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黑石小徑上,馮亮踽踽獨行。
天色灰蒙蒙的,厚重的雲層壓地馮亮喘不過氣。
兩邊是一望無際的渾濁海洋,水面泛着波浪,細小的浪花打在馮亮的腳面上。
這是哪兒?
馮亮茫然四顧,看着前所未見的孤島似的場景,低聲叫着:“助手?”
雖然有些沒用,但一直陪在馮亮身邊的助手,此時卻沒有應聲。
皺起眉頭,馮亮伸手去摸牛仔褲的口袋。他沒能如願摸到自己的手機,隻摸到了半包發潮的香煙。
“怎麽回事?”馮亮嘟囔着,悻悻地把煙盒丢到身邊的水裏。
輕飄飄的煙盒落在水面上,濺起幾個小水花,随後被海浪席卷着,再次回到了馮亮的腳下。
挑了挑眉毛,馮亮拾起煙盒,扔到了另一邊的海面上。
浪花搖曳着,再次把煙盒送到馮亮面前。
“嘿!”馮亮被這煙盒氣樂了,“我還扔不了個你?!”
一邊說着,馮亮從地上撿起一小塊礁石似的石子,塞進煙盒裏,掂了掂,确定分量足夠,用力地扔了出去。
裹夾了小石子的煙盒浮力小了許多,在海面上砸起一朵水花,不甘地沉沒進海底。
馮亮眉開眼笑:“舒服。”
他伸了個懶腰,開始謀劃下一步的行動。
腳下的黑石小徑似乎沒有盡頭一般,一直延伸到海平面的盡頭,兩邊全是汪洋大海。
馮亮不會遊泳,就算會,他也不認爲自己能遊過這片看不見盡頭的海洋。
于是,他順着黑石小徑,開始往前方走去。
腥鹹潮濕的海風吹在馮亮臉上,走了一會兒,他臉上的輕松漸漸消失。
海風越來越強,海浪也越來越大。一朵又一朵的浪花拍打在岸上,打濕了腳下的路和馮亮的鞋,襪子浸滿了海水,濕乎乎的讓人難受。
馮亮擔心再這樣下去,漲潮的海水會把黑石小徑淹沒,一并吞噬掉岸上的自己。
“我可不想被淹死。”馮亮眉頭緊鎖,加快了腳步,想要快點到達小徑的盡頭。
但他仍然看不到所謂的盡頭,隻看到海浪越來越大,已經打濕了自己的小腿。
行走間,本就不怎麽防滑的運動鞋剛巧踩在一塊濕滑的石頭上,馮亮滑倒在地。一朵巨大的浪花拍過來,吞沒了馮亮的全身。海水的沖擊力打得馮亮身形不穩,在地上打了個滾,差點兒跌進道路邊的海水裏。
“噗啊!呸呸呸!”馮亮吐掉口中的海水,抹了把臉,忽然感到懷中有什麽東西。
是被海浪沖刷過來的?
馮亮低頭看去,自己濕透的胸口上,粘着一個黏糊發爛的煙盒。
“我去!陰魂不散啊你!”馮亮破口大罵。
莫名其妙的來到這莫名其妙的地方,被海水澆成了落湯雞,馮亮早就惱火不已的情緒在此時達到了爆發臨界點,将煙盒和裏面的香煙揉成了碎片,天女散花似的扔進了海裏。
“滾!給老子滾!”馮亮吼着,白色的紙屑灑在海面上,很快和海浪中的白色泡沫融爲一體,讓他再也無法分辨。
“……哼。”冷哼一聲,馮亮艱難的爬起身,繼續走着。
這次的行走愈發艱難——海水果然開始漲潮,渾濁的海水吞沒了整條黑石小徑,水平面吞沒了馮亮的腳踝。
他艱難地在水中跋涉着,即便精疲力盡,也不得不咬緊牙關,不敢放慢速度。
潮水再漲下去的話,我就要淹死在這鬼地方了啊……
馮亮心急如焚,生怕自己會憋屈地淹死。
還好,事情出現了“轉機”。
在水中正走着,馮亮的步伐忽然一頓。
他的右腿,邁不動了——像是有什麽東西纏住了自己的腳踝。
是被沖刷到海面上的海草嗎?
馮亮想着,海水太過渾濁,讓他看不清腳下的情況,不得不彎下腰去摸自己的腳踝。
順着小腿往下,本該摸到腳踝的地方,馮亮沒有摸到預料中的一團海草,反倒摸到了……
一隻手似的東西。
“卧槽!”被吓了一個激靈,馮亮大叫一聲,奮力掙紮着,想要把腿抽出來,卻沒能掙脫那隻手,反倒把自己絆倒在地。
撲倒在地上,馮亮被灌了滿嘴的海水,驚恐地掙紮着。
一下,兩下,三下……
馮亮不斷踢着抓住自己腳踝的東西,忽然感到右腳一輕,成功脫困。
他連忙趔趄地爬起來,低頭看去。
右腳的腳踝處,果然有一個淤青的掌印!
馮亮不敢再耽擱,奪路而逃。
兩邊的海浪愈發洶湧,海平面吞沒了馮亮的膝蓋。
身邊的海水中,毫無征兆地伸出一隻手,抓住了馮亮的手腕!
那是一隻沒有皮肉,隻剩骨骸的手。似乎經曆了海水經年累月的腐蝕和沖刷,手骨呈現出黑黃的顔色,腐朽的不成樣子。
“莫挨老子!”馮亮驚恐地吼着,一邊掙着,一邊用另一隻手去敲打。
這隻手比馮亮想象中的要虛弱的多,早已腐朽不堪的骨骼,被馮亮一拳砸上去,立刻碎裂開來,強度幾乎跟桃酥一般。
馮亮松了一口氣,甩掉手腕上的幾根指骨,正要繼續逃命。
卻忽然看到視野範圍内的海面上,伸出了無數隻手臂。
有些手臂看起來很新鮮,像是活人的手臂一般;有些手臂膚色慘白,表面潮濕光滑;有些手臂泛着水腫,白白胖胖;有些手臂已經開始腐爛,撒落着爛肉和腥臭的膿水;有的手臂已經沒有皮肉,隻剩下被高鹽度海水腐蝕的腐朽骷髅……
無邊無際,海面變成了手的海洋。
海浪咆哮着,沖刷着,将無數隻手送到馮亮的身邊,讓馮亮莫名的想起新浪推手。
但他已經來不及繼續發散思維了——雙手,雙腿,不知幾十隻還是上百隻手攀上馮亮的身體,緊緊地攥住他,讓他寸步難行。
“滾開!滾!别碰我!”馮亮吼着,拼命掙紮着。他掙斷了好幾隻枯骨或腐爛的手臂,卻立刻有更多的手臂湧上來,緊緊攥住馮亮的身體,尖利的指甲嵌進馮亮的肉裏。
它們沒有下一步的動作,也沒有仗着人多勢衆把馮亮撕成碎片。
他們隻是就這樣抓住馮亮,鉗制住他,不讓他逃脫。
馮亮的力氣被無數隻手和不斷沖擊的海浪所消磨幹淨。海水已經淹沒了馮亮的脖子,他仰起頭,驚恐地看着海平面不斷上湧。
“噗啊!”
掙紮時濺起的水花落到馮亮嘴裏,他長大了嘴,想要多吸一點空氣。
一隻大手按上了馮亮的後腦——他看不見那隻手的樣子,隻知道這隻手一定很大,很有力。
大手推着馮亮的後腦勺,似乎已經不耐煩,用力一按,迫使馮亮低下頭,整張臉埋進海水裏。
馮亮不想低頭,想要擡頭挺胸。
但更多的手一擁而上,掐着他的臉,拽着他的頭發,揪着他的耳朵,扣着他的鼻孔。
一隻腐爛的手按在馮亮的眼睛上。馮亮瞪大了雙眼,透過渾濁的海水,從指縫中看到了腳下的場景。
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腳下的黑石小徑開始沉沒,落入海底。
這一刻,馮亮才終于看清——自己一直踩着的,不是什麽礁石堆砌成的小路。
那隻是一隻巨大的手掌上,一根修長的食指。
……
馮亮睜開眼睛,從床上蹦起來,驚恐地吼着,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愣了一下,感受到嘴裏奇怪的觸感,伸手摸去。
自己的嘴裏被塞了一條枕巾。
一隻冰冷的手搭上馮亮肩膀,剛剛經受過“手”的摧殘,馮亮立刻躲開,瑟縮在床角,驚恐地看向手的主人。
小木站在床邊,纖細的手尴尬的舉在空中,眼中滿是疑惑和關切。
和小木對視着,馮亮發呆幾秒,繼而看向周圍。
熟悉的房間和家具,這是……馮遠的房間?
這是……我的家?
伸手抹了把臉,馮亮這才發現自己的臉上滿是汗水。
揉揉眼睛,馮亮用力搖搖頭,清醒了一點,看向小木,聲音沙啞地問道:“我……做噩夢了?”
小木皺着眉,微微點頭。
“……呵。”馮亮苦笑一聲,翻身下床,“沒事,我隻是做了個噩夢……有點真實的噩夢。”
小木神色複雜,想要說些什麽,馮亮卻總是躲着她的手,讓她根本無法表達自己想說的話。
抓起桌上的水杯一飲而盡,幹渴的喉嚨舒服了一點,馮亮努力保持鎮靜,對着小木木笑笑:“衣服挺合适,但還是有點男孩子氣。明天帶你買新的。”
小木一怔,搖了搖頭。
馮亮皺眉,有些不悅:“我說買就買!”
被馮亮陡然提高的音量吓到了,小木木縮了縮脖子,不敢再和馮亮互動。
“……抱歉。”馮亮意識到自己的失态,一邊惱怒自己莫名的暴躁,一邊試圖安撫小木木:“我可能是……起床氣,嗯。那個……我去洗個澡,你要是累的話,就在這兒睡會兒。”
說完,馮亮脫掉牛仔褲,隻穿一條内褲,毫不在意小木木滿臉通紅的羞澀樣子,走出了房間。
走向衛生間的路上,馮亮看到客廳裏的比利——木偶正坐在沙發上,津津有味地看着電視裏的綜藝節目,不時發出一陣刺耳瘆人的笑聲。
“……傻逼。”馮亮罵了一句,走進了衛生間。
即便剛剛被“淹死”了一次,馮亮也仍然對蓬頭中流出的熱水毫無偏見。熱水沖刷掉馮亮身上的血腥味和臭味,沐浴在溫暖的水流裏,馮亮緊繃的神經舒緩了不少。
“呼——”長出一口氣,馮亮仰起頭,看着密密麻麻布滿小眼的蓮蓬頭,輕聲叫着:“助手?”
【我在。】
“我剛才睡覺的時候,有監測到什麽嗎?”
【一段時間之前,監測到您的身體出現過短暫的抽搐,休克現象,持續約270秒。】
“抽搐?休克?”馮亮眉頭緊鎖,忽然沒了洗澡的心情:“怎麽會這樣?”
【缺乏必要組件,無法分析。】助手的回答從沒讓馮亮滿意過。
“缺組件缺組件,到底缺他媽什麽組件?!”馮亮低聲吼着,臉色顯出不正常的酡紅。
【權限不足,無可奉告。】
“艹!”馮亮罵着,一拳打在浴室牆壁的瓷磚上。
到底是怎麽回事?!從啞巴屯傳送回來的時候,系統明明爲我治好了所有的傷勢,我的身體怎麽會如此的……反常?!
先是傳送過後吐出來的黑血——可能是手臂的黑化被治愈後,需要用嘔吐的方式排出體内的有害物殘餘,勉強說得通。
但剛才的夢……
馮亮看向沾滿水汽的鏡子,怔了怔,下意識的伸手擦幹淨鏡面。
鏡子裏,他帥氣的面孔之下,咽喉部位有着一塊略微紅腫的手掌印,仿佛被某人的手扼住過一般。
“?!”馮亮大驚,第一反應是小木會不會趁自己睡覺暗害自己。
但他很快排除了這個可能——小木木的手瘦小的讓人心疼,但脖子的掌印,大得像是奧尼爾的巴掌印。
比利?
也不對,比利的小拳頭跟個鹌鹑蛋似的,和自己脖子上的手印更是天差地别。
馮亮陰沉着臉,對着鏡子裏的自己端詳許久,仍然沒有一點頭緒。
難道,問題出在那塊“碎肉”上?
有可能,助手明明提醒自己,那塊碎肉有極高價值,但在成功收容後,自己卻得到了【0積分】,實在奇怪……
越像越心煩意亂,馮亮關掉水,草草擦了擦身子,裹着浴巾走出浴室。
客廳裏,比利仍然再看一檔馮亮沒見過的綜藝見面,笑得像個殺人不眨眼的孩子。
小木木怯生生的站在旁邊,看着電視機裏的東西,卻不像比利那麽高興,大眼睛裏滿是匪夷所思的費解。
聽到浴室的開門聲,二人齊齊看向馮亮。
比利從沙發上蹦下來,筆直的站好,木質下巴一開一合:“頭兒!您醒啦!要吃點兒什麽嘛?我給您訂個外賣?”
小木木看着馮亮結實的上身,棱角分明的腹肌,和隻有一條浴巾護體的下身,羞紅了臉。小丫頭扭過頭去,但馮亮分明看見她不斷的偷瞄自己。
失策了,就算小木木還是個孩子,但終歸是異性,還是要避諱一點啊……
馮亮想着,什麽都沒說,走回卧室開始換衣服。
獻殷勤的比利無人理睬,被撂在原地,有些尴尬。
他轉過身,看着馮亮的背影消失在轉角處,藍眼睛滴溜溜轉着,不知在想些什麽。
就在這時,家中緊閉的防盜門,響起一串窸窸窣窣的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