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拿下來。”阿凝不依不饒。
“好吧。”尤再次與阿凝面對面,臉上的疤痕在夕陽的光芒下一覽無餘。
三四道彎彎曲曲的裂痕将尤的臉整個覆蓋,如同碎裂的玉石。
尤有些不自在,阿凝離他越來越近,兩人之間的距離再也不存在。
突然尤感覺到自己的臉上一陣冰涼,一根手指附上了他的臉,在其中一道傷疤上緩緩劃過。
尤還是第一次離一個女孩如此近,近到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我想起來了。”阿凝輕輕的說了句,然後後退兩步從新拉開兩人的距離。
“想起什麽?”尤摸摸臉上阿凝手指劃過的地方,想必是極醜極醜的一道傷疤。
“我想起了在何時、何地見過你。”阿凝盯着尤的眼睛。
“哈?”尤沒想到阿凝真的見過自己,可自己确實是第一次在這個時空見到了阿凝。
“很多很多年前的一個清晨,我看見你握着一柄劍,殺向了一頭隐藏在黑暗中的巨獸。”
“那時候,整個天空都是你。”阿凝終是想起了,那個場景最近在自己的記憶中浮現的次數越來越多,也越來越清晰。
若不是尤現在如此落魄,臉上疤痕密布,她應該早就能想起來的。
對于阿凝來說那是很久以前的記憶,對于尤來說,虛實交界的經曆就在昨日。
他在向時間長河借力的時候曾經打開了無數的時空隧道,就是那時阿凝見到了他嗎?
“所以,是你嗎?”阿凝自然是問尤那個巨人是不是尤本人,那巨人誇張到即便遠隔不知多少萬裏也能清晰的看到他的面貌。
“你在說什麽啊,我怎麽聽不懂?”尤打着哈哈,他并不打算承認。
“你身上的傷,就是那時候留下的對嗎?”阿凝不知道怎樣才能造成尤現在的一身傷疤,仿佛整個人是硬生生拼湊出來的一樣。
“……”尤無語,并沒有承認呢還,這一臉笃定的樣子是要鬧哪樣啊,女人的直覺?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不想說也沒關系,我隻想謝謝你。”阿凝放棄了追問,雙手搭在城垛之上。困擾她多年的疑惑似乎有了答案,讓她整個人都輕松了下來。
她一直以爲,那隻是個夢。可她又不願意相信,那隻是個夢。
“謝我什麽?”尤被阿凝的一番自問自答搞的心裏慌慌莫名其妙。
“謝謝你告訴我,這個世界并沒有那麽絕望。”阿凝說完這一句話就默默的看着遠方,夕陽掙紮了好大一會兒終于支撐不住掉落在了地平線之下。
星辰接管了天空,如輕紗般的雲懸挂在天穹,星光在無邊夜幕之上跳躍,似要告訴躲在黑暗中的其它存在,我們并不孤單。
“你很……絕望嗎?”尤看着阿凝,這幾日裏,他知道了她是一個内心強大的戰士。
她在戰場之上所向披靡,所有爬上城頭的陳國士卒在她手裏走不了一招。
這也是陳猛近日裏攻城次數越來越少的原因,白應武和他兩員主将不出,沒有人是阿凝的對手。
阿凝雖不是煉氣士,可是陣斬數百人完全不在話下。他們拿阿凝沒有辦法,陳國的士卒隻要見到這個披着白披風的将軍就退避三舍,士氣大降。
可是,如此強大的一個人,她會絕望。
“曾經絕望過,可是看見你在天空的戰鬥之後,我知道這個世界并不是我看到的那樣,它很大很大。而你讓我看到了希望,讓我知道我可以去改變看到的那些,不公。”阿凝曾經以爲這個世道是個無法反抗的龐然大物,她如此弱小、絕望。
可是她在最無力最迷茫的時候看到了撐起整個天空的巨人,這凡間的不公對于他來說,不算什麽吧。
那時阿凝就放下了心中的絕望,拿起了劍。天空的巨人就是她的方向,她不求自己能擁有如同巨人般撐起天空的力量,但她會拼盡全力變得強大,用手中的劍,去撕碎這世間的不公!
晚風吹過阿凝緊了緊自己的披風,城頭和遠處的營帳都已經點亮的火把。
尤默默地看着阿凝,雖然他不知道阿凝經曆了什麽,但卻知道。她和自己一樣,也是滿身傷痕。
“去休息會兒吧,夜還很長。”尤看向阿凝,摘掉面甲的她就是個柔弱的小姑娘,而不是馳騁戰場的大将軍。
“如何才能像你一樣,劍如長虹,碎裂蒼穹?”阿凝問道。
“我并沒有承認……”尤無語,這已經是坐實他的身份了啊。
“我相信我自己看到的,你可以選擇不說,也可以選擇騙我。”阿凝抱着若離,她後來找過黑虎寨活着的土匪們,尤似乎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他身上的傷跟他們沒有關系,還是瘸子把這個傷的很重的人救回來的。
“我……不能說。”尤最終還是承認了,他像是一個幽靈一樣在時間長河中逆流而上。
他一直是一個人在戰鬥,他也想有人能了解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
可他并不想把真相告訴阿凝,那不是她該接觸到的東西,世界的真相意味着真正的絕望和危機。
看着她充滿希望戰鬥着、活着的樣子,就是他戰鬥的理由。
阿凝有屬于她自己的命運軌迹,成爲武祖什麽的。這一切的一切早已成定局,他不需要去改變什麽。
“所以那巨獸是什麽?大到根本看不清它的全貌,我怎麽從來沒有聽人說過世間有這種巨獸?它要做什麽?它死了嗎?”阿凝突然轉過身來,一連串的問題砸到尤的臉上。
尤語滞,得寸進尺了喂!
阿凝眨巴着眼睛,這些問題困擾了她很多年。她沒有朋友可以分享,當她來到軍營的時候,所有人都敬畏她是主将的女兒,與她保持着距離。
當她偶爾回到白都的時候,以前的玩伴也是三言兩語就無話可說。
她父親死後,她就再也沒有和人這樣聊過天了。
她在尤的眼睛裏沒有看到對她的敬畏和疏離,就算尤不是天空的那個巨人,她也會與他這樣安安靜靜的聊天吧。
“你想知道?”尤探着腦袋問道。
“嗯嗯嗯嗯。”阿凝不住的點頭,她的好奇心已經完全被尤勾起來了。
這個世界上不隻有王權鬥争,也不是隻有戰争、饑餓和貧窮,它有絢麗的一面,就如同多年前的那個清晨她看到的那樣。
而現在,能給她答案的人,就在眼前。
“我不告訴你!”尤縮回腦袋往後跳了幾步與阿凝拉開距離,他覺得她要是多笑笑會更好看。
“告訴我嘛。”阿凝語氣中帶着祈求,突然她又覺得這樣不合适,迅速又把一張臉冷起來。
“别老扳着一張臉,都有皺紋了。”尤見阿凝并沒有要把他怎麽樣的意思又湊了過來。
“是嗎?”阿凝聽到這話急忙去摸自己的臉,她拔出若離,清冷的劍面上映出一張精緻的臉。
哪有女孩子隻愛劍不愛美的,她隻是需要握緊這把劍罷了。
“騙你的,隻是覺得你笑笑會更好看。”尤看着阿凝如臨大敵的樣子不由得好笑,這哪是大将軍,分明就是一個小姑娘。
她背負的東西太多了。
呲的一聲,若離歸鞘。阿凝磨牙的聲音響起,她突然覺得她好像記錯了。
那個敢沖向黑暗的人,不應該是這樣一個壞胚。
“你的傷是和那巨獸戰鬥後留下的?”阿凝向尤這邊挪了幾步,走到尤的身旁。
尤對阿凝的小心思恍若未覺,随口答道:“算是吧。”
“那你現在是不是沒有那麽厲害了?”阿凝探着頭往城樓下面看去,尤被她這舉動吸引,以爲下面有什麽東西,也跟着探出身子去。
可是下面黑洞洞的什麽都沒有,戰場之上隻有野狗偶爾吠兩聲。
“哦。”阿凝拖着長音哦了一聲,悄悄走到尤的身後。
沒等尤回過頭來就感覺雙腳離了地,阿凝跳上城垛,伸手拉住尤背甲上的縫隙把他提溜到了城垛上。
尤雙手按在牆上不讓自己掉下去,可是阿凝的内力現在比他強,他根本無法掙脫開。
“你這是要鬧哪樣?”尤欲哭無淚,現在阿凝隻要一松手他就會摔倒城外,雖然不至于摔死但這高度……掉下去肯定賊難受。
“我長這麽大,還沒有人敢欺負我。”阿凝氣鼓鼓的,周圍的士卒都被她這舉動吓到了。
他們的主将,那個冷冰冰的戰場殺神,半蹲在城垛之上,一隻手提着左軍的鬼将軍。
“我沒有……”尤說得有氣無力的,他隻是開個玩笑。
“我生氣了,哄不好的那種。”阿凝的手往下放了放,尤本能的揮動的手腳,可惜掙脫不開。就算掙脫開了,也要摔個嘴啃泥。
“你答應我一件事。”尤不再掙紮,他知道阿凝不會把他扔下去。
“什麽事?”阿凝把尤拉回來放到地上。
“我告訴你的東西不能告訴别人,不然會有很大的麻煩。”阿凝執着于想要弄清楚很多年前發生了什麽,而尤,其實也很想找個人分享一下自己經曆的事情。
既然阿凝發現了他,既然他與她相識,也許阿凝就是那個人。
“從哪裏說起呢,就那頭巨獸吧,它是一頭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