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哈台坐在主駕駛位上，系好了安全束帶，多少有些手足無措。看着按鍵密布的操作版面，任何一個沒有駕駛經驗的人都會覺得頭皮發麻。

“我該怎麽進行操作？”他雙手懸空問道。

卡爾勒擡起沉重地眼皮回答道：“眼睛盯着舷窗，有情況喊一聲。除此之外，什麽也不要做。”說完，他便沉沉睡去，蒂娜也睡着了，安東尼藥勁兒還沒過。

呼噜聲很快便此起彼伏。

蘇哈台的心非常安甯，他覺得很詫異，因爲本不該如此。不知爲何，他的心理素質提升了許多，他也隻能把這結果歸功于剛剛持續了個小時的冥想。

他靜靜地盯着舷窗之外遙遠地恒星，目力集中。

恒星的光芒拉成絲絲長線，時而發散，時刻凝聚。這種感覺同在冥想狀态中時有異曲同工之妙。蘇哈台隻覺得自己的專注力和精神力量都得到了極大的加強。

他從未感覺如此集中過，這一盯，就是數小時，毫無倦意……

直到安東尼渾身一顫，猛然驚醒。

晃神間，他吧嗒吧嗒嘴，喃喃道：“我明白了……蘇哈先生，我終于想明白了，我知道剛剛那巨大的臀部橫切面是怎麽回事兒了。”

“怎麽回事兒？”蘇哈台眉頭微微一皺，問道。

安東尼抻了個懶腰，坐直身體，眯着眼睛看着舷窗之外，反問道：“我說，這模拟實驗到底什麽時候結束？”

“先說說臀部橫切面吧。”蘇哈台試圖轉移安東尼的注意力。

安東尼點點頭道：“是的，蘇哈先生，沒錯，那是很奇妙的現象。我之前覺得……不可接受，因爲在常規物理法則下，那種東西是不可能存在的。”

“怎麽說？”蘇哈台見縫插針道。

安東尼對向蘇哈台解釋那現象這件事生出了極大的興趣，他聚精會神地講了起來：“那東西是四維世界物體在三維世界的投影。”

他盯着蘇哈台的側臉，頓了頓，繼續解釋道：“在經曆星際傳輸的時候，我們都被分解成粒子流了，包括飛行器外的那個技術員，隻不過我們被還原得比較完整，但技術員卻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

“技術員的下半身被拉扯成四維空間才能存在的物體，剛剛我們看到的星空中的巨大臀部橫切面，隻不過是它在三維空間中的投影。”安東尼覺得他已經解釋得夠清楚了。

可蘇哈台仍然聽不明白：“你的意思是說……那是個影子？”

“沒錯，影子！”安東尼繼續解釋道：“人類的觀感和思維，是無法觀測和想象得了四維的物體的，我舉個簡單的例子你就明白了。二維世界中的一片正方形，在一維世界的投影，就是一條線。而三維空間内的一塊正方體，它在二維平面上的投影，是正方形的樣子。二維世界的事物，無法在一維世界被觀測到，而三維空間的物體，也無法在二維世界被觀測到。”

蘇哈台還記得技術員下半身側面的樣子，那是無數互相分離的切片組成的巨大下半身。

聽了安東尼的解釋，他多少有些明白了。

也許技術員的下半身此刻仍然被困在人類無法觀測到的四維空間之中，被拉扯扭曲成四維物體該有的樣子，但它的投影卻在三維空間裏顯現了出來，就好似一塊正方體的影子，落在了紙面上。

突然，一個圖形在蘇哈台腦中顯現出來。

在他的現象中，于一方時空被完全扭曲，廣義物理失去力量的空間中，一條被扭曲得不成樣子的，失去内外之分的人類下半身的形象，憑空出現。

他無法形容這樣的圖像，他甚至無法觀測到這樣的圖像，但他卻将它想象出來了。

它看上去……有些像某些書中所描述的，大天使原本的形象。

600條腿，480顆膝蓋，1080雙腳……如此多的事物重重疊疊彙聚在一起，卻又互不幹涉，互不交融，它沒有表面和裏面之分，沒有邊緣，沒有連接點。

從這條腿，可以直接抵達另一條腿，另一顆膝蓋，另一雙腳。

每一個點，都互相關聯，但絕不相交。

而它在三維空間中的投影，就是那巨大的，一片片的橫切面組成的人類下半身。蘇哈台隻需要将想象出來的四維空間圖像投影在三維空間中，便極度準确地将它一層層降維了。

他驚訝于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安東尼不愧是個搞科研的，竟能對無法觀測到的事物進行推斷和猜想，而且還猜對了。

第二件事便是，自己爲何會如此輕而易舉地理解安東尼的解釋，而且還能通過想象、推導，去印證安東尼所說的推斷的正确性。

就仿佛蘇哈台突然掌握了這方面的天賦。

他驚訝得嘴巴微張，合不上口。

安東尼皺着眉頭盯着蘇哈台的臉，他現在很擔心蘇哈台會聽不懂他的話。可是下一秒，蘇哈台說出來的話，卻讓安東尼渾身的血液都沸騰起來了。

“被拉扯扭曲的下半身，在四維空間當中，是不是……沒有體積？而隻是個弧面，而且沒有内外之分？”蘇哈台試探着問道，他所掌握的專業術語限制了他對想象事物的正确描述。

“沒錯！沒錯！”安東尼驚叫道：“沒錯，蘇哈先生，從數學上去理解就是這樣的！您真是太神了！”

這幾聲大叫吵醒了卡爾勒和蒂娜。

卡爾勒不滿地睜開眼，直起身，抱怨道：“你們倆在幹什麽？！老天，你們還在讨論這家夥的腿？！”說完，他向後一伸手，一把拽掉了蓋着技術員上半身的銀色帆布。

看到技術員那已經變成绛紫色的扭曲的臉孔和充血的眼睛，彎曲的手指，安東尼目瞪口呆，他終于回想起來之前發生的一切。這并不是什麽模拟實驗。

這是一場沒有歸途的旅程。

剛剛的誇誇其談是建立在一切都是假象的基礎之上，卡爾勒将這個假象擊碎了。

“哇啊啊啊啊——！”安東尼再次精神崩潰，大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