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在小區附近的喪葬店裏真的找到了燒給死人用的手機。
店老闆還熱情介紹,“有iPhone,最新款的,這個叫叉什麽的。還有華爲,國産,支持國貨。這個是定制機,好看吧?大屏幕,老年人用起來舒坦。”
李叔一臉懵,想想老伴用的愛瘋,再想想自己用的華爲,果斷選擇了華爲。
老闆樂呵呵地又給他推薦自動麻将,“老人到了下面也要玩嘛。死後生活也要豐富多彩。”
李叔冷靜地拒絕了。
他又買了一些傳統的紙錢,有疊好的元寶,也有沒有疊過的錫箔。
老闆不死心,給他推薦新款冥币,大面值,後面一串零,讓人看得眼暈。
“這下面得通貨膨脹多厲害啊。”李叔搖頭感歎,很不贊同。
“喲,大爺您還懂通貨膨脹啊。”老闆驚訝。
李叔沒理。
“您說的對,通貨膨脹得厲害嘞。您燒這個沒意思,得燒這個。這麽才夠用。”老闆不放棄推銷,将手中的冥币抖了抖。
店鋪内走出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太,擡手就拍了一下老闆的後腦勺。
“有你這麽做生意的嗎?”
“我這不是正在做生意嗎?”老闆捂着頭,縮着脖子。
老太太手腳利索,給李叔裝好了東西,嘴上還在罵老闆:“就你們瞎胡搞。什麽冥币,什麽手機啊……亂來。”
“媽,這怎麽是亂來了?這是與時俱進。總不能咱們用上高科技了,老祖宗他們還在生火做飯吧?哎,對了,大爺,電磁爐要不要?煤氣竈也有。還附贈說明書,老祖宗看看就會用了。”老闆油腔滑調,不放棄推銷自己的商品。
老太太将黑塑料袋往李叔懷裏一塞,收了錢,轉身繼續打兒子,嘴裏罵罵咧咧,很是氣憤兒子的做派。
李叔也沒勸,提着兩個塑料袋就往外走了。
他出來的時候,看到街上三三兩兩的散步人群,看到有人手中拿着的手機,有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他對下頭的世界是什麽樣的,隻有一個模糊的概念。
大概,是有個死後的世界;大概,輪回、投胎什麽的,也是有的;大概,到了那個世界,在投胎之前,也是需要過日子的;大概……下頭的世界也會與時俱進吧。
李叔低頭看了一眼塑料袋。
黑色的塑料袋遮擋住了李叔的視線,李叔看不到,但還記着剛才那部華爲手機的模樣。是一個套裝,還配了電話卡,屏幕是彩色的,有各種軟件圖标,看起來像是手機店裏頭的樣機。
李叔要邁出的腳步停住了。
他反身回到了店内。
“大爺,改主意了啊?”老闆笑眯眯的。
老太太停下手,意外地看着李叔。
“能不能借一張紙,一支筆?”李叔問道。
老闆從櫃台下抽出了紙筆,遞給李叔。
李叔在紙上寫下了自己的手機号碼,折疊起來,塞入口袋。
“這是您的手機号啊?”老闆大大方方地看了,還主動搭話,“是該留個手機号給地下老祖宗,不然燒了手機過去也沒用啊。”
“你别胡說八道!”老太太怒斥一句。
李叔擡頭笑了笑,“能收到就好了。打個電話,報一句平安……唉……”
老闆認同地連連點頭,“我給我家老爸燒了多少手機下去了啊。可能就是沒燒我号碼,他一直沒打電話來。”
老太太插嘴道:“家裏電話他不知道啊?要打你手機!你别胡說了!下面不一樣。”
“媽,你也沒去過下面啊,你就知道了?”老闆開着玩笑,又被自己老媽打了兩下。
李叔笑了笑,謝過老闆,和老太太也說了再見,才提着東西離開。
這次,他沒回頭,走出去之後,就在路口拐彎,繞到了小區後頭一條小馬路。
那條馬路上沒有沿街小店,就一排小區的欄杆和圍牆。人行道比較寬,從這兒經過的人和車都是匆匆而過。對面馬路上是隔壁小區的圍牆,封閉式的,在這一頭沒有開門。人行道上兩排路燈,每一根都間隔很遠,還有茂盛的行道樹樹枝遮住光線,讓這裏一到晚上就變得很昏暗。
十字路口沒有紅綠燈,就四條斑馬線,圈出一個正方形。
另外三個方向上,也都是類似的小馬路,其中一條道上開了間移動營業廳,李叔的手機卡就是在那兒辦的。還有一條道上,有一家郵局、一家銀行。這個點,三家店都關了門,就郵局和銀行的ATM機還亮着光。
李叔将手伸入小區鐵欄杆中,從裏頭的小樹苗上折了一根樹枝下來。他用樹枝在靠近十字路口的人行道上畫了一個圈,就準備燒紙。
他在那個圈旁邊蹲下,解開了黑色的塑料袋,拿出一個元寶,用打火機點燃,扔入圈中。
今夜無風,元寶就靜靜燃燒。
他往火苗上扔了好幾個元寶,才發出一聲歎息。
“老龍啊,你在下面好好的啊。有什麽話,你跟我說,有什麽心事,我肯定幫你辦了。我們什麽交情啊。就是你走了,我都不知道……”
李叔沉浸在一種淡淡的悲傷中。
過路的行人都是詫異地瞧了他一眼,馬上走過斑馬線,到馬路對面去,避開了他。
就是年輕人,也不會從李叔和那些紙錢前走過。
這不一定是忌諱,更像是一種習慣。
人們習慣了不要踩燒紙的圈,習慣了躲開類似的事情,真的碰上了,也不會覺得晦氣,不會爲此懊惱憤懑。
有人看到李叔一個老頭子蹲在這兒嘟嘟囔囔地燒紙錢,還會生出一些同情來。
大多數人都有失去親人朋友的經曆,都會思念逝者。
李叔也沒有追憶太多過去的事情。他想要對江龍昌的話,在上次掃墓的時候就說了。
他很快将元寶、錫箔都扔進了火堆中,拿出了壓在塑料袋最底下的手機。
“老龍啊,這個是手機,新的,現在人用的。我這段時間也學了。我開了微信。你這手機也有微信。”李叔指了指手機屏幕上的彩色印刷,“就這個綠的。你要不會用,打電話給我也行。這個是電話卡,要插進去。這個是打電話,你到時候按号碼。我号碼也給你寫下來了,給你一起塞在這裏面啊。”
李叔從口袋裏掏出了那張紙,将紙塞進了手機盒子裏。
“都給你燒過去,你記得給我打電話。你有什麽話,就打電話告訴我。你今天托夢啊,我實在沒聽見。我耳朵不好了啊。”李叔念叨着,将整個盒子扔進了火堆中。
火焰燃燒,将紙盒吞沒。
李叔寫的電話号碼、紙做的手機和手機卡,都在火焰中逐漸化爲灰燼。
不知何時,起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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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