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城市都會有那麽幾個本地廣泛流傳的鬼故事。
數月前,東河市本地最出名的怪談當屬和平廣場上的奇怪喂鴿人。那是個将自己從頭蒙到腳的怪人,沒人見過他的臉長什麽樣子。他總在大半夜的時候出現在市中心的和平廣場,往廣場地上撒鴿飼料。但那個時間段,白天聚集在和平廣場的鴿子早就回巢了,廣場上空無一人,景觀燈的光芒中隻有那一個奇怪的身影。有路人晚上經過,總會被他吓一跳。
謠傳,他是個養鴿人,孑然一身,隻有一屋子的鴿子陪伴。在他悄無聲息地死在家中後,他養的鴿子将他的屍體啄得面目全非。等到他被發現時,屋子裏的氣味和景象足以吓死經驗最豐富的法醫。那之後,他就出現在了和平廣場,大半夜的喂食不存在的鴿子。
傳說被營銷号放到網上後,幾經變化,就成了他在喂食自己養的那些鴿子,隻有他能看到那些鴿子,如果有其他人看到了鴿子,就會被鴿子攻擊,成爲下一個養鴿人。
因爲東河市本身是旅遊城市,和平廣場卻并不算本地知名旅遊景點,養鴿人的怪談在全國範圍也就談不上出名。更重要的是,養鴿人的怪談中隻有養鴿人本人的死亡,且是無法證實的死亡,至少沒有人在東河市的公開報道中找到這麽個死亡事件,這讓這個怪談故事遠遠比不上其他地方那些血淋淋的傳說。
東河市本地人倒是或多或少都聽過這個怪談。
最近,東河市流行起了新的怪談,這讓人們又想起了養鴿人。
孟思南聽秦洪斌說這些的時候,心情還算輕松。
他聽過太多這類故事了。最早的時候,他還會提心吊膽地找人求證,生怕被卷入其中。幾次之後,他就知道這類在“普通人”中廣泛傳播的怪談,都是編出來的故事。真正的故事,如瑤城教堂,可不會在普通人中傳播開。
“……也是正好,我們這邊出的城市曆史書裏面提到了和平廣場。線下宣傳肯定不能談這些有的沒的,線上的話,我們想做點比較吸引眼球的東西。最近這個事情又被翻出來了。和平廣場大概明年或者後年就要改建,放養的鴿子應該不會再弄了。這也算是城市的記憶,以後可能就沒了。”秦洪斌講完了故事,說到了正題。
這思路還算不錯。
孟思南一邊聽着,一邊就随手在桌上的iPad上随手畫了幾筆。
秦洪斌手邊的書就在和平廣場那一頁,書上的老照片很清晰,孟思南照着描繪出個大概輪廓并不難。對外地人來說,這是個陌生的場景,但東河本地人一眼就能認出這是和平廣場。再填上鴿子和模糊的人影,看起來就是養鴿人的圖了。
秦洪斌誇獎了孟思南一句,又說道:“另一個就是第一高架了。這是我們這兒建的第一條高架,正式名字就是東河路,這條馬路也是老馬路了,都曆史悠久。”他一邊說,一邊将手中的書翻了幾頁,翻到了城市道路介紹那一篇章,找到了第一高架的照片。
孟思南挑挑眉,“這裏最近發生事了?”
“嗯。我不是之前跟你說有個新的傳言嗎?就是有人看到了……呃……”秦洪斌說到此,撓撓頭,露出了猶豫之色。
“有什麽不方便說的嗎?”孟思南開口道。
他打量了兩眼秦洪斌的神情,忽然猜到了什麽。他垂下眼,他并不等秦洪斌回答,就接着說道:“高架畫起來挺容易的。”說着,他就又在iPad上潦草地勾了幾筆,畫出了城市高架橋的模樣。
隻是,東河路高架的模樣實在是普通,周圍建築物也沒什麽特色,不像和平廣場上有一棟雕塑、景觀燈也很有特點,所以就不那麽好辨認了。
秦洪斌左思右想,還是開口道:“這個就算了吧。因爲這個是真的出過事情,還是最近的,就這兩年出的事情,對當事人來說不太好。養鴿人那個查無此人,而且也有年頭了,發出來能算是共同回憶。我小時候都被這故事吓到過。小學春遊去和平廣場,還到處找養鴿人呢。”
秦洪斌代表甲方,他說什麽,孟思南都答應。
即使不是如此,孟思南也不會向普通人追問這種怪談故事。
兩人又商量了一會兒,秦洪斌另外找了個東河人耳熟能詳的老故事,請孟思南畫了大緻草圖,将幾張圖定下來後,就結束了這次的溝通。
“對了,韓鴻他們沒再約過你嗎?”秦洪斌收拾了東西,随口問道。
孟思南點了下頭,神色如常,“之前是我朋友拜托他帶我到處看看。我之後接了幾個單子,就在忙工作了。”
“這樣啊。”秦洪斌若有所思,“我覺得他們,他和周平好像有些怪怪的,最近都忙得沒時間出來。嗯,他們本來就是發小,感情特别好。我就是後來認識他們的……”
“這很正常。”孟思南疑惑地看了眼秦洪斌。
秦洪斌笑了笑,“其實,我要結婚了。”
孟思南下意識說了聲恭喜,忽然想起上次見面時見到的情景。
那是他們的初次見面,秦洪斌帶着他老婆孫笑一起,當時兩人還鬧着别扭呢,不過很快就和好了。再之後,就是他們遇到那家鬼屋……
孟思南大概能猜到韓鴻和周平那邊的想法。他們肯定是要疏遠他,最好從此斷絕關系。隻是,他們遇到的這些事情沒法對秦洪斌說,秦洪斌肯定是不知情的,不然秦洪斌也不會找自己畫圖了。
“你要結婚?”孟思南遲疑着。
秦洪斌點點頭,苦笑道:“我爸媽和她爸媽打了起來,兩個老頭還都打進醫院了。家裏面親戚也是吵了好多天。我……我還好,她單位那邊被鬧過,工作都丢掉了。我們實在是沒辦法了……”
秦洪斌所說的“她”自然是他前妻孫笑。
兩人的矛盾主要是雙方家庭的矛盾,上次見面時還聽說兩家的聚餐不歡而散,沒想到轉眼就變成了全武行,還鬧到了離婚的地步。
孟思南看着秦洪斌苦澀的神情,不知道該怎麽勸慰。能稱得上是他朋友的隻有彭雲一人,他也不是善言辭的那類人,隻能沉默地坐在一邊。
秦洪斌這段時間找不上韓鴻和周平,跟其他相熟的哥們倒過苦水後,依然無法排遣心中苦悶,這會兒遇到稍微了解點情況的孟思南,就忍不住又念叨了起來。
孟思南隻能陪在旁邊當個聽衆。
他對這種夫妻生活、婚姻矛盾實在是陌生,和秦洪斌也實在算不上熟悉,除了耐心傾聽外,也幫不上什麽忙。
秦洪斌說到最後,抹了一把臉,将桌上已經冷掉的咖啡一飲而盡,“你有空不?陪我去喝幾杯吧。”
孟思南自然是錯過了拒絕的機會,被秦洪斌拖着,找了家飯店。
這個時間點,酒吧沒開門,也隻能找一家飯店,點幾瓶酒,才能好好喝個夠了。
秦洪斌自始至終都沒有提結婚的事情,隻念叨着孫笑。等他喝了個酩酊大醉,趴在桌上不動了,孟思南才長長出了口氣,揉了揉坐累了的腰背。
他這時候不想聯系周平和韓鴻都不行了。
電話撥出去,韓鴻沒有接。再找周平,電話響了很長時間,才被接通。
“你好。”孟思南開門見山地說道,“秦洪斌喝醉了,我不知道他家地址,現在人還在飯店裏。你能來接一下他嗎?”
周平一愣,“他喝醉了?”
“嗯。他要結婚了。”孟思南說道。
周平再次愣住,“什麽?你開什麽玩笑?”
“沒有開玩笑。他說自己和孫笑離婚了。兩家打了起來,老人都打進醫院了,不得不離婚。現在又要結婚了。”孟思南歎氣。
周平被這消息給驚住了,半晌才說道:“你們在哪兒?我開車來接你們吧。”
孟思南報上了地址。
周平很快就來到了飯店。孟思南已經結了賬。兩個人隻簡單打了聲招呼,就一人一邊架起了秦洪斌。
一路到停車場,兩人都沒說話。将秦洪斌塞進後座後,周平隻是稍稍猶豫,就開口道:“他原來房子和孫笑一起買的,現在大概不方便過去了。我帶他回家,給他安置好後,再開車送你回去。”
孟思南略微驚訝,“不用麻煩了。”他頓了頓,“你一個人也擡不動他。我把他送過去後,自己打車回去就行了。”
“好。”
兩人上了前座,周平發動汽車,一路行駛。
車内隻有秦洪斌偶爾的嘟囔聲。
周平和孟思南都沒有說話的意思。
經過幾個路口,等了幾個紅燈,周平的車子開到了一處高架路口。
遇到紅燈,周平再次停下了車。
孟思南擡眼看到指示牌上的“東河路”三個字,心中泛起波瀾。
“我之前……秦洪斌找我是給我介紹了一份工作,畫一些東河市的宣傳圖,網上用的。”
周平斜眼看了一下孟思南,又馬上收回視線。
“他提到了和平廣場的養鴿人,再一個,就是東河路高架。”孟思南繼續說道。
周平握緊了方向盤,“這種事情,都是編的吧。那個養鴿人就是個故事。”
“東河路高架呢?”
“我沒聽說過。”周平回答道。
他沒撒謊。
他的确沒聽過東河路高架的故事。
“據說是最近的事情。”孟思南又道。
周平心情煩躁起來,“我對這種事情不感興趣。”
“這樣啊。”孟思南看向了車窗外,“我最早的那段時間也是這樣。但我後來發現,這樣逃避是沒用的。至少,得知道自己逃避的是什麽,再逃跑比較好。”
紅燈變成了綠燈。
後頭都車子響了喇叭,周平才踩下油門,将車子開上了高架。
車子緩緩行駛,并非因爲堵車,而是周平沒有将車速開到最高。
東河路高架作爲東河市第一條高架路,設計之初就存在一些問題。這問題不在于高架本身的設計和質量,而是城市規劃時未考慮到未來的高速發展和城市中心的遷移。原本車水馬龍的第一高架在最近幾年已經變得十分冷清,除了上下班高峰,這裏幾乎見不到車輛。
高架兩邊的建築物是些十層左右的小樓,沒有摩天建築,周邊居民區零零散散,都算不上大型。到了夜晚,高層建築沒了人、熄了燈,居民區又都隻是小小一塊,也不會熱鬧。
車子開在這樣的路上,本應該讓司機覺得暢快。
事實上,東河路高架有幾年幾乎成爲了飙車黨的首選,直到被交通整治,這裏才算消停下來,重新變得安靜。
周平心裏發毛,手心出汗,緊張地注視着前方道路,還時不時看看後視鏡,關心一下周圍的情況。
孟思南并不像周平那麽緊張,卻也不輕松。
他一樣注視着周圍,但不如周平做得那麽明顯。
車子行駛了五六分鍾,孟思南的眼皮跳了跳。
他直直望向前方。
前方是高架的一處彎道,拐彎之後,就是高架的一處下匝道。
周平很顯然準備進入彎道下高架。
孟思南猛地回頭,吓了周平一跳。
“什麽?”周平的聲音略微變調,身體僵硬着,隻有眼睛本能地看向後方。
以人體的構造,周平自然沒辦法将眼睛轉到後腦勺。他反應過來後,急忙看向了後視鏡。
他們後面多了一輛車。
之前明明空着的道路上憑空出現了一輛私家車。
私家車亮着車燈,平穩行駛,看起來全無異常。
但它的出現本身就是一種異常。
周平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幾乎要從嘴巴裏跳出來。
“那是什麽?”周平緊張地問道。
孟思南沒有回答。
他皺眉看了一眼後方的車輛,就低下頭,看了看秦洪斌。
秦洪斌還在昏睡。
他想将秦洪斌叫起來,問問第一高架的那個怪談都不可能。
“他沒吐。還沒醒來。”孟思南語氣平靜,轉回頭,看向前方。
車子已經到了轉彎處了。
周平急得冷汗直冒,但他好歹是經曆了一些事情,也是很快明白過來孟思南的意思。
可他的心情不可能因此放松。
他看向了架在方向盤邊上的手機。
隻要喊撥号,隻要撥出号碼……
不對,他已經把黎雲的号碼删掉了。
号碼他倒是背了下來,也可以撥号。
但真的要那麽做嗎?
孟思南心中踟蹰不定,車速卻沒有放慢。他不可能在知道後面跟着一輛問題車的情況下,還放慢車速,等着對方追上來。
車子完全進入了彎道。
後頭的那輛車在此時忽的加速。
車燈逼近。
周平一個激靈,急忙就喊出了手機撥号。
十一位數的手機号碼卻不是能一秒鍾就喊出來的。
帶着巨大的碰撞聲、刹車聲,後頭那輛車撞在了周平的車子上,穿過了周平的車子,直沖高架邊緣,從高架上飛了出去。
嘭!
周平身體一抖,下意識踩下了刹車。
他的心髒狂跳着,慢慢轉頭,看向那輛車沖下去的地方。
“走吧。”孟思南冷靜的聲音喚回了周平的注意力。
不過,周平沒有開車離開。
他有些手抖地解開了安全帶,跌跌撞撞下了車。
孟思南皺眉,無奈地跟着下了車。
“那應該隻是一種場景重現,死亡場景重現。車上的鬼應該沒意識到自己死了。他們不會害人的。你也不要做多餘的事情。”孟思南提醒道。
不知道周平有沒有聽進他的這些話。
周平直愣愣地來到了高架橋邊緣,手扶着顔色和周圍不太一樣的欄杆,探出頭,往下望去。
摔得稀巴爛的車子躺在路上。
沒有看到冒煙,沒有看到火光,也沒有看到鮮血。
周平看到了那一團破銅爛鐵旁邊的身影。
下頭的人伫立了一會兒,慢慢走向了那團鐵疙瘩,伸手進去做了什麽。
周平的腦海中出現了陌生的聲音。
“……黎雲是嗎?黎光和楊冬燕的家屬是嗎?”
“你父母出了交通事故,現在在局裏,麻煩你過來一下。”
“……嗯,人發現的時候,就已經不行了。被撞下了高架,高空墜落……”
“……他們應該是沒什麽感覺的,就是一下子的事情……”
“……肇事的還有一口氣,在醫院搶救……”
“……肇事者沒救回來。拖了幾天,手術、插管,也挺折騰人的。人死了,現在要追究刑事責任是不可能了。你可以自己起訴,要求賠償。這個會從他的遺産裏扣。但是吧,我這邊跟你講,他家庭情況也不好。他老婆是殘疾人,小孩還很小,家裏沒多少錢……”
“……如果你要起訴的話,我們可以介紹一下流程,他老婆那邊因爲家裏情況,是肯定會有法律援助的。法院應該會主持調解……”
“……欸,你要不起訴就最好了。這事情,就他一個人造孽,你們都是受害人……”
陌生的聲音遠去。
周平看到那身影微微擡起頭,看向了他。
視線相觸。
那眼神,讓周平想起了灰色的墓碑和黑白的遺照,随即,他想起了當時轉瞬即逝的詭異溫暖。
他回憶起了更遠的記憶。
回憶起了那天的酒店客房,回憶起了他隻見過一面的姨媽姨夫,回憶起了表哥黎雲的遺照,回憶起了張鑫茜……回憶的終點是黎雲躺在床上,被黑色的發絲包裹住頭部的模樣。
周圍的空氣好像升溫了。
熾熱中,周平記憶裏黎雲死亡的模樣被鬼屋那天的情景取代。
黎雲救了他。
他的手輕輕觸碰着大腿,想起那裏曾經灼燒出的羽毛痕迹。
視線中黎雲的眼神已經不再一片漆黑。
車輛的殘骸消失了。
一同消失的還有黎雲。
晚安。
P.S.時隔太久了,我自己也是翻了一遍前面全文,還重新做了記錄,把人物關系理了一遍。
感謝anotherbill的提醒。
我這邊補一個前文介紹:
孟思南,原瑤城(主角公司所在,主角黎雲死亡地點)人,能看到髒東西,與各種真的假的大師有交集。在瑤城楊倉教堂出事後,離開瑤城,到達東河市(黎雲老家),經朋友彭雲(這章沒出場)介紹,認識了韓鴻(周平發小)、周平(黎雲同事,黎雲死亡的目擊者)、秦洪斌(周平朋友,妻子孫笑,這章變成前妻了)。
孟思南、周平、韓鴻三人在初識當天就遇到了從瑤城搬到東河的教堂娃娃鬼一衆,并被黎雲所救。
大緻劇情就是這樣。
再次,感謝繼續閱讀本書的讀者。丢下的書要再撿起來真的是很困難。我自己是做不到的。【喂
撿起來繼續寫,也是很困難。尤其是目前書都要審核了,跟以前放任自流不一樣。我又是喜歡血腥暴力那種恐怖的,發便當發得随意,還習慣性寫寫便當的制作過程……_(:3」∠)_
就……努力吧……努力更新,還要努力修改前面被屏蔽的章節。
最後,還是謝謝大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