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受!”
白生平又大吼一聲,似乎這樣會舒服一點。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要去哪,隻是本能的在朝着一個方向飄去。
若是有人看見他,就會發現他的兩隻眼睛都是紅芒,已經變成了一隻失去神志的惡鬼。
靈,是一個人繼承自源的最本質的東西。而魂,是一個人将自己的記憶、情感,在人間經曆的種種能夠代表自己獨特的東西摹刻在自己的靈之後的産物。
靈,就是作畫的白紙。魂,便是畫在紙上的内容。
靈與肉身是誕生之初就得自源的饋贈,而魂,便是一個人存在過的證明。
正常情況下,當一個人死去時,他的肉身會化作塵土成爲世間的一部分,而他的靈會帶着魂回歸彼岸。
将作爲最本質能量的靈賦之予魂的意義,然後歸于彼岸,便是一次輪回,便是世界的呼吸。
可是鬼,卻成了一種不被承認的存在。
生而爲人,即便曆經世間美好,也會留有遺憾。更何況,人間并不是隻有美好的事。
人間如無邊苦海,生靈各自争渡。
無法放手的,便心生執念,無法忍受的,便心生怨念。
執念怨念說到底,都是人心中的力量。是人之所以爲人,我之所以爲我的證明。
山海不可阻,生死難以隔。
煉氣士修心修魂用來叩問大道,便是心之力的終極體現。
而每個人都擁有心之力,隻不過存在着強弱差異罷了。
執念、怨念、意志、意願、信念、信仰……一切種種生于人内心存在的東西都是心之力。
心之力弱的人,自然順應天勢,死後肉身長眠,靈魂歸源。
可是心中執念怨念太甚的人,便能截取一部分的靈,并以這部分的靈承載一部分的魂繼續留存在人間。
這便是鬼。
失去了人的肉身,失去了大部分的靈,失去了作爲人存在這個世間的許多記憶。
隻留着最放不下的念頭,不肯離去,逗留在人間。
若是執念,便會成爲善鬼英靈,也許還能守護造福一方。可若是怨念,就會變成惡鬼兇靈,嚴重之時或可殃及池魚!
隻是英靈也好兇靈也罷,如煉氣士一樣,鬼的存在也很稀少,所以很多人隻是聽過卻從來沒有見過。
隻是惡世磨人,世道越惡,人間的怨氣就越多,而因怨念生出的鬼也遠遠要比英靈多。
“吼!”
“難受!”
白生平在林中四處遊蕩痛苦的嚎叫,他總覺得自己的胸膛好像快要炸開了一樣。
鬼體被撕裂的痛楚遠甚于肉身,可更讓白生平難受是,他好像忘記了什麽。
鬼本來就是殘魂附在殘靈遺留在人間的東西,依據執念怨念的本能行事,很少有鬼擁有正常的記憶和邏輯。
一般隻有修士死後形成的鬼才能在一定程度上保持自己的理智,比如後世的鬼族。
因爲武者體系的繁榮強大,通明境以上的武者死後大都能形成鬼體,擁有大部分的記憶,以至于在九幽界形成一族。
而在鬼族眼裏,隻依靠本能行事的惡鬼是最下等的鬼,等同于沒有理智的野獸。
而在煉氣士的時代,能夠稱之爲鬼族的鬼更是稀少。煉氣士是鳳毛麟角,死後變成鬼的數量自然也不會多。
最多的時候,是在武王伐纣之中,那些登上封神榜的存在。而最終他們所截取的靈,最終都成爲了太上的食糧。
可白生平既是怨念所生的惡鬼,還是一個剛剛覺醒的煉氣士。
原本隻要他繼續修煉,若是肉身死後想繼續逗留在人間,還可以保住一部分的理智記憶甚至修爲。
可他終究變成了一隻沒有理智的惡鬼兇靈。
“吼”
白生平躺在地上不停的抓着自己的胸膛,想要将裏面的東西釋放出來。
人的肉眼是看不見鬼體的,同樣的白生平現在也無法觸碰到任何非唯心存在的東西。
任憑白生平怎麽折騰,樹林之中也隻有陰風陣陣,看不出與往日有任何不同。
可此時在這山嶺裏,确實生出了一隻惡鬼,一隻有煉氣修爲的惡鬼。
“婉婉,孩子……”
變成惡鬼的白生平喃喃道,眼神中恢複了一絲清明,然後又迅速被紅芒覆蓋。
殘魂并不是沒有記憶,而是怨念太深,将這些記憶打亂成了無序的狀态。
靈與魂不再如天地所生之時井然有序,而是随着心念,扭曲成了不可名狀的存在。
就如同是在做夢,身爲夢中人,很難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白生平此時的狀态,就和夢一樣,雖然構成這個夢的材料取自做夢的人,可是夢自有其邏輯。
而陷入怨念的白生平,忘了自己是誰,也忘記了自己要做什麽。
唯有純粹的恨與怨,讓他陷入瘋狂。
“天地同生,萬物同源,行則有常,複歸無極。”
白生平終于撓破了自己的鬼體,胸膛裏能看見一截兒青色的劍。
那劍是由道之力所化,此刻十六個道紋纏繞在劍身之上,白生平情不自禁的念出了那十六個道紋。
他并不識字,但見道者自然能解。書于文字,其實已經損失了許多真意。
這十六道紋,便是十絕一脈最核心的傳承,其它的不過是這一脈的人不斷推演演化出來的東西。
道便是天地運行的規則,就代表着序,将無序的靈以有序的方式演化天地演化山海,演化人。
天行有常便是天行有道,這十六個道紋一出現,白生平身上的怨氣就被壓制了下去。
怨氣再怎麽無序,也不過是人心力量的産物。而道之力,便是源的意願,這是本質上的差距。
當然這十六個道紋并不是這片天地真正存在的那十六個,而是白生平自己的修爲,是真實道紋在他心裏的投影。
道紋雖假但引動的道之力卻是真的,一出現便梳理着白生平身上的怨氣。這道紋所引動的道之力,便是白生平自己的修爲。
雖然隻有一絲,卻是有和無的區别。
即便是修士,變成鬼的一段時間裏都會處在鬼迷心的狀态裏。可隻要自身還有着修爲,終會慢慢清醒恢複理智。
白生平躺在地上看着自己半透明的雙手,終于想起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
他的心中萬分痛楚怨念驟生,可是那十六道紋一閃,生出的這些怨氣便溫順的盤踞在小劍之下,凝聚成了漆黑的水滴。
那些水滴已經彙聚成了一個小窪,成了白生平的鬼之力。
“婉婉!孩子!”
白生平猛地從地上跳起,顧不得去看自己的變化,婉婉她們還在被土匪追着呢!
可是,他突然擡頭看了看天,天色已晚!
白生平大驚失色,遇到那群流匪之時,天色才剛剛大亮,現在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天!
白生平瘋了似的向着婉婉她們逃走的方向追去,期盼着她們平安無事。
而在白生平飛行的過程中,那些漆黑的水滴自動補充着他的消耗,而他的鬼體也漸漸變得常人也能看見,同樣的,他可以用鬼體去觸碰實物。
白生平不知道那黑色的水滴是什麽,但是卻能感覺到,自己體内那枚青色的小劍漸漸變的漆黑,而自己心中也越來越暴躁。
“吼!”
當那小劍完全變的漆黑之時,白生平徹底完成了從人到鬼的轉變,隻不過修爲讓他能保持着自己的理智。
但他已經不是煉氣士,而是成爲了一個以怨爲食鬼修。
煉氣士悟天地之道,武者納天地靈力,而天地唯獨沒有自然而生的怨氣。
雖然鬼亦能修道,可是起點便要沾着血腥。同妖一樣,被人視作恐怖,不容于人世。
初生爲鬼的白生平雖然有了鬼身,卻還有一顆“人心”,隻是……
白生平跟随着淩亂的腳印追了下去,可是卻追到了一處斷崖,腳印到了這裏就消失了。
這些腳印有很多是往回走的,應該是那些流匪,可白生平不知道他們是否抓住了婉婉她們。
他猶豫着,想要去小山村裏把她們救出來。雖然自己現在變成了這副鬼樣子,可自己……
蓦地,他的視線裏出現一物,是一件紫色的披風,挂在懸崖對面斜生出來的樹上。
那還是雲煙從風月樓裏逃出來時穿的,白生平還記得她穿着分外好看。
可是,那件披風怎麽會在幾丈遠的懸崖對面?
他的心裏生出不好的預感,他慢慢的接近懸崖邊上,然後看到了,懸崖底下,躺着五具屍體。
白生平的心底頓時一片空白,整個人從懸崖之上摔下。可是鬼體本就輕盈,即便尋常形态,也能懸于地面幾尺。
白生平雖然受着大地吸力往下墜落,可是在即将落地之時,卻并沒有想象中的骨斷筋折。
他沒有用鬼力,自然而然的懸于地面幾尺。雖然平躺而下,卻是分毫未傷。
他掙紮起身,撲到婉婉和孩子們那裏,想要将她們從冰冷的地上抱起來,自己的手卻穿過了她們的身體,無法觸碰。
随着他的心緒越來越激動,那漆黑的水滴自動分出一股股鬼力流轉到他的全身。
白生平雙腳沾地之後,也能觸碰到了婉婉她們。可是,先前還鮮活的人,已經變成了僵硬冰冷的屍體。
“吼!”
放哨的土匪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了一聲極爲凄慘的吼叫聲,吓的人頭皮發麻。
他不知道那是什麽東西在叫,趕緊将火燒的旺了些,似乎能驅散心中的不安。
遠處的山谷中黑氣彌漫,隻不過夜色難辨,沒有人看到。
山村裏的土匪們圍着火煮着肉,全然不知道,一道黑色風正在迅速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