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凝認識的張豐年,是個儒雅睿智的中年人,雖是手握重兵的将軍,但他身上卻沒有那麽重的殺伐之氣,反倒像一個文士。
可是他現在的目光,仿佛能吃人。
阿凝不閃不避盯着張豐年的眼睛,他能想到的事情,阿凝在這短短的時間裏同樣可以想明白。
阿凝猜不透的,隻是張豐年的想法。阿凝知道,張豐年一定有了自己的定論。
但是他不說,卻要對自己步步緊逼。阿凝知道,這個右軍主将之位最有力的争奪者,終究還是出手了。
其他幾個副将不過是通過元化徐子厚等人的問題來挑自己的刺,這種手段,阿凝并不會懼怕。
但是張豐年不同,他的手段堂堂正正。若其他副将隻是在找阿凝的過錯,那張豐年問她要的,是作爲一軍主将的資格!
“我與白将軍打的交道不多,對于他的個人品行不甚了解,況且一個人在王位面前能做出何等事宜,阿凝也不敢妄下猜測。”阿凝雖然跟着徐定邦在軍營裏呆了很多年,但是關于白應武此人她隻是聽的很多,見面不過寥寥幾次。
最近的一次,還是在白伯賢授她大将軍印绶的朝堂之上。那時白應武被白伯賢下令召回,來參加這白國一等一的重要大事。
在朝堂之上,即便白應武隻是站着不說話,也像是一隻收斂氣勢的猛虎。
滿朝文武包括白伯賢,在他面前就像是一隻隻溫順的綿羊。
阿凝一直躲在徐定邦的身後,從未如此近距離的見過與他父親齊名的左軍大将。
而白應武,是她與白伯賢的假想敵。白伯賢之所以讓她執掌右軍,就是爲了與白應武對抗!
阿凝還記得白應武看自己的眼神,很平靜,視阿凝自己如無物,根本沒有将她視作對手。
白應武與其他人一樣,并不認爲阿凝可以執掌右軍。他三言兩語,就讓白伯賢将右軍拆開散落各處。
阿凝這個右軍大将軍上任的第一天,就要面臨無兵可統的窘境,都是因爲白應武在朝堂之上的發難。
話鋒一轉,阿凝繼續開口:“白将軍乃我白國之棟梁,抵禦陳國十幾年,我父在時也常說白将軍乃是我白國之盾,我白國境内的安甯離不開白将軍的犧牲。”
盡管白應武在寒城戍邊十幾年是因爲白伯賢對他的猜忌,但是白應武并沒有因此起兵反抗,反而盡心盡力的守衛着白國的國門。
“如張将軍所說,白将軍與陳猛在寒城之外會晤是一個既定事實,但談的卻未必是有損我白國之事。”阿凝斟酌着語句,不偏不倚。
“那依将軍所見,該當如何?”張豐年的目光變得溫和,到目前來看,阿凝的表現還算不錯。
無論是氣度還是心性,都不似她這個年紀的小姑娘,畢竟阿凝也是個身經百戰之人。
但是這個問題始終都要解決,阿凝解決不了,那她就無法勝任右軍主将這個位置。
“依最壞的打算來看,若白将軍與陳國達成了協議,那現在豐邑已經是兵戈相向的局面,畢竟寒城距豐邑也不過是五六日的路程,全力行軍隻會更快。”
“自白将軍與陳猛會晤那日算起,也差不多有五六日了。張将軍,你們的人馬來得早,斥候可在前面探得有兵馬行軍的迹象?”阿凝問道,他們這些人距豐邑的距離不一,到達的時日自然不同。
“不曾,我白國境内,尚還安穩。”張豐年如實答道,他是個行軍打仗的老手,隻會比阿凝想的更周全。
“那依最壞的打算來看,我們還有五日的時間來做出應對。”如果白應武真的與陳國合謀,想必也不是當下力斷的就要發兵白都。
既然斥候沒有探得左軍的動向,那白應武也許并沒有流言中的那麽不堪。
“張将軍,我會馬上動身前往寒城,與白将軍一見,豐邑就交到張将軍的手裏了。”阿凝說出了自己的決定,無論怎麽猜測都是以最壞的打算來判斷白應武的所爲。
但如果白應武沒有與陳國合謀呢?右軍晚去一日,寒城就有可能失守。
到那時,就真的要與白國共存亡了。
“将軍不可,将軍乃是我右軍統率,怎可有半點閃失?”張豐年怎麽能看不出阿凝想要做什麽,因爲這正是他打算要做的。
不能輕易放棄白應武和左軍,這正是他們待在豐邑的主要原因。
但是他們也不能輕易将右軍開赴寒城,他們必須做好最壞的打算,不能送羊入虎口。
阿凝去往寒城,自然是去探尋這些流言的真相。僅僅憑借一些流言就去斷定一國之大将,未免太草率了。
但這個人不能是阿凝,再怎麽說,阿凝都是右軍主将。她乃是白國君主親封,就算這些個副将再怎麽有怨氣,也要認那大将軍印绶,不然與謀反何異?
一旦阿凝有了什麽閃失,而右軍又将群龍無首,他張豐年再怎麽有威望,也不能憑借威望就調動整個右軍。
到時候敵軍來襲,本就一盤散沙的右軍,将毫無抵抗之力。
按照張豐年所想,若是阿凝沒有主見,他便會聯合這些副将上書白伯賢,右軍乃國之重器,希望君主能重新考慮右軍主将的人選。
但在這之前,他會盡全力讓白國度過這次危機。他首先要做的,也是前往寒城,去見一見那左軍大将。
若是白應武未曾與陳國合謀,那他自然會讓阿凝帶着右軍前往寒城共同抗敵。
但若是真如流言中的那樣白應武已經有了不臣之實,那他就會讓人傳信阿凝,帶着右軍一刻都不要留的趕往白都,借着白都那厚重的城牆,來殊死一搏!
但是這樣的話,張豐年想必就無法平安歸來了。就算白伯賢要将阿凝從主将之位上換下來,那也不是他張豐年來坐了。
可是現在阿凝要做出與他同樣的選擇,他還是有些欣慰的。眼前這個柔弱的姑娘,雖然是憑借她父親的餘蔭還有王室龌龊才坐上這個位置的。
但是她本人,卻并非如他們這些副将想象中的那樣,不配做右軍主将!
此時的寒城,如同一張張開的巨口,等着人往裏面跳。阿凝若要去見白應武,是一步險棋。
若白應武已反,她便是那棋盤上的棄子。但是這樣的話,右軍就有了更多反應的時間,去做出正确的應對。
以自身爲棄子,隻身赴敵國,這豈是一般人所爲?
而這個選擇并不是張豐年給她的,而是她自己決定的。阿凝此舉足以證明她能正确的認清局勢,武力與謀略,更有如此膽識,作爲一個主将她還需要證明什麽嗎?
難道非得她是男兒身?張豐年反對阿凝做右軍的主将與她是不是男子無關,一切都是爲了白國的社稷。
“思來想去,隻有我是最合适的人選。”阿凝一開口張豐年就洞察了她的心思,但同樣的,阿凝所要做的事,也隻有張豐年看懂了。
“末将願代将軍前往寒城,将軍隻需坐鎮豐邑,統領全軍即可,吾等願爲将軍馬首是瞻!”張豐年突然抱拳向阿凝施禮,看的其他的副将一愣一愣的。
“張将軍,你這是?”段天明不知道張豐年的态度爲什麽會有這麽大的轉變,他與阿凝這一問一答間衆人也明白了阿凝是要做什麽事。
不就是去找白應武問個究竟嘛,随便派個令使不就可以了?無論是阿凝還是張豐年親自以身犯險,并不妥當吧。
而且,什麽是以阿凝馬首是瞻?張豐年這是在向阿凝表忠心?
段天明神色不定,若張豐年認可了阿凝要那阿凝這主将之位就算是坐穩了。
她自己手中那三千人馬再加上元化部,再有張豐年的三旅人馬,右軍已被她掌握大半。
就算段天明三人想打什麽主意,也無力去更改這個事實。
段天明想不明白,張豐年爲何突然就如此作态?他不明白,張豐年再來此之前,就已經分析好了各種局勢,以及想好了如何應對。
他隻想知道,阿凝作爲右軍主将,将如何面對此次的危機。他不是來争權奪勢的,他隻想讓白國國泰民安。
阿凝的應對讓他很滿意,她有統領一軍的氣度與實力,若這次是他給她出的一個考題,那阿凝的答案無疑超出了他的預期。
誠然想要探得白應武的虛實委派令使去就可以了,沒有必要讓阿凝或者他去冒險,但是此舉并不妥當。
因爲關于白應武的那些,仍然隻是猜測。他們不能僅憑猜測,就去踐踏一個将軍的赤膽忠心!
如果白應武沒有謀反呢?他們派一個令使過去難道是要羞辱于他嗎?
就說我們願意相信白将軍願意爲白國揮灑熱血,卻連一點點的信任都不給?
不讓右軍前往,是局勢所迫,右軍絕不可輕動。但是這去見白應武的人選,必須能讓白應武受到一個将軍應有的尊重,從而理解他們不将右軍開拔寒城的所爲。
張豐年雖然隻是個副将,但是以副将之身去見白應武,應該足以表達出白伯賢和白國對白應武的信任與尊重。
但是,最合适的人選,整個右軍之中,确實隻有阿凝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