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她看到自己腳底下越來越小也越來越遠的朔城,這一幕帶給她的震撼讓她暫時忘卻了寒冷。
白生平極力的護着雲煙,這禦空的法術他也是第一次用,心中的忐忑不比雲煙要少。
看着緊緊依偎在他身邊的雲煙,白生平忽然覺得這些日子發生在他身上的事都是那麽微不足道了。
“噗!”
白生平突然吐出一口淤血,剛剛積壓下的傷勢終于在此刻爆發。
除了可以看見的刀傷劍傷,體内的傷勢也讓白生平痛不欲生。
青色的流星突然向下方墜去,白生平在空中失去了平衡,他和雲煙打着旋兒從天上落下。
雲煙吓的大聲尖叫,白生平也在極力的重新控制柴刀。煉氣士煉魂不練身,即便他能掌握了一點煉氣士的力量,可是終究是一個凡人。
鮮血從天空飄灑落下,白生平與雲煙如同兩隻折翼的鳥兒。
耳邊的風在呼嘯,正當雲煙以爲自己就要摔死的時候,聽見白生平大吼了一聲,下墜之勢便硬生生止住了。
這突然的急停讓雲煙氣血翻湧心中難受,可她卻顧不上自己,急忙去看抱着自己的白生平。
白生平眼中鼻中流出四道血線,凄慘無比。
“沒……沒事了。”白生平對着女兒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早知道會掉下來他出了朔城就該用兩條腿趕路的。
雲煙拿着袖子幫他擦着臉上的血漬淚流不止:“爹你流血了。”
“都是鼻涕眼淚,是爹見到女兒太開心了。”白生平摸着雲煙的小腦袋,慢慢的帶着她落在地上。
腳踩實了白生平的心也落在了肚子裏,剛剛把他吓個半死,打死他都不會再用那禦空之術了。
“爹爹就會騙人。”雲煙破涕爲笑,她知道白生平現在一定在忍受着痛苦,可是她能做的就是盡力不讓白生平擔心自己。
“你娘還有弟弟們正在等着咱們呢,現在還沒有徹底安全,若是一會兒官老爺們追上來就麻煩了。”
白生平想讓雲煙安心但是自己的心卻一直提着,本想着直接飛到和婉婉約定好的地方,現在卻要多廢點時間。
“雲煙也想快點見到娘和弟弟們呢!”
雲煙眼中有些濕潤,她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還能見到自己的親人。
白生平寵溺的幫她擦去了臉上的淚痕,他知道雲煙吃的苦不比他少。
可是他心裏還擔心着一件事,雲煙應該還不知道她的親娘已經死了,她會接受婉婉嗎?
白生平歎了一口氣,打算先帶她離開這裏再做計較。他重新背起雲煙,認準一個方向大步流星的趕路。
婉婉帶着兩個孩子躲在驿站幾裏外的進山口處,這是一開始就和白生平約定好如果救出雲煙碰頭的地方。
大石頭和小石頭乖巧的躲在背風的石頭後面,隻有婉婉時不時的看向朔城方向。
她很擔心,若是白生平沒有帶回雲煙,那她和孩子就必須自己上路。
這也是白生平事先告訴她的,若白生平事發一定會牽連到婉婉和兩個孩子,他告訴婉婉,如果覺得他回不來了,就别等了。
白生平覺得很對不住婉婉,可是婉婉告訴他,她是一個女人,知道雲煙在這個世道會有多麽凄慘的遭遇,所以她會無比支持白生平的做爲。
因爲她曾經最絕望的時候,也期盼着有人能夠救她。
如果他失敗了,她願意和他一起承擔那代價。現在安穩的生活對于以前的她或許是一種奢望,但是她願意爲了白生平去颠沛流離。
如果到了明天白生平還沒有回來,她會帶着兩個孩子去其它地方另謀生路。
夜,越來越冷。可是白生平卻始終沒有出現,不知道是路途太遠,還是白生平沒能救出雲煙。
不知道在多少次起身去看的時候,前面的雪地裏終于出現了一個臃腫的黑影。
婉婉小心辨認着,這山中有狼,那黑影還指不定是什麽呢。
那黑影徑直走向她藏身的地方,婉婉的一顆心都揪了起來。
直到再近了些,婉婉才能看清是一個大個子背着一個小小的人影。
婉婉頓時淚流滿面,他做到了!
她飛奔出去,去接白生平。白生平也看到了她,懸着的心終于放下。
他不知道婉婉有沒有成功從驿站逃出來,也擔心她和兩個孩子在這漆黑的山裏遇到什麽危險。
婉婉跑過去一把将比她高兩個頭的白生平抱住,像是抱住了全世界。
“疼……”白生平疼的龇牙咧嘴,但卻是歡喜無比。
婉婉這才發現白生平滿身是傷,心疼的不得了。在這個年代,受了傷就連死不遠了。
傷口會被感染,也沒什麽醫生。能看到的地方白生平臉上多了一條疤,血水已經凍硬。看不見的,是白生平破爛衣衫下傷痕累累的身體,整個人都沒什麽暖意。
“我來背着……女兒吧。”婉婉猶豫了一下,雲煙正靜悄悄的趴在白生平背上露着頭打量着她。
雲煙朝思夜想的娘,和她看到的并不是同一人。
“大丫頭,爹有些事要和你說……”
白生平的肩膀不住的顫抖,他還沒有想好怎麽和雲煙解釋婉婉的事,在路上他有無數次機會卻一直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爹爹現在需要的是休息。”
雲煙輕輕的從白生平背上下來,她用小手牽住婉婉冰涼的手:“娘的事,我們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呐,可以慢慢說給我聽。”
婉婉感受着手心裏的溫暖,她第一次見到雲煙,雲煙自然也是第一次見她,卻并未對她生分。
白生平歎了口氣,過分懂事的孩子總是讓人心疼。他知道,雲煙盡管不知道她娘發生了什麽,心中也有着巨大的疑惑和擔憂,但是現在最要緊的卻是先找個地方讓白生平休息。
“乖女兒……”
白生平牽起雲煙的另一隻手:“我前些日子給我們準備了一個避風雪的地方,沒有多遠了,我們先去那吧。”
他知道婉婉也是身心俱疲,這世道最是磨人,更何況是在這又黑又冷的夜裏。
雲煙自然也不是身嬌肉貴非要人背着才行,一家三口默默的向山裏行進。
走到婉婉之前藏身的地方,大石頭和小石頭兩個人守着糧袋抱在一起取暖。
在逃出驿站之後,婉婉也将白生平要做的事告訴了他倆。
大石頭和小石頭見白生平平安歸來也是滿心歡喜,姐弟三人再度重逢更是抱在一起抱頭痛哭。
等他們一家人找到白生平準備的藏身地時,一家人都已疲憊不堪。
那是一個小小的山洞,被白生平用柴禾擋着。裏面放了一些白生平事先準備好的取火之物,篝火生起之後,白生平終于能夠松了口氣。
但一松神,他整個人眼前一黑,昏死過去。
婉婉和三個孩子見到這一幕都撲了過去,然後才發現,白生平身上的血水已經凍成了硬硬的一層甲。
婉婉在地上鋪好了褥子,才趕緊将白生平放了上去。脫下白生平身上的衣衫時,看到眼前的一幕不由的捂住了嘴巴。
白生平身上新傷舊傷密密麻麻,舊傷是他在戰場上留下的,而新傷是之前被府兵們打的。
婉婉急忙讓大石頭和小石頭去弄一些幹淨的雪,放在自己帶出來的那口鍋裏煮。
四個人忙了大半夜才将白生平身上的血漬擦掉,沒有了那些血漬,白生平整個人看起來蒼白無比。
傷口處血肉猙獰,婉婉不知道他是怎麽帶着這一身傷把雲煙帶到這裏的。
她把幾件衣衫撕成布條綁在白生平的身上,她沒有藥,想到白生平受了這麽重的傷卻隻能靠自己熬過去就淚流不止。
一家人守在篝火旁守了白生平一夜,可是一整晚他都沒有醒過來。
當白生平睜開眼的時候,已經是第二日的傍晚。他看見婉婉在鍋裏煮着什麽,雲煙在一旁幫忙。
白生平支撐着坐了起來,看着眼前忙碌的兩人傻笑。而這時大石頭和小石頭也抱着柴禾從外面歸來,見白生平醒了過來扔下手中的柴禾就撲了過去。
“爹!”
“娘,爹醒了!”
白生平将兩個兒子抱在懷裏,用自己的體溫爲兩個人驅寒。
他忽然覺得,現在這樣,才有了家的感覺。
以前雖然一家人住在老爺家,但卻和棚中的牲畜無疑。隻有現在,隻有此刻,是完完全全屬于他們一家人的。
看着四個人圍在自己身邊噓寒問暖,白生平也不覺得身上的傷疼了。
“爹,你一直傻笑什麽呢?”
雲煙舀了一碗煮爛了的餅子湯放在了白生平的手中,白生平能醒過來讓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爹就是高興,高興……”白生平這幾十年從未有過像今日這樣的高興,豆大的淚珠不自覺的劃過臉頰落在碗裏,這或許就是幸福吧。
“爹你傻了,高興還哭。”
可嘴上說着,雲煙卻也是抱着白生平大哭,苦日子,似乎真的一去不複返了。
“丫頭,你娘……”
白生平想要把雲煙親娘的事告訴她,卻被雲煙止住了話頭。
“爹,我娘不就在這裏嘛。”雲煙拉住婉婉的手,膩着在她身上用臉蹭了蹭。
婉婉眼中也閃着淚花,在白生平昏睡的這段時間裏,大石頭小石頭主動和她姐姐說了這幾個月來發生的所有事。
雖然三人提到他們親娘的時候又哭了很久,可雲煙也像那兩個孩子一樣,接受了婉婉。
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有人對你好,如果有,那除了家人還是什麽呢?
第三日,白生平不顧其他人反對要離開這裏,這裏終究不是家,而朔城那裏肯定會派人來追他們,現在的白生平,沒有力量在那些人手裏保護她們。
婉婉攙扶着一身傷的白生平,三個孩子背着他們僅有的家當,逃往了深山中。
白生平說,那裏會有他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