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雲上船後的第三天,找到了那名喜歡講鬼故事的船員。
那是海洋巨星号首航時便登船的工作人員,并在船上工作至今。
孟思南當初碰到的船員說不定就是這一位。
但讓黎雲失望的是,對方隻是一個鬼故事、恐怖片愛好者,喜歡吓人,享受旁人瞪大的眼睛、顫抖的身體、表現出來的種種驚恐模樣,卻是從來沒有真正見過鬼。他所講述的故事也多是道聽途說而來,還不是那種“朋友的朋友”的經曆,是他根本不知道從哪兒聽來的故事。并且,他在講故事時,總喜歡張冠李戴。可能是因爲場地正好合适,他就把許多故事套在了海洋巨星号的身上。
黎雲循循善誘,引導着對方的記憶,卻是一點兒收獲都沒有。
這船員不僅自己沒看見過鬼,他也沒聽誰說過親身的靈異經曆。海洋巨星号的其他工作人員和來來往往的遊客之中,都沒有人遇到過靈異事件。至少,他是沒聽誰說過這樣的故事。
莊寶力似乎是那萬中無一的倒黴蛋。
可能,他不是在海洋巨星号上撞了鬼;也可能,這艘船真有古怪,但那些乘客都是如莊寶力一般,下船之後才發現蹊跷,沒有再登上過這艘船——想來莊寶力也不可能再上這艘船了。
兩周的旅程很快便結束了。
黎雲在船上一無所獲,沒有任何發現。
期間,孔冬梅的護身符寄到了金榮大廈,黎雲拜托薛小蓮幫忙代收。
莊雪霞的情緒平緩了很多,也沒再發來求助信息。
這讓黎雲都産生了一絲動搖。或許孔冬梅和牛海西的判斷才是對的,是他想得太多了。
李阿姨倒是收獲頗豐,玩得痛快,還結識了新朋友。
她的那些新朋友中竟然有不少人有那麽點靈異經曆,被她套出了話來,卻都隻是些夢到了故去的親人、年輕時候走夜路看到過一個白衣女人那類常見的“鬼故事”。
那阿姨團裏的人聽故事聽得全神貫注,把這些經曆當做大事,讨論起來的時候,信誓旦旦,尤其是信佛的那位,更是給朋友們出了不少主意。
李阿姨才是其中唯一真正經曆了“大事”的人。現在聽着旁人講這種鬼故事,她回頭看看李叔和黎雲,隻覺得是小巫見大巫,李鬼碰上李逵了,不禁對此嗤之以鼻。
不是她看不起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是她現在見過真鬼了,便覺得這些新朋友遇到的那些事情九成九是她們想多了,根本不是什麽靈異事件。
黎雲和李叔也是這麽看的。
這也讓黎雲的動搖加劇了幾分。
李阿姨聽黎雲說他們另外想了招,便将此行的“工作”丢到了一邊。
臨到行程結束,她坐在出租車上,才想起了什麽似的,對送她回家的李叔和黎雲問道:“你們那個同事最近怎麽樣了?就是談戀愛的那個。”
黎雲聽着這話題就後背發涼。他歎氣道:“不怎麽樣。還在異地戀。她也沒死心。我去她男朋友那邊觀察了好些天,那個人……工作太忙了。我想要接觸一下,嗯,就是想點辦法,也不太行。”
黎雲也不知道自己能想出什麽辦法來。
他的能力能影響他人的情緒,但他使用的時候一直很有分寸,頂多是做一些引導。
池鴻飛對易心的愛意應該沒到刻骨銘心的程度,但也不是黎雲随便引導兩下就能讓他放棄的。就是普通情侶愛情熄火,荷爾蒙作用減退,也沒幾對會立馬分手的。說不定還會騎驢找馬,等有了下家,再提分手——這種行爲在易心那兒可就是死刑了;又或者是就這麽處着處着,按部就班地步入婚姻殿堂——這種情況易心還沒碰到過。
再說了,引導、安撫,那是一回事;徹底改變一個人的認知、想法,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黎雲并不想做這種事情。
出租車司機斜了眼黎雲。
黎雲目不斜視。他已經有點兒習慣被人誤會了。
“其實,她談朋友也沒有什麽的。你們也不要太封建死腦筋了。”李阿姨坐在後座,瞧着前面黎雲的後腦勺。
黎雲苦笑。他哪兒是封建死腦筋啊?李阿姨是沒見到易心的滿屋子收藏,才能這樣淡定。
李叔瞧了眼李阿姨,仿佛是察覺到了什麽,想開口,卻是被李阿姨搶先了。
李阿姨又道:“當然啦,如果那小夥子人不好的話,那肯定不行。她又是特殊情況,得是特别好的人才行。你觀察幾天,看那小夥子怎麽樣啊?”
黎雲說道:“我隻看到他工作很忙。”
“和同事、領導處得怎麽樣?”李阿姨追問。
這些天一直在問别人問題,黎雲難得被人這麽“循循善誘”。
他以爲李阿姨隻是八卦心起,便也配合地答道:“相處得還可以吧,看不出來有什麽。平時也就是正常工作,一起吃吃飯,讨論讨論工作上的事情。”
黎雲也不過是觀察了池鴻飛幾天,隻能算勉強搞清楚了醫院的一些規章流程,對池鴻飛的人際關系還沒進行過深入調查。
“那他家裏呢?他父母怎麽樣?他什麽地方人啊?”
黎雲搖頭,“這就不清楚了。”
“诶,伱就觀察了一下他的工作啊?”李阿姨大失所望。
黎雲也有些不好意思。他實在沒有李阿姨那強大的交際能力。
“實在不行,我去給你們探探底。”李阿姨坐直了身體,把安全帶都給拉長了。
“你想做什麽?”李叔警惕地問道。
李阿姨翻了個白眼,“這不是你們不擅長這種事情,我才想着幫幫忙嗎?這事情我擅長啊。你看,就之前兩周的功夫,我都給小黎打聽了好幾個人呢。”
黎雲大吃一驚。
李叔歎氣。
他就知道李阿姨肯定憋着什麽事情。
李阿姨興緻勃勃地說道:“小黎,我給你說啊,阿姨給你看好了,就船上認識的那幾個老姐妹,她們家裏的、親戚家的、同事認識的……”
“李阿姨,我不考慮這些。”黎雲連忙打斷了李阿姨的話。
“這怎麽能不考慮呢?你準備一直單着啊?”
“那我也不可能跟人家戀愛結婚啊。”黎雲哭笑不得。
“有什麽不可能的?你現在不是好好的,跟個正常人一樣嗎?”李阿姨不以爲然,“有正經工作,錢不少,人長得也端正,年紀也正合适,還不是人家那種二婚的。”
黎雲覺得李阿姨實在是過于開放了。還是她都忘了他是鬼的事實?
“我這樣的,就沒有找對象的。”黎雲看了眼司機,正好對上對方瞟來的一眼。他含糊地說道:“其他人都沒有找的。現在看着好,誰都不知道未來會怎麽樣。”
李阿姨說道:“就是啊,誰都不知道未來會怎麽樣。你看你這,和普通人又有什麽區别?最後還不都是一樣。”
黎雲仍舊拒絕。
“唉,你不樂意就算了。現在的年輕人,都不想戀愛結婚。你們那個同事那樣的,也是奇葩了。你這事情就算了,之前跟你說的,我幫你們去探探那個小夥子的底,還是作數的啊。他要想得開,你們同事那條件也挺好的,戀愛、結婚、生孩子,不生孩子也行,丁克嘛。一眨眼,幾十年過去,兩腿一蹬。這有什麽區别?”李阿姨大咧咧地說道。
黎雲可不這麽想。
李叔也是搖頭,“你就别湊熱鬧了。最近好好待在家裏。”
“你們就是想得太多了。”
“你是無所謂了,你也要爲阿輝他們想想。”李叔勸道。
李阿姨不做聲了。
她自己的确是無所謂了,可她一兒兩女,還有那些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
李阿姨歎了一聲氣。
出租車停在了離李阿姨家稍遠一些的路口。
黎雲将李阿姨送到了小區門口,李叔則坐在那輛出租中等着黎雲回來。
“好了,就送到這兒吧。”李阿姨對黎雲擺擺手,“有什麽要幫忙的,你直管跟我說,千萬别客氣。”
“嗯。你回去早點休息。”
“你們不要太緊張了。”李阿姨壓低聲音,“我見鬼就見鬼了,沒什麽的。要不是想着兒子女兒和幾個小的,我早點跟老頭子做伴,也挺好的。你也幫我勸勸老頭子。”
黎雲欲言又止,還是勸道:“能活着總歸是好的。”
“那肯定的。”李阿姨笑笑,又沖黎雲擺擺手,拎着她的小布袋轉身進了小區。
黎雲望着李阿姨的背影,直到确認她進了家門,才離開。
他回到了出租車上。
車子啓動,去了火車站。
一路上,黎雲和李叔都沒說話。
上了動車坐下後,李叔才皺起眉頭,露出了幾分愁容。
“李叔……”黎雲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我知道。我接下來會減少和她的聯系。”李叔苦澀地說道,“原先也是我大意了,忽視了……除了變成鬼,去酆都,還有其他情況呢……”
這也是黎雲之前擔憂的原因。
雖然到目前爲止,他們遇到的很多人都在死後變作了鬼,而且神志清晰,行動自如。可他們也見到了很多死後直接消失的人,見過變成渾噩遊魂的人,更是見過并親身經曆過遭遇靈異事件慘死的人。
死亡,永遠不是什麽輕松的話題,也不能如人所願那般簡簡單單“兩眼一閉、兩腿一蹬”,毫無痛苦。
黎雲見李叔這樣,便也沒再多說。
這種事情是不好跟李阿姨詳細說的。
她現在能開開心心地談論死亡,但要是清楚了解了那些可能發生的痛苦,她肯定沒法保持這狀态了。
恐懼,反而有可能加速她的死亡,乃至于招來最糟糕的一種死亡方式。
“孔冬梅寄來的護身符到時候給李阿姨送一個吧。”黎雲說道。
“嗯。”李叔點頭同意,又遲疑地說道,“不知道老闆能不能……”
“如果見到老闆的話,可以跟他提一提。”黎雲說道。
怎麽說都是鳳凰,傳說中的祥瑞,應該能保人平安吧?
雖然對老闆懷有戒心,可黎雲也堅信老闆的能力之強大,能做到很多事情。端看他願不願意了。
下了動車,又打出租,兩人回到了金榮大廈的宿舍。
他們回來的時候正好是晚飯時間點。兩人在出租車上便打電話回去詢問易心和薛小蓮晚飯想吃什麽,他們順路帶回來。
黎雲很不想和易心一起吃晚飯,可惜,這一頓飯是怎麽都逃不掉的。
讓黎雲意外的是,薛小蓮讓他們不用忙活,易心會做晚飯。
黎雲雖然在辦公室裏見過各種廚房小家電,卻隻見過易心榨果蔬汁,沒見過她正經下廚。
轉念,他就想到了易心房間裏的标本。
總有某個男人喜歡廚藝好的女人,然後易心就去學了,然後那個男人做了什麽事情,然後就被易心吊在了房間裏……
這麽一想,易心做出來的飯菜,都好像增添了幾分血色。
雖然黎雲還沒看到易心做的飯菜,更沒嘗過味道,但他的口腔中已經有了一種血腥味。
他還想到了可憐的池鴻飛。
不對,池鴻飛現在忙到隻能吃外賣,還是科室裏空閑的小護士幫忙下單、拿外賣,哪來的機會嘗易心的手藝啊?
黎雲有了不好的預感。
他懷着沉重的心情打開了宿舍的門,就聞到了一屋子的飯菜香。
并沒有什麽血腥味。
也沒有戀愛的粉色氣場。
黎雲很意外。
“手藝真好。有酒店大廚的水平了。”李叔站在飯桌邊看了看,驚歎道。
黎雲也是驚訝,卻是驚訝于其他事情。
易心很平靜,“很長時間不做了,都已經手生了。胡蘿蔔本來想要雕花的,現在隻能切片将就将就。”
她口中的“切片”是花型的胡蘿蔔片。
一桌菜,色香味俱全。
吃飯期間,易心也沒提讓黎雲染病的事情。
黎雲坐立不安,再好吃的菜肴都沒能安撫住他腦中的恐怖猜想。
“對了,你的快遞在那兒。”薛小蓮放下筷子,指了指客廳的茶幾。
黎雲松了口氣,謝過薛小蓮,放下碗筷,先去拆了包裹。
他背對着易心,雖然沒感覺到易心有投來關注,但還是有種芒刺在背的怪異感。
這是他的心理作用。
易心就像是一顆随時可能爆炸的炸彈。
孔冬梅發來的快遞包裝簡單,隻是用紙盒裝了幾枚護身符,并附加了一張A4紙,上面寫明了護身符的使用方法和基礎作用。護身符是簡單的香囊模樣,香囊沒有繡花,用的是機器織出來的帶暗紋的紅布,封了口,能摸到裏面三角形的厚紙張。使用方法也是同樣的簡單,隻要随身佩戴,或懸挂在房門、梁柱、床頭等地方,避免碰到水火和外力損壞,就能起到作用。這一系列的“簡單”,對應的便是這些護身符簡陋的功效了:驅邪,效用一年。
黎雲拿着護身符看了看,有種奇妙的感覺,但并不強烈。
“你能碰嗎?”李叔詫異問道。
黎雲一愣,随即意識到了問題所在。
他想了想,掏出口袋裏的身份證,将身份證放到了茶幾上。
身份證脫手的瞬間,黎雲便感覺到了一絲刺痛。
他下意識地松手,護身符已經落回到了紙盒中。同時,黎雲也感覺到了一股暖流從内心中湧了出來,包裹全身。
是老闆的力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