了貨,到時候還要請高人開光——”
莊寶力轉回頭,看向牛海西。
牛海西對上莊寶力黑沉沉的視線,忽然住了嘴。
他心中警鈴大作,手肘勉力撐起身體,往後挪動,視線瞄着藏品室裏的東西。
那些封印起來的東西擺在房間角落的保險櫃裏面……
艹!他怎麽就把東西放那麽好!現在想要拿都不行!
牛海西流下冷汗。
他挪動的距離,被莊寶力一步就追上了。
“伱還有家人,你還有妻子、女兒呢!”牛海西慌了神,急得大叫。
一個有家有室的中年男人,上有老下有小,是顧慮最多的人,他應該……
這話卻好像刺激到了莊寶力僅剩的那點理智。
莊寶力蹲下身,拔出了牛海西身上插着的刀子,又猛地刺入他的腹部!
“啊!啊——”牛海西大叫着,揮手想要阻擋。
噗!
噗!
噗!
牛海西的叫聲漸漸弱了下去,如剛才那被打得魂飛魄散的鬼魂,所有的掙紮都最終歸于平靜。
噗!
噗!
噗!
這些混蛋都是這樣!一開始很兇,吼他過去,使喚他,叫他做這做那!後來看情形不對,就隻剩下了求饒。
他們都是混蛋!
他們都該死!
那家夥是搶劫犯,這人是騙子!
他們都——
莊寶力腦海裏混亂的念頭被驚叫聲打斷。
莊寶力喘着粗氣,慢慢回頭,就看到了穿着快遞小哥衣服的人站在敞開的大門口。
莊寶力的腦海裏一片空白。
隻有手上粘膩溫熱的觸感提醒他發生了什麽。
他本能地站起來,手中還握着刀。
他沒跑出幾步,門口兩個快遞小哥就已經扔掉平闆車,你追我趕地朝着電梯跑去。
電梯還沒離開他們這一樓層。
莊寶力跨過平闆車,還絆了一下,追到電梯門的時候,手中的刀磕在了冰冷的金屬門闆上。
隔着電梯門,還能聽到裏面兩人驚慌失措的亂叫。
沒追上……
完了……
完了……
空白的大腦裏終于出現了一點正常的思緒。
莊寶力想着,這次沒辦法跑了……現在城市裏到處是監控。還有他和牛海西的那些聊天記錄。還有知情的羅蘭君、莊雪霞……
他逃離了瑤城,又自投羅網。
這次,跑不掉了……
※※※※※
黃隊長接到通知,便叫上了組裏的人,一同風馳電掣地趕往案發現場。
他們到達時看到了守在門口的民警和蹲在牆腳的犯罪嫌疑人。
“犯罪嫌疑人”是官方說法,但從報警人那兒得到的信息和最快趕到現場的派出所民警上報的信息來看,這人就是殺人兇手無疑。
對方看起來是個老實的中年男人,铐着手铐,乖巧又頹喪地靠牆蹲着。要不是他半身鮮血,臉上也有星星點點的血沫,黃隊長都要以爲這是抓嫖的現場了。
但這也隻是一瞬的錯覺。
黃隊長盯着莊寶力看了一會兒,和錢警官交換了一個眼神。
“技偵馬上到。裏面什麽情況?”黃隊長問門口的民警。
“救護車也快到了。不過……已經沒救了。身份查清楚了,是租戶,有登記。叫牛海西。”民警将自己的PAD拿出來,調出剛查好的信息。
黃隊長略感驚訝,同行的錢警官也微微擡頭。
“是牛海西。”黃隊長掃了眼PAD上的身份信息,點頭确認。
“認識?”民警疑惑,随口問道。
黃隊長一言難盡的表情,又看了眼蹲在地上的莊寶力。
“我們剛進去看了裏面,兩個房間,一堆神像啊珠串啊什麽的,看着是做那種生意的。他也一直說他騙了他什麽的。”民警也看了眼莊寶力,感歎道。
莊寶力這時才擡了擡頭,想要說什麽的樣子,卻又将頭低了下去。
“他身份證帶身上。外地的。”民警又介紹莊寶力的情況。
“我們先把人帶回去。”黃隊長示意錢警官等下屬辦事。
莊寶力被林友德拉了起來。
隻聽那民警還在介紹那兩名報警的快遞員。
莊寶力被刑警們帶下樓,在樓下看到了趕過來的技偵人員。
兩撥人也就招呼一聲,便各幹各的了。
警戒線拉着,但就是個裝樣子的東西,外頭根本沒人看熱鬧。
牛海西的這處租房在瑤城的新城區,雖不是新樓盤,但入住率很低,一半房子還空着,另一半房子的住戶則多是前些年瑤城引進來的年輕人才,在附近的商業園區工作。這個點,小區裏空蕩蕩的,發生了殺人案,警車一輛又一輛地駛入,都沒引起波瀾。
莊寶力隻覺得清淨,心頭竟是意外地松快了一些。
他還以爲會碰到很多趙嬸那樣的人……
他被塞進了警車,一路駛向了警局。
看着窗外的景色,莊寶力并沒有多少懷念故鄉的情緒。畢竟他逢年過節還是要回來看望父母的。他對瑤城并不陌生。
此時此刻,他的心情異常平靜。
好像一切塵埃落定……
這種心情,在第三次的審訊中蕩然無存。
“莊寶力,我們查了你和牛海西的聊天記錄。二十七年前的出租車搶劫殺人、縱火毀屍案,是你做的?”
隔着鐵欄杆,莊寶力看着對面警察嚴肅的臉,他臉上的表情一點點崩潰。
“沒有!不是我!我沒有殺人!那個人威脅我,我就是沒去管他……他自己死了!”莊寶力激動地要站起來,卻被牢牢束縛在座椅上。
“二十七年前的屍檢報告,死者死于正面位置胸口處的緻命傷,是第二刀造成的傷口。當時防衛反擊的出租車司機并沒有下車,而且隻捅了他左腹一刀,就将他推下了出租車。車内也沒有那個施展空間。”
手上的鐐铐和同樣鐵制的座椅輕輕碰觸,發出窸窸窣窣的響動。
莊寶力控制不住自己的顫抖,“你們怎麽知道那個司機沒下車?沒有繼續捅他?我經過那裏的時候,那裏都是血……那個人已經流了很多血了!我沒有殺人!而且,而且中間可能有其他人……他都不是先來找我的!二十七年了!他先找了那個司機,再來找我!肯定是那個司機殺了他!他也知道是那個司機殺了他!冤有頭債有主……不是我殺的……”
審訊的警察并未理會莊寶力的呓語,看着監控器的警察中卻有人異常沉默。
黃隊長和錢警官各自吸着煙,吞雲吐霧,隔着煙霧,也不知道視線是落在了監視器屏幕上,還是其他地方。
林友德挪動了一下屁股,瞄了眼自己師傅老吳。
老吳面有擔憂,望了眼林友德。
師徒兩個的視線剛好裝上。
林友德不自在地開口,轉移話題:“真不是他殺的?是那個出租車司機撒謊了?”
老吳搖頭。
同時搖頭的還有黃隊長和錢警官。
“當年是我做的審訊。那個呂進财,應該是沒有撒謊。他說的話,都跟現場對得上。最重要的是,按他的供述,我們找到了他賣車的地方,也找到了他案發時穿的衣服。血迹對不上。”老吳說道。
當年,警方也不是光憑呂進财一張嘴,就信了他是清白的。
錢警官吐了個煙圈,“你别看這莊寶力到案之後一副孬樣。他當年殺人、燒屍體的時候,才上初中。他以前的檔案你也看了。老師評語都是老實、内向的孩子。一點兒都看不出燒過死人。你以爲這事情很簡單?”
黃隊長補充道:“他殺牛海西,也很果斷。從家裏出發,連夜買票到瑤城,在小區門口的超市買了把水果刀,老闆都沒看出異樣。直奔牛海西家。驗屍報告裏也,兩次殺人手法很相似,緻命傷都是胸口奔着心髒的那一刀。其他傷口,看着好像是激情殺人,胡亂捅的,但從現場看,第一刀是奔着脾髒去的,但被牛海西躲掉了。兩人摔倒。中間還有個停頓。第二刀就是胸口緻命傷。其他傷都是後面亂捅的。”
“二十七年前那次,也有一刀擦着脾髒過去。”老吳說道,“還有一刀被胸骨卡住了。”
當年驗屍的時候,便是因爲這兩刀和那一刀刺穿心肺的緻命傷,以及最後的放火燒屍,才讓警察對呂進财下了通緝令。
自始至終,他們都沒将這案子看成是正當防衛。
隻是當年希望能抓到犯人,便對呂進财的家屬說了謊,希望他們能有聯系,家屬能勸呂進财自首。
沒想到呂進财到案後供述,真相竟然真的是正當防衛。兇手另有其人。
老吳又唏噓了一聲,“也是當年監控不多,再加上案發沒幾天就下了暴雨,現場痕迹沖掉了不少……”
錢警官又吐出了一口煙,聽着監控器裏莊寶力聲嘶力竭的控訴“惡鬼上身”,“是有惡鬼啊。”
林友德猛地擡頭,一陣緊張。
黃隊長和老吳也都看向了錢警官。
“惡鬼不就是他自己嗎?”錢警官淡淡說道,笑了笑,迅速換了話題,“他父母和老婆那兒有消息了嗎?他當年再怎麽冷靜,也就是個初中生,其他人沒發現,他父母也沒發現?”
黃隊長說道:“群裏消息你沒看嗎?他父母當年就察覺到異常了,但沒敢問。他前些天打孩子,鬧了很大動靜,鄰居報警了。他跑出去,老婆也沒找。”
“哦,對哦。聊天記錄也說了。他找牛海西就是因爲這個事情……”錢警官點點頭,“惡鬼啊……說不定真有鬼找上門。但不像是那個搶劫犯的鬼魂,是那個呂進财找上門了。這不是害得他妻離子散,跟呂進财自己一樣。又害他殺人,被警察抓了,當年冤枉了呂進财的案子也告破了。”
一番推理,看似合乎邏輯。
林友德不假思索地說道:“呂進财也死了七年了,要找他報仇,怎麽現在才找啊?”
老吳沒好氣地說道:“你還信鬧鬼那一套啊?”
林友德尴尬。
“老錢都說了惡鬼就是他自己。他自己做了虧心事,疑心生暗鬼,現在又殺了一個人。”老吳指指監控屏幕裏痛哭流涕的莊寶力,搖搖頭。
林友德順着老吳的手指看去,又微微側目,看向錢警官。
莊寶力本身就是惡鬼。但錢警官……應該也是相信呂進财的鬼魂找莊寶力報仇了吧。否則就該按莊寶力的說法,說那惡鬼是搶劫犯才對。
“七年啊,正好七年之癢。說不定是因爲這樣,他才剛來找莊寶力。”錢警官又開玩笑般說道。
黃隊長打斷了這沒邊際的話題,“總之,調查工作重新啓動,好好做。當年沒走訪到的地方,要重新走訪。現在有了莊寶力的一些證詞,可以找一下他當年沿途經過的那些地方,有沒有目擊證人。”
老吳挺胸擡頭,幹勁十足地答應下來。
林友德這年輕人慢了半拍。
他看着老吳容光煥發的模樣,突然覺得這事情裏頭到底有沒有鬼都不重要了。
多年懸案,終于告破。他師傅老吳也終于能安心了。
如果真有鬼,那麽,那些鬼應該也能瞑目了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