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幾個跳躍,站在了高處,從這裏看向谷裏,裏面的景象一覽無餘。
阿凝的劍法不算高深,在尤見過邱劍臨還有白落塵的劍術之後,她的劍法,甚至可以用“簡陋”來形容。
但是阿凝的劍法簡單而又純粹,它經曆過戰争的磨砺,隻爲殺人而生。
教導阿凝劍術的老師或許是個劍術高手,但是他手中沾染的血腥可能連阿凝的零頭都不到。
在戰場上,用最小的代價去獲取最大的殺傷,這便是阿凝劍法的核心。
再加上她有内力支撐,便能做到堪比煉氣士的恐怖戰績。
隻是現在,阿凝的内力不再是她劍術的陪襯,即便她胡亂揮出一劍,在軍陣中也再無敵手。
那劍又是什麽?
劍是陪襯麽?阿凝的内力之強即便是陳猛也要側目,劍法似乎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
可阿凝不這樣想,不是劍法不夠強,也不是她已經強到不需要劍法的地步,而是,她的劍,還不夠強!
她的身邊有一位好老師,雖然并沒有真正教過她什麽,但是偶爾展露出來的東西,就能讓她受益匪淺。
她偷師偷的理直氣壯,隻要她見過了更廣闊的世界,就不會讓自己局限在自己狹小的世界觀中。
尤告訴他,不過是個陳猛而已。天下至強的地境煉氣士,不過如此麽?
阿凝以前從未見過比地境煉氣士還要強的存在,所以她不敢妄下定論,即便是她的父親,也是一直困頓在地境。
再往上,似乎就是天塹。
但是尤告訴她,那隻不過是一道小坎罷了,然後,他證明了自己。
無論在來到白國之前的尤看過多麽絢爛的風景,現在在阿凝面前的,是一個時刻在默默忍受着自己傷勢的人。
即便他恢複了一點實力,也不過是比之前的自己強一些罷了。
可是連自己都無法破開的道域,尤隻需要三劍就差點要了陳猛的性命!
那三式劍招,尤所用的力量不會超過他現在本身具備的内力,那是遠遠弱于阿凝的内力。
可是卻能引動道之力,甚至是碾壓地境煉氣士道域的道之力!
那是劍法本身的力量,存在即是道。劍法一出,便能引動道之力,那才是真正的劍法。
那才是阿凝的目标!
尤曾告訴她和白子墨,無論是練武還是煉氣,最終的目标都是求道。
兩條不同的山間小徑,指向的是同一處山巅。阿凝現在隻不過是剛剛走到了山腳下,若她故步自封,對現在的實力洋洋自得,她便永遠隻能待在山腳之下,無法做到自己想做的事。
遠處的尤看得分明,阿凝的劍法漸漸失了章程,她似乎正在努力跳出自己以前對劍的認知。
破繭重生說起來簡單,但是每一隻破繭的蝴蝶,經曆的都是一場生死曆練。
阿凝想要打破以前的自己,以求獲得新生。
她開始将自己真武境巅峰的力量灌注到若離之中,讓她的劍法擁有比以前更甚十倍百倍的力量!
但是,不夠!
所有的技巧都在與曾經不匹配的強大力量之下失去了應有的作用,阿凝以前的劍法是用最小的力量去獲得最大的殺傷效果。
但是現在,她能輕而易舉做到以前拼盡全力也做不到的事。但那隻不過是是胡亂的宣洩着自己的力量罷了,談不上什麽劍法的精進。
劍氣在山谷中肆虐,無論是樹木還是山石,甚至是山體本身,在阿凝的劍下開始分崩離析。
一道道劍痕烙印在山體石壁之上,雜亂無比。如同被一股風向不定的狂風掃過,沒有來處,也不知去處。
尤有些擔憂,阿凝太着急了。她的突破雖然是水到渠成的,但是她的野心卻不止如此。
若是僅僅去突破自身内力,阿凝應該早已能跨入歸一境,而且是以真武境踏入的歸一境,初期就有比拟普通歸一境後期的龐大内力。
可是阿凝的氣息變得混亂,實力不升反降,這已經是在走火入魔的邊緣。
阿凝想要自己的劍法匹配自己的力量,可是她的力量太過龐大,想要獲得與縱橫二劍相匹配的劍法何其之難。
在後世,大門派中的功法與絕技,都是經過無數年數十代的人磨練之後才會相互契合。
可是阿凝從通明境初期到歸一境,僅僅用了兩個多月,她對自身力量的認知早已模糊。
而她的劍法,與她的契合度早已失衡。
阿凝迫切的想要找回這種平衡,但是她的磨砺還遠遠不夠。尤知道阿凝爲什麽要這麽做,白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她背負了那麽多人的命運,她不想在自己明明有能力去做些什麽的時候,卻因爲自身的問題而留下悔恨。
可這樣做,是在拿自己的命在進行一場豪賭。
風聲依舊淩亂,隐藏在風聲中的劍鳴漸漸變得低沉。似是陷入泥沼中的走獸,不甘的進行着最後的嘶吼。
尤遠遠的看着遠處那個不斷揮劍的身影,她的速度越來越慢,劍上的力道也越來越小。
她身上的氣息在消退,原本隻差一步便是歸一的絕頂内力,像是剛剛決了堤的洪水一樣,雖然來過,但已不知去向。
漸漸的,連劍氣都消失了。風聲徹底成了這天地間唯一的聲音,阿凝的存在已經徹底被掩蓋。
山谷裏一片狼藉,那是阿凝的傑作。但此時,她的内力已經跌落求真境,落入通明境之中,而且仍在不停的墜落。
但是阿凝沒有停下,即便手中的劍已經沒有多少殺傷力,但她仍然一劍又一劍的劈在空出。
石壁上已經不再出現劍痕,山谷中的草木似乎與風聲一起在嘲笑着這個不速之客。
她以爲自己能在毀滅中新生,但最終不過是,與被她毀滅的一切一同毀滅罷了。
尤幾度上前卻又停下,因爲阿凝還沒有放棄。尤不知道她現在的狀況如何了,癫狂過後,她體内的經脈也許同這片山谷一樣淩亂不堪。
她試着去走通無人走過的路,她知道無盡的黑夜之後就是光明,但是,她卻在黎明前倒下。
阿凝停住了,體内丹田變得幹涸,氣穴也如同即将熄滅的星辰。
手中的若離變得沉重無比,原本如指臂使的兵刃,現在也是如此陌生。
阿凝如同一尊雕塑一樣站在原地,尤很擔心她但是卻無法上前。
因爲阿凝還沒有倒下,那是她的選擇,所以尤選擇相信她!
蝴蝶破繭的過程是艱難的,但是作爲旁觀者,任何多餘的動作,都會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
阿凝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那是她選的路,那是她選擇的宿命,她已經準備好爲此付出代價!
阿凝擡起頭看着漫天星鬥,身上很多地方酸脹難忍。寒風從領口袖口鑽進去,冷冽刺骨。
手中的若離如此沉重,讓人想要就此丢棄。
可是,她已經選擇過一次了啊。她拿起劍,不是爲了放棄。
很多年前的那個小女孩,抱着沉重的木劍,星夜啓程,即便再寒冷的風也不能讓她的腳步停止。
這麽多年過去,她從未忘記,自己的初心。
阿凝睜開眼睛,仿佛看見了一個個子小小的小女孩,她抱着一柄木劍,看着自己。
兩人的眼神都很堅定,她拿起劍,就是爲了擁有改變世界的力量!
一個人的道,便是一個人的心。道是世界之力,道亦是心之力。
阿凝此刻徹底變成了一個普通的女孩子,身體裏沒有了超脫凡俗的力量。
可是阿凝放棄了嗎?她問自己。答案是沒有,她永不放棄!
世間唯信念永存,力量不過是陪襯。她即便失去所有,心中所想,卻永遠無法被磨滅!
即便她是個普普通通的人,她手中的劍即便隻是凡鐵,但她還是她!
阿凝的精氣神在此刻極盡升華到頂峰,尤仿佛看見一輪黑月自阿凝心中升起,然後黑色褪去,光灑人間!
阿凝不信命,所以改變了自己的命。
武道的真谛就是如此,雖身處無盡黑夜,永期光明!
劍光又起,依然是毫無章法。但細細看去,卻發現,阿凝的劍已經不單單是爲了殺戮而生。
劍光化作了她的羽翼,若離劃過的軌迹,有一種莫名的玄妙之感。
那感覺仿佛亘古長存,永恒不滅!
尤在阿凝的劍法裏感受到了道韻,是與源的九條大道完全不同的道韻,也與異神太上的四極道韻不同,這是一條新生的道!
但是這條道連雛形都沒有,它隻是阿凝心中的意念,如夢似幻,雖真亦假。
但是随着阿凝心中所想,它正在從虛無之中跳脫而出,它要煉假成真!
這片虛幻的道韻如同一幅畫卷,而阿凝就是那個以天地爲布帛,以手中的劍爲畫筆的畫師。
道自她的心中而生,又通過她的劍顯現出來,她的劍舞動間已經可以影響到道之力。
但是,還不夠!
她的心是真的,但是她的道卻是假的。她想走出一條前人從未走過的路,足以向整個世界證明自己的路!
“劍不是我的道,既定的命運也同樣不是我的命!”
“我的道,是天下之大皆可去得,我的道,是我命由我不由天!”
“我唯願這世間,再無命中注定!”
“我想要力量,去改變不應有的壓迫與不公。”
“力量不是劍,亦不是任何可以殺人的東西,而是一顆敢于反抗、永不屈服的心!”
“我的道,便是武,偉力生于自身,将自己的命,用力握在自己手中!”
尤的視線裏,一片金光自谷中而生,如同天地授道的場景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