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關門的商場内,所有店鋪都大門緊閉,有的還拉上了卷簾門。偶有店鋪内亮着裝飾用的小夜燈,幽幽的燈光,在店鋪營業時是色彩缤紛的裝飾點綴,在店鋪關門後,就成了靜谧黑暗中螢火,乍一看,還有些瘆人。
之前圍了不少人的鬼屋突然亮起了燈,卻不是那種小夜燈,而是明亮的白熾燈。燈光從墨綠色的窗戶中透出來,在商場走廊上印出一塊詭異的方形投影。
穿着西裝的管家坐在小桌邊,桌上放着酒杯和台燈,昏黃的台燈光芒并沒有被頭頂的大燈光芒所吞沒,反倒是投射在管家身上,在牆上照出一個清晰的剪影。
這時候的他看起來不像是管家,而像是精英人士,成熟穩重,氣場張揚。
鬼屋内部走出了好多娃娃,一個個面容嚴肅,仰着頭,望着管家。
管家摩挲着酒杯,等了一會兒,就聽到了兩聲敲門聲。
他沒動。
自有娃娃去開門。
之前韓鴻他們追逐的小偷笑嘻嘻地走了進來,無視了那些娃娃,對管家說道:“哎呀,失策失策,沒想到他們那麽精,居然沒追進來。”
管家瞥了這小偷一眼。
有娃娃氣憤道:“熊睿!誰允許你擅自行動的?!”
小偷熊睿低頭瞧了眼隻到自己小腿的娃娃,笑着道:“我可是爲了你們好啊。你們不想快點擺脫這種身體嗎?”他說着,擡腳踢了踢那個娃娃,将那娃娃踢得一個後仰,在地上打了個滾,有些狼狽地站起來。
娃娃不甘示弱,眼睛冒出紅光,跳起來就到了熊睿腦袋的高度,看似無力的小手揮出拳頭,那拳頭卻轉瞬變成了張開血盆大口的老虎頭,沖着熊睿的腦袋咬去。
熊睿絲毫不懼,一擡手,就将那娃娃捏在手心,老虎頭的幻影也在同時被捏碎。
“這種東西,就别在我面前顯擺了吧?我們都是一樣的。我還能怕這種東西?”熊睿依舊是挂着笑容,輕松說道,将娃娃放在旁邊的窗台上,還用力拍拍它的腦袋,“好了好了,别鬧了。”
其他娃娃憤恨不平,但也知道它們一擁而上,都對付不了熊睿。
這是身體的差距。
熊睿根本不懼怕它們,對它們知根知底,靠着屬于成年男性的身軀,他能輕松收拾一沓它們這樣的玩具娃娃。
有熟悉熊睿的,從一開始就沒動手的打算。在得知熊睿幸運中選,有機會恢複成人後,它們就預料到了今天這種局面。這些娃娃沉默着,看向了管家。
管家抿了口酒,将酒杯握在手心,輕輕搖晃着杯中的酒液,“我隻讓你去調查一些目标,考察他們是否合适,了解他們的生活習慣、人際圈子……我記得,我沒有讓你擅作主張,引人進店。”
熊睿拖了一把椅子,面對着管家坐下,翹起二郎腿,“我調查了啊。你選的那些都不怎麽樣。你看我今天碰到的這幾個,年輕,有錢,單身,而且一看就知道是獨居。多合适!”
熊睿身前便是個小偷,當過扒手,也入室盜竊過,有着自己看人的眼光。
他蹲在廁所内聽到了韓鴻等人的動靜,掃了一眼,便知道那幾個男人中,隻有秦洪斌結了婚,妻子還就在旁邊,另外三個年輕男人都是單身,且有極高的可能是獨自生活,并沒有和父母同住。再看他們的穿着打扮,他就大概估算出了幾個人的身家。
如熊睿所說,三人都是很好的目标人選。
隻不過,這都是他臨時起意,擅自作出了行動,根本就沒和管家商量過。
熊睿看着管家,雖然臉上挂笑,但眼神堅定,根本就不被管家的态度影響。
他自由自在慣了,卻也知道,背靠大樹好乘涼。生前當小偷的時候,他也認過大哥,上交過保護費,請客送禮的時候,跟尋常生意人都沒什麽區别。死後他投入教堂,獲得庇護。教堂被人吞并接手,他也沒想要另立門戶。但就是認大哥、找靠山,他也不是乖乖給人當小弟的人,更别說是當小弟的小弟了。
熊睿悠閑地等着管家做出回應。
“你眼光的确好。滿商場的人,誰都不選,選了個能看到我們的人。”管家說道。
熊睿輕松的表情有些挂不住了,皺眉看向管家,又很快舒展了眉峰。
他拿不準管家是不是在胡說八道,故意詐自己。
“那是三個男人裏面,有一個經曆過事,另一個應該有些天賦。”管家淡淡道。
娃娃們頓時炸開了鍋。
“這算好事吧?這不是更好?這樣的人,更容易受到我們影響。”熊睿反應機敏,立刻說道。
“這樣的人也有可能找人來對付我們。”管家說道,瞥了熊睿一眼,“這事情你不要再管了。我會處理好的。”
熊睿的臉色陰了下來。
不同于其他娃娃,他知道管家會怎麽處理這件事。
他在教堂中屬于老資曆了,知道宋明那個惡鬼。
如果說,管家将他當做是眼睛,宋明就是管家手中的刀。
瑤城的事情,管家就是讓宋明做了收尾工作,再帶着他們一起搬家了。
熊睿看了眼管家,心中盤算了一下,“行。這次是我冒失了。我知道了。”
他按捺下了和管家攤牌的沖動,站起身,拍拍褲子,“你讓我調查的那幾個,我會調查好的。”
他說着,就往外走。
管家沒阻攔,一口飲盡杯中酒,将杯子放下。
“就這樣算了?我們現在可是暴露了!”最初和熊睿動手的娃娃不甘心地說道,“周圍人對我們都有印象了!難道我們再要搬家?”
娃娃們群情激奮。
它們待在教堂的時候,就困于一隅,憋屈了那麽多年。好不容易能有機會重獲自由,卻還要躲躲藏藏,自然有怨氣。能在死後化作鬼,這些魂魄的性格當然不可能是平和淡定的那種,個個都有戾氣。這時候,它們看向管家的眼神都有些不對了。
管家搖搖頭,笑道:“熊睿也是好心,隻是太過自傲、太過沖動了。他是有本事的人。這次之後,他會小心的。”
娃娃臉上閃過陰鸷的神情。
它當然知道熊睿的本事。
能被管家選中的幸運兒,可不是抽簽中獎,才獲得了機會。他們都是各有所長,被管家安排了工作。
此時還留在店中的娃娃,多少是有些失敗的。雖然比起大多數人,它們能變成鬼,已經是萬中無一,可這并非他們生前擁有什麽才能。相較于熊睿、宋明那樣的狠辣之輩,他們生前要麽是普通人,要麽擁有的一技之長,在這時候并不能派上用場。
再不甘心,它們也隻能接受管家的安排。
而管家所能做出的安排,也很有限。
他将娃娃們送走之後,一個人坐在桌邊,露出了幾分凝重之色。
瑤城的事情對他來說是一次打擊。
他的威信受到了質疑。雖然他做出了正确的選擇,但他現在能強壓住還困于娃娃身體的鬼魂,卻是無法再完全掌控那些已經獲得身體的鬼魂了。尤其是熊睿這樣的刺頭,實在是麻煩。
管家思索着,神情驟然一變。
他一摸口袋,摸出了幾張名片。
他剛才發給韓鴻的名片就是這些。隻是,他現在一數名片數量,就發現了問題。
熊睿!
管家馬上就想到了熊睿。
那家夥肯定偷了他身上的名片,還塞給了一些人!
他已經來不及阻攔。
擡眼看向了鬼屋内部,管家的眼中閃過陰狠之色。
※※※※※
孟思南發出去的消息沒有得到回複。
這個時間點,孔冬梅或許已經睡下。
孟思南考慮着是不是直接打電話給孔冬梅。
他的手指移動到了通話按鍵,還沒有按下,就聽到了水聲。
嘩啦啦的水聲,像是蓮蓬頭被人打開,但那沖擊力,又不像是淋浴花灑那種柔和的力量。
孟思南立刻想到了鄰居大媽告知他的消息。
他急忙跑到了廁所,打開燈,就看到淋浴間裏的水管裂開,連帶着瓷磚上都有清晰的裂縫。
水噴出來,一會兒功夫,就淹了淋浴間。
那水管裂口處還在不斷擴大。
這樣不用多久,租屋内肯定水漫金山。
孟思南隻好急匆匆尋找水閘。
洗手池下面的櫃子中隻見水管,不見水閘。
他跑到廚房,将所有櫃門打開,總算找到了水閘。
關閉水閘後,廁所的水聲就逐漸消失。
孟思南松了口氣,累得隻想睡覺,不想再管漏水的事情。可他能不管漏水的事情,卻是不能不管那張名片的事情。
他走出廚房,想要打電話給孔冬梅,經過廁所的時候,餘光瞥見了大片的紅色。
孟思南腳步一頓,動作遲緩地轉過身,看向廁所。
廁所裏還積着水,水不清澈,但也不能說是渾濁。
那水是紅色的。
紅色,卻不是血水。
就像是有紅色的燈照在水面。
孟思南緩緩擡頭,看向了廁所的天花闆。
鑲嵌在天花闆中的節能燈是白色的。
沒有源頭的紅光就這樣照着廁所内的積水,随着積水退去,也跟着消減亮度。
孟思南後退着,摸到了自己的手機,撥出電話。
他瞥了眼桌上的名片。
名片上的字已經發生了更改。
原本的“靜候您的光臨……”變成了“歡迎光臨!”。
孟思南握緊了手機,隻聽到忙音聲。響了幾秒後,通話自動挂斷了。
孟思南深呼吸着,隻好在通訊錄中另外找人。
他最信任的人是張和,張和已經出事,次一位的孔冬梅也不接電話,這個時間點,能馬上回應他的也就隻有吳道了。
吳道着實有些不靠譜,但反應的确是迅速,就像是态度真摯的客服人員,就是不能解決問題,也是滿嘴的禮貌用語,聲音還很好聽。
孟思南不求吳道能救自己,但打一通電話,他就能知道自己和外界的通訊有沒有被中斷了。
電話撥出。
廁所裏的積水退了個幹淨,下水道中還傳出了咕噜噜的氣泡聲,紅光消失,廁所裏一切正常。
電話很快就被接通了。
電話還能打出去!
孟思南心中一松。
“孟先生!”大晚上的,吳道的聲音依舊熱情洋溢,關切道,“這麽晚了您來電話,是出了什麽事嗎?有事您隻管說!我一定赴湯蹈火爲您解決!”
孟思南無語了一會兒,“我聯系不上孔冬梅,你現在能聯系到誰?我要馬上找到人。”
孟思南不信任吳道的職業技術,但不得不承認吳道的鑽營能力很強,他和誰都能搭上話。孟思南曾聽說過,吳道的師承很了不得,借着這層光環,吳道結識了不少人,等他師父故去,原本的人情關系單薄了,但他仍能和一些高人說上話,且消息靈通,好像什麽事情都知道。這也是孟思南一直沒有将吳道删掉的原因。與之相比,孔冬梅雖然實力不錯,爲人厚道,卻也因此事務繁忙,肯定不能如吳道一樣,二十四小時随時都能候着孟思南。
吳道的回答果然很快就來了,像是不假思索,卻是開頭一段廢話:“冬梅聯系不上嗎?我聽說她最近有事情在忙。那個牛海西你知道吧?到處找人救命呢,還找到了冬梅那兒。她可能就在忙牛海西的事情吧。好像和瑤城那事情還有點兒關系。”
孟思南心中一凜,擔心孔冬梅和張和一樣,陷進瑤城的事情中,因此喪命。
“你要找其他人,我馬上就能給你找來。你碰到什麽事情了?是遇着孤魂野鬼了,還是碰到惡鬼索命?還是被什麽人給盯上了?”吳道緊接着話歸正題,問了幾句靠譜的。
孟思南說道:“我不知道遇到了什麽。有些麻煩。我看到幻覺了。對方開了家鬼屋,至少兩人,設局下套,不知道要做什麽。我拒絕了他的名片,但名片還是出現在了我身上,還讓我陷入了幻境。可能是幻覺。”孟思南遲疑着,說出了另一種可能。
究竟是他周圍環境起了變化,還是他産生了幻覺,他無法确定。
除了那紅光和名片上文字的變化,他至今沒有看到其他東西。
他正這麽想,就聽到了門外的腳步聲。
腳步聲從大門外傳來,來人走得很猶豫,小心翼翼的,也将腳步聲壓到了最低,但還是傳入了孟思南的耳中。
他敏感地知道這不正常,可能又是什麽圈套。
孟思南按兵不動,隻是放輕了說話聲,将他這邊的變化告訴給吳道。
吳道好歹是做這行的,一點兒都沒懼怕,但也沒有直接攬活,一口答應幫孟思南找人,讓孟思南小心一些,支撐到他找到援軍。
他也沒挂電話,直接另拿了一部手機,開始翻着通訊錄打電話。
孟思南能聽到吳道那兒的動靜。
他很快就聽到門外的腳步聲停了下來,還有說話聲響起。
說話聲很含糊,聽不真切,不過那聲音他倒是熟悉的。
他這一晚上,少不了聽對方說話。
孟思南驚訝,但仍然沒有去開門。
接着,孟思南聽到了另一個熟悉的聲音。
這次,說話聲很響亮,孟思南聽清楚了。
“艹!這怎麽回事?!”韓鴻驚訝地喊出了聲,“周平,你,你說什麽?!”
外頭周平不知道說了什麽,韓鴻不再亂叫了。
對話聽來正常,可孟思南不敢确定外頭真有那兩人,也不敢确定這對話真是那兩人說出來的。
吳道那邊電話倒是都打通了,但和人一說這邊情況,卻沒得到肯定的答複。不說其他,光是這距離問題,就是個麻煩。
吳道給孟思南出主意,讓他手機外放,他給播一段咒文,看看有沒有效果。
咒文是不能亂用的。
孟思南不敢随便嘗試,逐漸變得焦急起來。
“……你要認識人就快點啊!”韓鴻突然又叫了一聲,“等等!你說誰?你那同事不是死了嗎?”
孟思南一震,回憶起晚上周平異樣的表現,有些了然,又有些詫異。
周平,是和他一樣,有着那種難以對人啓齒的詭異經曆?
大家晚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