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寶力父女并沒有馬上回複消息。
黎雲首先收到的回複,來自于白無常。内容是簡單的三個字“已查明”,連個标點符号都沒有加。
看來黑白無常的确是很忙。酆都城的混亂可見一斑。
幸好江龍昌還沒碰到過“搶劫”的。可能他居住的區域比較安全吧。
黎雲無法親身實地地感受酆都的變化。就連江龍昌的描述,他也是從李叔那兒聽到的二手消息。要算上江龍昌聽來的那些流言蜚語,他這兒接收到的消息都是第N手了。說不定江龍昌也碰到過搶劫的,隻不過爲了不讓李叔擔心,他故意撒謊。
黎雲胡亂猜測着,心情有些放松。
既然白無常他們調查過了,那應該就沒問題了。不是他所想的那樣又出了一個郁明星。
黎雲剛想放下手機,忽的想到剛剛孟思南說的事情。
如果白無常隻按照他先前提供的線索進行調查,會不會漏掉了海洋巨星号的船員?
想了想,黎雲将他這邊調查到的所有情況又都詳細列明,發送給了白無常。
他也将自己接下來要去調查海洋巨星号的事情告知了白無常。
問題的源頭應該還是在那艘船上吧。
他需要親自登船看一看。
※※※※※
酆都城。
派出所。
白無常剛将一個詐騙犯送進了牢房,就收到了黎雲的消息。
他耐心地看完了黎雲的長篇大論,并沒有嫌棄黎雲啰嗦。
靠牆察看手機的黑無常瞥了一眼他的手機屏幕,嗤之以鼻,“他以爲我們跟他一樣業餘嗎?”
他的嘲諷不是無的放矢。
在黎雲發來第一條消息後,白無常就将莊寶力一家,以及他們一家近期的行程、接觸的人都巨細無遺地調查了一遍。
事實上,他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隻不過……
白無常盯着手機屏幕,斟酌良久,都沒有回複。
一隻手奪過了白無常手中的手機,修長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躍動,發送了消息。
手機又回到了白無常手中,隻是多了一條發出去的回複:“收到”。
依舊是連個标點符号都沒有。
白無常垂下眼,抿了抿唇。
“大人!我是一時鬼迷心竅!我以前可從來沒犯過法啊!我就是太想念我家人了!我上有老下有小啊!我是家裏頂梁柱,我突然死了,他們怎麽活啊!”
牢房内的那個詐騙犯抓着鐵栅欄,聲嘶力竭,哭得眼淚鼻涕一把,情真意切。
同牢房的其他人各有各的反應,但大多都隻是看熱鬧。
白無常擡眼看向那個男人。
男人哭得更大聲了,“大人!求求你們行行好!我再也不敢了!我絕不再犯!我會找個正經工作賺錢的!求求你們放我一馬吧!就讓我聯系聯系我家裏人!就隻要一次!一分鍾!就一分鍾就好了!求求你們了!我媽媽有冠心病、高血壓,她每天要吃藥的!我老婆又要照顧我爸媽,又要帶孩子,又要工作……我太想他們了啊!我隻要一分鍾!半分鍾!”
他哀求着,跪在地上,砰砰磕頭。
白無常神色淡漠,隻是手握緊了手機。
冷笑聲從身邊傳來。
黑無常又靠回到了牆壁上,雙手插兜,姿态悠閑,睥睨着那個男人。
“伱當黑白無常真是警察嗎?”
哭聲戛然而止,下一秒又響了起來。哀求的話也不斷從男人嘴裏傾吐出。
黑無常繼續道:“你都死了十二年了,還不清楚這裏是哪裏,我們是誰?你一個吸毒賭博的渣滓,活着的時候就沒奉養老母、照顧妻兒,現在死了,骨灰都撒海裏十二年了,想起來你的家人了?”
那男人如彈簧一般直起身,驚愕地望着黑無常,“骨灰撒海裏?誰把我骨灰撒海裏了?”
“你說呢?你對你家裏唯一的貢獻就是那點海葬補貼了。”黑無常譏笑道。
男人的臉色一陣扭曲,喃喃自語:“難怪我賬戶裏一分錢都沒有……那臭娘們……那個死老太婆……”他面容變得猙獰,咬牙切齒。
铛铛。
黑無常踢了踢鐵栅欄。
男人吓得後退,很快,又露出了謙卑讨好的笑容,“大人……”
“詐騙,關十二年。”黑無常說道。
男人臉色再次巨變。
“之後就看誰會看上你吧。”黑無常扔下這句話,就往外走去。
“大人!等等,大人!怎麽十二年?!我才騙了一千來塊,還沒得手呢!大人!大人!!”男人撲到鐵栅欄上,臉都擠進了欄杆縫隙。他聲嘶力竭,卻沒能讓黑無常回頭。
白無常也跟着黑無常離開。
牢房内,有其他犯人發出奚落的笑。也有人歎息着,感慨自己同病相憐。
那男人扭頭看看自己的獄友們,“爲什麽判那麽重?十二年?我進酆都也才十二年!”
他的獄友們都沒搭理他。
他也隻好悻悻地找個角落坐下。
說到底,他活着的時候爛命一條,死了也沒好到哪兒去。對他來說,在哪兒都沒什麽區别。
黑白無常一路走到了派出所大廳。
一網通辦的機器在大廳裏排了一列,每一台機器前都有十數人排隊等候。
見到黑白無常,本有人想聚過來詢問問題——他們可有太多的問題想要問了——隻是認出了走前面的那位,所有人都停下了腳步。
黑無常目不斜視地往前走,如在T台走秀,對這些人視若無物。
有人擠眉弄眼的,瞧着他身後的白無常,卻是沒得到白無常的回應,隻能洩氣,繼續去機器那兒排隊。
自然也少不了八卦的人。
“這位爺最近也在忙着抓人呢?”
“這不是大材小用了嗎?”
“人手不足,也沒辦法。”
“那位古裝小哥怎麽看着心情不好?”
“不知道。可能是忙瘋了吧。”
“唉,要換平時,隻他一個人,肯定能問出點事。”
“怎麽?那個白無常有什麽說法?”
“沒什麽說法。就是那位脾氣比較好。”
黑白無常将這些議論都抛在了身後,出了派出所。
他們并沒有商量,但都知道接下來要去哪兒。
正如那些人所說,他們最近是“忙瘋了”。
這是變革之初的必然混亂。
更何況,這裏面還有他們的有意爲之。
行走到了無人的小巷,白無常看向了前面的那位黑前輩。
“怎麽?”黑無常問道,腳步并未爲因此放緩。
白無常沒有說話,隻是仰頭看向了那座在酆都任何角落都能望見的仙山。
仙山山頂被雲霞籠罩,隻偶爾能見到那仙霞後的瓊樓玉宇。至于那山間的神獸,則時不時會現身,或發出奇異的聲響,吸引酆都城内所有人的注意。
在酆都城流傳的各種消息中,至今沒有人登上那座山。
白無常也沒去過那座山,但他知道,黑前輩早就去過,更知道黑前輩送了一些鬼魂進山,還知道那山裏的老鬼老妖們出來過。
那些牢裏的鬼魂……
白無常垂下眼。
他周身的白光都跟着黯淡了幾分。
“酆都是死亡僅剩下的庇護所。我們隻代表着陰間的秩序。但陰陽平衡,如果我們這裏崩潰,人間也不會好到哪裏去。”黑無常開口說道。
白無常茫然地看向黑無常。
黑無常所說是很顯而易見的道理。可白無常現在動搖了。
沒了天庭地府,人間并未崩潰。
如果沒了酆都,沒了鬼魂……
他原本以爲是誰都沒有辦法,就像是酆都城那條“隻進不出”的規矩和城外堆積的餓殍。
黑無常也仰起頭,看向那座仙山,微微眯眼。
“牠們可不是什麽孤魂野鬼,也不是那種夾着尾巴過日子的邪祟妖魔。你準備怎麽應對牠們呢?”黑無常問道,轉身看向白無常,“要知道,真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牠們會不惜一切代價想辦法活下去的。”
白無常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黑無常又問道:“再說了,真到了那一天,你是準備引頸就戮,還是在此之前就完成自戕,踐行你自己的正義呢?”
白無常依舊無法回答。
黑無常回身,繼續往前走,“那隻老鳥提出的,已經是目前最好的辦法了。”
“你真的這麽覺得嗎?”白無常問道,“如果真是這樣,爲什麽不直接将你們的新規劃在整個酆都公布?”
黑無常歪頭看向白無常。
白無常身上的光變得凝實了一些,望向黑無常的眼神也重新變得堅定。
“我想知道你這麽做的真正理由。”白無常說道,“你并不怕牠們吧?”
黑無常笑了。
“‘刑不可知,威不可測,則民畏上也’。這是幾千年前人類就明白的道理。”
白無常蹙眉,“我們不需要他們的畏懼。”
“是啊。”
白無常愣了愣,“牠們……”
“牠們也不需要。”黑無常淡淡說道。
活了幾千年的妖怪,死了幾千年的鬼魂,怎麽會需要人類的“畏懼”這種東西呢?
鳳凰之火不光能蕩滌邪祟,也能輕而易舉地焚城滅世,至少瞬息之間燒盡方圓百裏是沒問題的。在這樣的力量面前,人類畏懼與否,又有什麽意義?人類也不可能真正殺死鳳凰。因爲他們賦予了鳳凰浴火重生的能力,賦予了牠成爲不死不滅的屬性。
白無常徹底怔住了。
他身上的白光明滅不定,顯示出他此刻混亂的心情。
“天庭地府都沒了,但酆都卻活了下來。”黑無常輕輕歎息一聲,“祂們、牠們那時候都不過是掙紮求生的蝼蟻,死了的不是更弱的那一方。祂們隻是站錯了地方而已……”
白無常的白袍無風自動,廣袖飄舞。
黑無常的黑發紋絲不動,身上那些金屬首飾、挂鏈反射着森冷的光。
良久,風靜止。
黑無常和白無常像是無事發生一般,繼續之前那沉默的前進。
隻是白無常身上的光更爲黯淡了,黑無常則如同吞噬一切的黑洞,行走過的地方都暗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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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旅遊淡季,海洋巨星号的船票不用搶,随時都有空餘。隻不過它的航行有個固定的路線和時間,黎雲沒辦法中途上船。
這等待的時間黎雲也沒浪費。
他和莊寶力吃了一次飯,和莊雪霞也頻繁發着消息。
莊寶力并不信怪力亂神。即使黎雲有意引導,他也沒想起來什麽有用的線索。當然,黎雲雖然有意引導,但也沒敢坦白直言,就是“引導”,都不敢太過越線,生怕不信鬼神的莊寶力被他給“帶歪”了,本來隻是做做噩夢,到時候變成真的見鬼了。
莊寶力目前隻是做噩夢,而沒有真的“見鬼”,或許也是因爲他從來不信這些。
相較而言,莊雪霞完全不用黎雲引導,自己就往那方面想了。
即使如此,黎雲和莊雪霞這個青春期的小姑娘也實在是難以溝通。
一方面是因爲莊雪霞那天上課“玩手機”,跟黎雲保持聯絡,被老師逮個正着,手機給沒收了,事後還被叫了家長。這讓莊雪霞接下來數日碰手機的機會少了很多。
另一方面,也是因爲上述事情,比起那個“預知夢”,和自己父親遇到的怪事,莊雪霞現在有了更現實的煩惱。
被老師叫去學校的是莊雪霞的母親羅蘭君。
羅蘭君原本對莊雪霞更有耐心,更爲寬容。但這開學沒多久,連着兩次被老師叫到學校,一會兒是遲到曠課,一會兒是上課玩手機,羅蘭君再好的脾氣也繃不住了。
她對莊雪霞的關心并不比莊寶力少。
羅蘭君的态度變化則讓莊雪霞煩不勝煩。
平日裏拉偏架、和稀泥的媽媽都闆起臉訓了自己,還将此事告知了爸爸,害她又被多訓了一頓,莊雪霞委屈得不行。
她明明是真的遇到了危險,她還是爲了爸爸才緊張地跟黎雲聯系,結果反倒被訓。
“好心當做驢肝肺!”莊雪霞偷偷跟黎雲抱怨。
這話還是她新學期語文月考裏一篇閱讀分析文章的句子。她覺得放在自己身上正合适。
她的抱怨,找錯了對象。
黎雲的年紀介于莊寶力夫妻和莊雪霞之間,他早已過了害怕“父母/老師的責備”的年紀,還因爲失去父母的關系,他對莊雪霞的這種抱怨其實是有些反感的;對于“好心當做驢肝肺”他更是無所謂。他現在到處幫人解決靈異問題,純粹是在做志願者,不求回報,甚至不覺得需要告知對方真相。
這讓黎雲想起了最初見到黑白無常時他們那有些誇張的自我介紹。
“興趣使然”。
既然是“興趣使然”,那麽無論對方做出什麽反應,是感恩,還是不屑,或是嫌棄厭煩,他都不必放在心上。因爲他是爲了自己在做這些事情。
黎雲禮節性地安慰了一下莊雪霞,并含蓄地提醒莊雪霞他們的談話應該圍繞着那件靈異事件進行,而不是用來談論這些生活瑣事的。
這自然引起了莊雪霞的抵觸情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