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寶力将護身符從随身的衣服口袋裏取出,整理好那長長的繩結,恭敬地将之挂在床頭,還雙手合十,拜了一拜。
羅蘭君見狀,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莊寶力略顯尴尬,但還是闆着臉說道:“别笑。這是正經重要的事情呢。咳。你的那個護身符呢?快挂好了。”
“挂一個不就夠了。”羅蘭君答道,并不理睬莊寶力的敦促,直接掀了被子躺到床上。
“保險點,兩個都挂上。”莊寶力也上了床。
“那要是半夜上廁所,不就離開了護身符的保護?”羅蘭君故意找茬。
莊寶力居然仔細想了想,問道:“你那護身符放在包裏?放在廳裏面了?”
羅蘭君沒好氣地翻個身,“行了行了,你還當真了。”
莊寶力靠在了枕頭上,推了推羅蘭君,“這護身符真有用啊。伱自己不也說戴了之後就不做噩夢了嗎?不行,還是戴脖子上吧,貼身戴着。你那護身符呢?”
“前幾天都這麽放包裏的,不也沒做噩夢嗎?好了好了,快睡吧。今天上班忙了一天了。”
“前幾天那是我每次都把護身符挂好了。”莊寶力嘟嘟囔囔。
羅蘭君頭一回發覺莊寶力是這麽黏糊的人。她裝睡不理睬莊寶力。
莊寶力也沒死纏着羅蘭君。他躺了回去,随手關掉了燈。
拉好被子,閉上了眼睛。
離開了視覺,聽覺就變得異常敏銳。
莊寶力聽到了窗外傳來的一些響動,是周圍鄰居在看電視,好像是足球賽,也可能是籃球。希望對方不要看得太過激動,大半夜鬼吼鬼叫。他記得鄰居中有一家年輕人,之前世界杯的時候嚎個不停,還因此和其他鄰居吵了起來,大半夜的把整棟樓都驚動了。
迷迷糊糊地想着這些事情,莊寶力睡了過去。
不知何時,他又醒了過來。
羅蘭君還背對着他,這會兒是真的熟睡,呼吸平穩,身體因此微微起伏。
莊寶力掀了被子坐起,半眯着眼睛,雙腳在床邊亂劃拉,尋找着拖鞋。
他找到了拖鞋,身體搖晃着站起,仍舊是半眯着眼睛,往外頭走去。
他撞到了什麽東西。
應該是門框。
他沒有當一回事,繼續往前,閉着眼睛都找到了廁所。
他的手扶在了瓷磚牆壁上,就要解開褲子,卻忽的一個激靈,身體僵住。
他一點點移動眼珠,看向了身側的鏡子。
鏡子裏倒映着他,也倒映出斜對角的卧室房門。
那房門口,站着一個人。
就那麽一丁點兒的倒影,卻是被睡迷糊的他敏銳捕捉到了。
因爲那人,很奇怪。
不應該出現在他家裏的人就那麽站在他家卧室之中。
莊寶力想起了自己剛才撞到的東西。
那柔軟的觸感,絕對不是門框。
他剛才撞到了對方。
莊寶力背後冒出一片雞皮疙瘩,涼飕飕的感覺從腳底心蹿上天靈蓋。
他的身體卻仍舊僵着,沒辦法動彈。
他斜着眼睛,和鏡中的影子對視着。
不對,那影子連面目都看不清。
不,該說那影子連頭都沒有。
鏡子隻能反射出半邊卧室門,根本照不到全貌,更不可能将卧室内的人影完全映照出來。
莊寶力控制不住自己,隻能死死盯着那半截人影。
他的眼睛漸漸适應了黑暗,看出那人是背對着自己站着。那人是沖着卧室的床站着。
那人是站在自己的床邊,可能一直注視着熟睡的他。
莊寶力感覺到身上的寒意越來越重。
他一定是在做噩夢!
莊寶力腦中靈光一現。
可護身符……護身符還挂在床頭呢!
他睡前可是很恭敬地将護身符挂好了!
不,不對……
他現在,在廁所……
莊寶力想起了睡前和羅蘭君的對話,生出一股懊悔的情緒來。
莊寶力現在不光适應了黑暗的環境,還适應了身體中的寒意。他的身體開始冒汗,僵住的身體如同解凍的肉,變得柔軟起來,就要軟倒摔地。
莊寶力感受到了氣息。
那氣息是從背後吹來的,如同有一個人貼在自己身後,對着自己的後腦勺吹氣。
可鏡子裏隻有自己。
啊,還有那個人影!
莊寶力突然發現自己剛才居然走神了。
在這麽緊要的關頭,他居然走神了!
回過神的莊寶力定睛看去,發現鏡子裏的那個人影不見了!
卧室門内已經沒了人影。
他現在一回想,那人好像本來就不是站在卧室門内。什麽站在自己床前……那人是站在門外的。他剛才也是在出卧室門之後才撞到了東西,所以他才會以爲自己撞到了門框。
那個人被護身符擋在卧室外。
而他踏出了護身符的保護範圍,出了卧室,到了廁所。
莊寶力汗如雨下。
他勉力支撐着自己不要摔倒。
他在心中不斷重複“這是做夢”、“這是做夢”、“這是做夢”……
隻要睜開眼,隻要醒來,就好了!
莊寶力的思維已經跑偏。
他沒有想過如果是做夢,那他的身體應該好端端地躺在床上,躺在護身符之下,也就不可能做噩夢。
可他現在顧不上這些。
他用盡全力,才閉上了眼睛。
他再次睜眼。
莊寶力發現自己還在廁所,還側對着鏡子。
他斜眼看向鏡子。
鏡子裏隻有他自己的身影。
莊寶力不放過鏡子的任何一角,将鏡子上的倒影都細細觀察了一番,确認沒有其他人影。
他籲了口氣。
應該沒事了……
莊寶力感覺自己的身體又恢複了行動力。
他的身體松垮下來,不禁轉身,雙手撐在了洗手池的台子上,垂下頭,大口呼吸了幾次。
在這夜深人靜的時刻,安靜的廁所,隻有他自己的呼吸聲,以及……
“嗷!啊啊啊啊!牛逼!”
窗外傳來的尖叫吓得莊寶力一個哆嗦。
那熱烈而遙遠模糊的呼喊,還有那唯一清晰的男聲……
是那個看球的鄰居吧。
莊寶力這麽想着,重新放松下來。
他擡起頭。
鏡子裏是雙手撐着洗手台、正擡起頭的他。
還有……
莊寶力瞪大了眼睛。
陌生的男人站在他身後。
男人面容猙獰,眼睛瞪得凸起,咬牙切齒,雙手都緊捏成拳。
莊寶力吓得叫了一聲,本能地轉身。
男人捏成拳的手揮了起來,打向了莊寶力的腦袋。
莊寶力并不會打架,身體卻是有了反應,擡手保護住了自己的頭。
他沒有感覺到疼痛。
他隻聽到了對方憤怒的喘息。
一串髒話被對方噴了出來,還帶着熟悉的口音。
莊寶力一時之間卻是沒反應過來。
他微微擡起手,露出了眼睛。
男人并沒有消失。
對方一邊繼續謾罵,一邊繼續胡亂揮拳,可對方的拳頭卻是從自己的身上穿了過去。
莊寶力有一瞬的茫然。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眼前的一切如此真實,卻又如夢境一般,碰觸不到。
夢境……夢境?
對了,他是在做夢!
眼前的男人……
莊寶力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在哪兒見過這個男人。
他的視線下移,看向了男人的穿着打扮。
并非夾克衫、牛仔褲。
那張臉也不是他看到過多次的那個噩夢男人。
但是……他應該是見過對方。
莊寶力陷入了思索,擡起的手也下意識地放了下來。
男人揮向他的拳頭穿過了他的腦袋。
莊寶力免不了條件反射地躲避,有些慌張,卻是少了方才透徹心扉的那種恐懼。
莊寶力茫然的表情好像更加觸怒了對方。
男人繼續噴着髒話,這次直接撲向莊寶力。
“你這雜種,憑什麽好好過日子?你還搞護身符是吧?還敢反抗?不把我當回事是吧?我殺了你!我要你死!”男人的雙手掐住了莊寶力的脖子。
這一次,男人的手并沒有穿過莊寶力的身體。
莊寶力頓時感覺到了脖子上的壓力和窒息的痛苦。
他重新慌亂起來。
莊寶力揮着手,想要拉開男人鉗住他的雙手。
情況倒轉。
莊寶力的手穿過了男人的身體,抓了個空。
男人的神情如索命厲鬼,憤怒中又帶着一絲暢快笑意。
莊寶力的面色漸漸漲紫,吐出了舌頭。
他要死了……
他要被掐死了……
莊寶力心中生出了比以往都要強烈的恐懼。
不,他是在做夢!莊寶力心裏大聲叫着,拼命喊着要醒過來,快醒過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裏的祈禱起了作用,莊寶力看到男人臉色一變,他喉頭一輕。
“嗬——嗬嗬——咳咳咳咳咳……”
新鮮的空氣猛然湧入肺部。
莊寶力跪在地上咳嗽起來。
一時間,他涕淚橫流,也不知道是被這變化刺激的,還是因爲之前的恐懼,又或是因爲這劫後餘生的慶幸。
“老公?老公!”
啪嗒!
燈亮起。
莊寶力咳嗽着,擡起頭。
光是從卧室照出來的。
莊寶力看到了匆匆跑過來的羅蘭君。
“你怎麽了?”羅蘭君彎下身,想要扶起莊寶力。
“咳咳咳咳咳……”莊寶力仍是止不住咳嗽,說不出話來。
“我給你倒點水。你怎麽了?是嗆到了,還是吞了什麽東西?”羅蘭君焦頭爛額,實在不知道莊寶力大半夜的怎麽突然犯病似的。
莊寶力隻是搖頭。
“幹什麽啊?你們不睡覺了啊?”莊雪霞的卧室裏傳出了一聲抱怨的歎氣,随即,莊雪霞氣鼓鼓地跺着腳走出來,表達着自己的不滿,“我明天還要上學呢……爸?”
看清莊寶力的模樣,莊雪霞吓了一跳。
“你去開燈!拿手機叫救護車!”羅蘭君急忙叫道。
莊雪霞楞了一下,才按着羅蘭君的命令趕緊動起來。
莊寶力拉住了羅蘭君,擺擺手。
他的咳嗽已經逐漸止住。
羅蘭君又叫住了莊雪霞。
母女兩個将莊寶力架起來,扶到了沙發上。
莊寶力癱在沙發上,手也垂了下來,整個人如一灘爛泥。
莊雪霞驚呼一聲,指了指莊寶力的脖子。
莊寶力的脖子上有兩個清晰的掌印,就像是之前有人用力掐着他的脖子。他的脖子皮膚發紅泛青,呈現出一種不正常的顔色。
羅蘭君臉色大變。
莊雪霞比劃了一下莊寶力脖子上的掌印,忽的又驚叫一聲。她馬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受驚般瞅了眼羅蘭君。
家裏就三個人。
莊寶力脖子上的手掌印不可能是他自殘掐出來的,也不是她,那剩下的隻有……
莊雪霞見過莊寶力和羅蘭君争吵,但沒見過兩人動手。難不成剛才……
她有些不知所措。
羅蘭君的臉色發白,沒有出聲。她當然不會像是莊雪霞那樣懷疑這個家裏除自己和莊寶力之外的第三人。她想到的是家裏出現了第四個人。
羅蘭君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不敢動彈,又忍不住眼珠子亂轉,仿佛是被之前的莊寶力附了身,像他在鏡子裏找人影那般,在家裏尋找着那第四個人。
莊寶力喘息了好久,也沒顧得上母女倆的胡思亂想,等到緩過這個口氣,才出聲說道:“我……我還好……”
他聲音嘶啞,但還是繼續說道:“剛才,做噩夢……護身符呢?護身符……”
羅蘭君和莊雪霞面面相觑。
莊雪霞率先跳了起來,跑到了自己房間,“我去給爸爸拿!”
她想先躲開這她不知道該怎麽處理的父母打架場面,也是躲開可能會暴怒的父母。
這會兒,她都顧不上假裝不知道父母塞給她的護身符了。
莊雪霞跑進了自己卧室,放慢了速度,在書包裏掏啊掏啊掏……
她的臉色從糾結變成了疑惑。
她抽出手,看了看手上的黑灰,又嫌棄地拍掉那些灰燼。
她将書包拉鏈徹底拉開,将裏面的書拿了出來,直接倒提着書包,抖了抖。
黑灰紛紛揚揚落下。
也不知道是什麽垃圾。
莊雪霞将書包倒幹淨了,才重新伸手進去。
這次,她沒掏多久,因爲手伸進去裏層口袋,一摸就知道裏面是空的。
莊雪霞忽然低頭看向了灑了一地的黑灰。
她怔愣地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這些是什麽,臉上的血色也因此褪去。
莊雪霞倏地扭身,沖到了客廳,“爸爸!媽!護身符!護身符——”
她結結巴巴,比手畫腳,因爲害怕和震驚沒辦法把自己的發現立刻告訴給莊寶力和羅蘭君。
莊寶力哆嗦着,雙手捧着水杯,有些艱難地喝水潤喉。
羅蘭君問道:“護身符呢?”
“護身符沒了!”莊雪霞終于是叫了出來。
羅蘭君呆住。
莊寶力手一抖,杯子裏的水都灑了出來。
羅蘭君倉皇地呵斥道:“你這孩子!胡說什麽呢!是不是你帶去學校,把護身符給弄丢了?哎,你這孩子真是……”她自言自語着,已經起身去拿自己放在一旁的拎包。
她想到了自己的那枚護身符。
莊雪霞沒有争辯。她眼睜睜看着自己的媽媽如自己剛才那般伸手進包,摸出了一手的灰。
莊寶力像是突然生出了力氣,推開了正好擋在面前的羅蘭君,腳步踉跄地沖進了卧室。
卧室的床頭,隻有一根紅繩孤零零地挂着,下方的枕頭上落滿了黑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