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雲行事很果斷,隻不過,他現在不是一個鬼獨來獨往,想去哪兒都能直接花錢買票或是用鬼魂的形态蹭公共交通。
牛海西對他言聽計從,馬嘉怡的父母就沒那麽“聽話”了。
馬嘉怡的父母也不是不想趕緊去尚怡心苑見女兒,隻是之前聽史娟一通叙述,聽得心中痛苦非常,這會兒還沉浸在那種悲痛中無法自拔。他們本來就有些渾渾噩噩,精神萎靡,現在更像是徹底陷入自己的内心世界,聽不到外界的聲音。
史娟和鍾誠富是早就從那種傷感的狀态中恢複過來,見到馬嘉怡父母這樣,都有些手足無措。鍾誠富更是想打120,喊急救了。史娟在旁很是自責,怪自己還是說得太多。或許之前就應該說得更委婉一些,将除夕夜的那通電話再編造一下。
黎雲和牛海西到賓館的時候,見到的就是一屋子四個人的古怪。
牛海西混圈多年,沒踏入修煉的門檻,但也學了不少小手段。他翻了翻馬嘉怡父母的眼皮,就擺出一臉嚴肅樣,手指翻飛舞動,猶如幾十年前武俠電影裏令人眼花缭亂的功夫。
牛海西也是下意識就使出了自己多年前勤學苦練的招數,舞到一半,想起黎雲就在一旁,趕緊止住剩下那一半招式,直接一掌拍在馬嘉怡父親的額頭上,同時聲音低沉地大喝一聲。
一掌拍下去,聲音清脆,馬嘉怡父親額頭一片通紅。他身體震了震,眼珠子也動了動,隻不過很快會又恢複了之前死氣沉沉的模樣,不理旁人。
史娟在旁看着心焦,忍不住去瞥沒做聲的黎雲。
鍾誠富看得着急,質問道:“你到底在做什麽啊?快點讓開!我打電話叫救護車!”
“等會兒、等會兒,不用叫救護車。”牛海西連忙阻攔。
這叫了救護車,将人拉到醫院,幾輪檢查,再等到出院,時間可不就刷刷地過去了?黎雲都收拾好行李,直奔這賓館來領人了,難道還要陪着馬嘉怡父母再去醫院轉一圈?
牛海西覺得要到了那地步,就是他把事情辦砸了。
鍾誠富看牛海西不順眼,也不聽他阻攔,直接拿了手機出來。
牛海西也不跟他搶手機,隻是打開自己的行李,從層層疊疊的包裹中,找出好幾個小瓶子,又從中挑選出了一個棕色小瓶。
鍾誠富打電話的手指停在手機屏幕上。
牛海西将那小瓶子擰開,湊到馬嘉怡父親的鼻子下,空着的手朝着馬嘉怡父親扇了扇。
“你弄什麽東西?”鍾誠富問道。
“氨氣。”牛海西一副高人姿态,說出的名詞卻是一點兒都不高人。
鍾誠富發傻地張大了嘴巴。
氨氣氣味刺鼻,不過牛海西準備的這一小瓶子氨氣顯然是經過了精心計算,氣味沒那麽大。也就是被湊近了扇風的馬嘉怡父親聞到了那股味道,整個人頓時一個激靈,比之前被牛海西拍了一掌,反應更大。
牛海西又依樣畫葫蘆,刺激了一下馬嘉怡母親。
趁着兩人還受到那氣味影響,他一邊收好那小瓶子,一邊急忙對兩人道:“二位,别光顧着傷心了。黎先生已經準備出發了。你們就跟着一起走吧。你們不是早想着去馬小姐的房子看看嗎?”
他語速極快,說的又都是馬嘉怡父母關心的事情,兩人果然恢複了點兒神志,眼睛多了些神采。
“我們能去見嘉嘉了嗎?”
“嘉嘉在那屋裏吧?”
牛海西點點頭,“在的、在的。趕緊收拾行李吧。然後把身份證給我一下,我給你們一起訂票。”
這錢是牛海西自己出的。
黎雲之前想給錢,都被牛海西給拍着胸脯拒絕了。黎雲想想牛海西那些錢的來路,也不跟他客氣。
史娟插嘴道:“我們也一起去。阿富,那個票……”她轉頭看向鍾誠富。
鍾誠富回過神,“那房子是在哪兒?訂機票嗎?”
這母子倆不準備占牛海西的便宜,一是他們本來就沒有這種占小便宜的習慣,二是兩人都不願——史娟不願意讓高人破費,鍾誠富是不願和兩個江湖騙子有金錢往來,扯上關系。
牛海西一陣忙碌,将這些瑣事都給辦好了。黎雲就在旁邊當着甩手掌櫃。
鍾誠富熟練地運用手機訂好機票,拉着史娟回房間收拾行李。
一出門,鍾誠富就對史娟道:“媽,你看看剛剛,那個什麽高人、大師,用的還不是科學的手段?他們就是一群騙子!”
史娟腳步一頓,“你不要胡說,剛才牛大師……”
“他用個氨氣刺激人清醒,這是大師的手段嗎?”
“氨氣……”史娟遲疑着。她學曆低,又是上了年紀,小時候讀書有沒有學過這個詞,都不記得了。
鍾誠富對于自己初中化學課上,第一次學習如何嗅聞化學試劑,以及氨氣那獨特的氣味,記憶猶新。
鍾誠富給母親科普了一下氨氣的知識,讓史娟一時間也沒辦法将牛海西再稱作是大師了。
“……他那法子,也不知道有沒有副作用。這麽直接刺激人……也是運氣好,那兩人隻是失神,不然啊……”鍾誠富隐約記起初中化學老師的警告。
牛海西的這法子肯定不是正确的醫學手段,也不能說是完全科學。他就像是幾百年前那些江湖騙子,玩手入油鍋的把戲一般,利用點小知識、小聰明,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要不是礙于黎雲在旁,要不是他沒事先準備,将氨氣瓶子在口袋裏放好,他的手段會更加精妙一些。比如他先前那一套手舞動作,那可是經過專門設計和演練的,就是爲了不着痕迹地掏出氨氣瓶子,再找機會掩人耳目,好從旁人看不到的角度給人嗅聞。這手法上,還借用了點魔術技巧。
這一套小花招,是牛海西早年從某位師傅那兒學來的。他最初到處拜師,求爺爺、告奶奶地想學點真本事。可他一個沒多少錢,又沒什麽天賦和運氣的普通人,拜的老師自然都是騙子,學到的也是騙人的手段。雖然沒能學到真本事,這假本事卻是他起步時的吃飯家夥,當初苦心練習過,這些年不怎麽用了,卻也沒丢掉。這次接了烏經緯的委托,出遠門,又是要給黎雲、易心當小弟,他收拾行李的時候就将以前的吃飯家夥都帶上了。
牛海西的這套小花招,黎雲看了個稀奇,也就過去了。鍾誠富是抓緊機會,給史娟做起了反邪教、反詐騙的科普。史娟心中早就動搖,這會兒聽兒子一番解釋,更覺得有道理。
隻是,她的離奇詭異經曆仍舊在那兒,過去發生的事情忘不了,也無法更改,她對黎雲還有幾分将信将疑。
鍾誠富也不氣餒,嘴上不停,手上也不停,收拾好史娟的行李之後,就昂首挺胸地和史娟一起出了房間,同黎雲他們會合。
六個人,打兩輛車,直接去了機場。
一路上無話,到了機場,這旁人看來古怪的六人組合也是沒怎麽交流,默默等航班,默默上飛機,又度過了一段沉默的飛行旅程,再默默地下了飛機。
牛海西再次提前叫了兩輛出租,直接出發去尚怡心苑。
下了車,這六人組合終于不再那麽沉默了。
“就這兒了?”鍾誠富問道。
他們這一番行程,落地的時候,已經天黑,晚飯都是在飛機上解決的。此刻,周圍環境倒是沒那麽黑暗。路燈明亮,小區裏的燈光比街旁的路燈更亮堂,透過尚怡心苑内部茂密的綠化,隐隐還能看到小區中央有個噴泉,噴泉底部裝了燈,将起伏的水面照得透亮。幾棟高樓上的窗戶更是如璀璨繁星,幾乎見不到黑的。
史娟點點頭。
馬嘉怡的父母如同近鄉情怯的旅人,臉上有激動,有憂愁,下了出租後,就僵着身體不動了。
“要門禁呢。”鍾誠富看了眼小區的大門,又看看那門衛室裏已經走出來的年輕保安。
這小區看起來很高級,至少比他們家的老舊小區要高級許多,保安都是年輕力壯的小夥子,而非他們那兒的退休老頭。
鍾誠富看向史娟。
史娟下意識摸了摸口袋,又馬上停下動作,“我……我離開的時候就把鑰匙還了……”
她原來給馬嘉怡當保潔阿姨的時候,沒拿到那房子的鑰匙,後來當起了住家保姆,馬嘉怡自然給了她一套鑰匙。那套鑰匙随着她離開馬嘉怡家,就交還了。之後,烏經緯要她在醫院照顧馬嘉怡,出發前,還給過她一次鑰匙,讓她去幫馬嘉怡收拾點日用品。那套鑰匙不久後又被她交還給了烏經緯。
“沒關系。”牛海西說着,就掏出手機打電話,還給迎面走來的保安打了個招呼,“小哥,我們是裏頭住戶的客人,你等等,我聯系她出來接我們啊。”
保安腳步停了停。他看這幾人拎着行李下出租,就猜出他們是這裏住戶的訪客,隻是這六人組合很是古怪,穿着打扮都和尚怡心苑的住戶不太相符,讓他警覺起來。
“要是這樣,你們先到我們辦公室坐坐吧。你也不用打電話找人接,我這邊聯系住戶确認一下就送你們進去。”保安說道。
他們門衛室裏自然有内部電話直通每一戶住戶家的對講機。
“不用、不用。來之前我就通知過她了,她早等着了。”牛海西婉拒了保安,又對手機中講了兩句,就挂了電話。
不多時,尚怡心苑内就走出來一個女人。
女人三十多歲的模樣,看着不年輕,但也沒有老态,走路的時候擡頭挺胸,步履輕盈,身姿飄逸靈動,帶着一股韻律,讓人一看便知道她肯定是練過什麽,或許是舞蹈瑜伽,也或許是健身拳擊一類的運動。
她走到門衛室,和那保安打了個照面,互相點頭緻意。
保安臉上露出了恍然的神色,“哦,原來是孔女士的朋友。孔女士,要我們開車送嗎?”
保安說的車,是物業給安排代步車。
孔冬梅搖搖頭,笑着謝過。
牛海西帶頭往前,走了沒兩步,又放慢腳步,請黎雲走在前頭。
孔冬梅也隻是對黎雲問了好,和牛海西點點頭,不看其他人,就在前面引路。
史娟很是疑惑地看着孔冬梅。
鍾誠富沒藏住話,問史娟:“這是烏家的人?”
史娟搖頭,隻是搖頭的動作很遲疑。
她隻見過烏經緯、俞麗,還有就是烏經緯的那個助理了。烏家其他人,她都沒見過,也就不能确定孔冬梅的身份。
一行人走了沒多久,隻是離了那個門衛室,孔冬梅就開了口。
“黎先生,那房子我已經看過了。馬嘉怡的确是留在了房内。”
馬嘉怡父母聽到女兒的名字,一陣激動。
“嘉嘉就在那裏嗎?”
“嘉嘉果然在那裏!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嘉嘉一直托夢叫我們……”
鍾誠富撇撇嘴。
史娟心情複雜。
黎雲驚訝問道:“你沒辦法超度她?”
他托牛海西請人處理馬嘉怡的事情,就是想着提前超度了馬嘉怡,可以免于後患。那時候他不僅想着能讓馬嘉怡父母安心下來,也是怕那小鬼會因爲馬嘉怡的鬼魂再生事端。對于馬嘉怡本人,黎雲倒是沒擔心過她會變成惡鬼。至少,這短時間内,馬嘉怡沒可能變成惡鬼。
沒想到那小鬼果然起了變化,卻是撞見了俞麗,叫俞麗給殺了。如今,俞麗也被黎雲擾亂了神志,魂飛魄散。先前烏家、俞家兩家更是遭受連累,許多人身死魂消。結果這馬嘉怡,稱得上是一連串事件的最初受害者,她的鬼魂居然還好端端地呆在她原來的住處。
孔冬梅神情嚴肅,“她的狀态不同尋常,我念過經,也做過法,但都沒辦法超度她。而且……”她頓了頓,看了眼那四個圈外人,壓低聲音對黎雲單獨說道:“而且,我發現陰間有些變化。”
黎雲愣住了。
牛海西奇怪地問道:“陰間變化?”
“嗯。可能是黃泉路有變。我念經做法,都沒辦法打開鬼門,也沒法請來牛頭馬面。”孔冬梅繼續壓低聲音,緩緩說道。
看她緊皺的眉頭,這顯然是個棘手的問題。
黎雲實在不知道孔冬梅念的什麽經、做的什麽法,現在也不是他詢問的時機。隻是,聽孔冬梅這番話,黎雲不禁就想到了老闆那失效的火焰,還有易心有關老闆出遠門,所以信号不好的那番解釋。
難不成,老闆真的跑去黃泉路,跑去酆都了?
還是陰間變化,直接影響到了老闆?
牛海西似乎知道孔冬梅念的什麽經、做的什麽法,立刻緊張起來。
比起孔冬梅,他的念頭更爲強烈,意識也更爲發散,讓黎雲能毫不費力地看到他所思所想。就是孔冬梅的念經做法,也呈現在了牛海西的意識中。牛海西沒有念經做法的本事,卻是知道孔冬梅的本事有哪些。
黎雲隻是掃了眼牛海西的意識,知道了牛海西所知道的詳情後,就放棄了繼續深究。
孔冬梅、牛海西和黎雲三者的區别,就好像一個在解高數題,另一個認識高數題裏的符号,到了黎雲,一眼掃去就是一堆鬼畫符,想弄懂那符号的意義,還得找書從頭學起。
黎雲一個鬼,也不知道能不能修煉。這修煉之後會是跟小說裏編的那樣成爲鬼修什麽的,還是作死自爆,他可吃不準。在不找人問清楚之前,他是不敢貿然嘗試的。
再者,他見識過了鬼,見識過了老闆、易心這樣的妖怪,還經常見識黑白無常,對于修煉也沒多大興趣。
三個人走在前,湊一起嘀嘀咕咕。
馬嘉怡父母隻想着女兒馬嘉怡,沒有在意。
鍾誠富豎起耳朵,卻是沒聽到一個音,不由失望。不過,他馬上又打起精神,也對着史娟嘀嘀咕咕起來。
“媽,你看,他們串詞呢。那個女的肯定是提前來做了布置,在那房間裏準備好道具了。”
史娟聽了鍾誠富前半句話,後半句話卻是沒聽進去。
她仰着頭,數着樓層,找到了馬嘉怡那間房的陽台窗戶。
窗戶開着,屋裏燈亮着,但陽台之中并沒有人影。
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