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住呼吸,盡可能降低噪音,這樣就不會被發現。
“咕噜——”
巨大的人首蛙身怪物嘶吼着,似乎對于自己兩眼一抹黑的模樣很是憤慨。
老漢佝偻的身軀在身前摸索了許久,什麽都找不到,什麽都摸不見。
這個傻大個兒,明明隻要往前幾步就可以摸到我啊……
馮亮一邊想着,一邊試圖瞄準夫子不斷移動的口器。
明明有如此強大的身軀,健全的四肢,卻甘于困在這潭池水裏,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向前一步……
暫時無法瞄準,馮亮索性放下槍,低頭看向深邃漆黑的潭水。
莫非……
看着夫子身上不斷滴下白色的粘稠液體,落在水面上化作白霧,馮亮感覺自己忽然想通了什麽。
夫子無法離開這些黑色的水!
這家夥終生被困在黑色的水潭之中,隻能靠着白先生送來的祭品,和門生們外出獵食來獲取食物!雖然夫子的本體十分龐大強悍,卻像隻臃腫笨拙的蟻後、蜂後一樣,生産幼體才是其真正的職責!
這種生物群體,“夫子”是核心,負責生育下一代,分泌出這種白色液體,再蒸發爲霧氣,以此逐漸擴大族群的領地範圍,給“門生”們提供越來越大的獵場,以此壯大種群。
和螞蟻、蜜蜂之類的昆蟲很相似。
就在馮亮明白了“夫子”究竟爲何物的時候,人首蛙身巨獸也停止了無謂的摸索,靜靜地站在潭水邊緣,身上無數膿包似的腺體分泌着粘液,不斷增加白霧的體積。
短短一天内的兩次起霧,或許已經讓夫子筋疲力盡。但它明知眼前還有幾個美味的甜點,所以不得不像擠時間一般,努力從海綿中擠出一些水來。
可惜,你不該靜止不動的。
馮亮冷笑着,舉起湛藍玫瑰,準心直指夫子微微咧開的口器,手指搭在扳機上。
“砰!”
槍聲響起,黑暗的洞穴被陡然亮起的火光照亮了一瞬間。
“咔哒。”
栓動步槍拉栓的聲音響起,子彈再次上膛——
嗯?拉栓?
我的湛藍玫瑰是左輪槍,哪來的槍栓?!
我甚至沒來得及扣動扳機!!!
馮亮一怔,猛地轉頭看去。
“砰!”
槍口的火光再次亮起,映出了不遠處的石階上,疤臉男爲獵槍上膛的動作!
槍響,拉栓。
槍響,拉栓。
槍響——有子彈殼落在地上的聲音,槍膛裏似乎沒有了子彈,沒有再次上膛。
馮亮和饒曉曉驚恐地看着疤臉男高大的身影,異口同聲地叫道:“你怎麽在這兒?!”
夫子龐大的身軀仍然好端端的站在原地,甚至做出了歪頭一般的動作賣萌,口器中仍然發出“咕噜咕噜”的輕叫。
沒有理會腳下的二人,疤臉男放下獵槍,掏出一支煙點上,滿臉惬意地吸了一口,煙頭的光一明一滅。
“讓子彈飛一會兒。”
話音剛落,夫子的蛙身上,四條粗壯的腿部的膝蓋部位,同時迸開一朵鮮豔的血花。頭部的口器陡然張得巨大,其中的觸須蠕動着,卻有許多條觸須毫無征兆的斷裂,伴着一股鮮血噴薄而出,灑落在腳下的潭水裏。
四肢無力再支撐龐大的身軀,夫子轟然倒下,水面上濺起無數的水花,澆了馮亮和饒曉曉滿頭滿臉。
“切,又是這種大型樣本啊……”吐了個煙圈,疤臉男一臉不爽的發着牢騷:“很占地方啊,而且一看就要吃很多,說不定還要爲她單獨搭建一個巢穴……希望能回本吧,艹!”
抹了把臉上的黑水,馮亮握槍的手微微顫抖,給了腳邊的比利一個眼色。
比利會意,蹑手蹑腳的隐藏在岩石的縫隙裏,溶于陰影之中。
“喂,小子。”
疤臉男忽然出聲叫道,咬着煙,慢吞吞地給獵槍裝子彈,看都不看馮亮一眼:“你拐走了我一個孩子,還殺了另一個,對吧?”
馮亮輕歎一口氣,想要舉槍威懾,但想了想,還是放棄了這種不理智的沖動,轉而拿下了裝着抱臉蟲的背包,高高舉起,幹笑道:“疤哥開什麽玩笑,您孩子在這兒呢,給您照顧地好好的!”
裝彈的手一頓,疤臉男擡起頭,看着馮亮,勾了勾手指。
沉甸甸的健身包被馮亮扔了過來。
拉開拉鎖,看到玻璃罐裏一動不動的抱臉蟲,疤臉男滿意地笑笑:“算你小子識相,這樣吧,隻要你……”
說了一半,疤臉男無意間瞥見馮亮手裏的湛藍玫瑰,目光一凜,臉上的笑意一掃而光:“好槍啊……”
他認識湛藍玫瑰?也是鬼泣玩家?
不對,不是這麽簡單,而且馮亮深深認爲湛藍玫瑰除了口徑大一點,和疤臉男能讓子彈飛一會兒的獵槍相去甚遠。
或許,疤臉男認識這把槍之前的主人?
馮亮腦中忽然萌生出一個扯虎皮拉大旗的想法,不動聲色的将饒曉曉護在身後,槍口向下舉起湛藍玫瑰,讪笑着道:“疤哥好眼力,這槍是一個大佬贈予我的,那位給我槍的時候,還囑咐我在任務中有什麽問題,随時找他……”
“她?”疤臉男忽然嗤笑一聲,一臉輕蔑,“我可不信她會把這種唯一樣本送給你這種菜狗。是你小子不知從哪兒搞來的高仿吧!把槍拿來,我看看!”
猶豫了一秒,馮亮把槍丢給疤臉男,心情忐忑的看着疤臉男檢查湛藍玫瑰。
将湛藍玫瑰來回把玩,摩挲着藍幽幽的玫瑰紋章,疤臉男臉上的輕蔑越來越淡,甚至浮現起一絲凝重,喃喃道:“竟然真是這把槍……”
“我就說嘛!”馮亮大喜,一拍手,谄媚地笑着,“相逢即是有緣,小弟和您初次見面,之前也有些摩擦,不如就把這柄槍當做我送您的禮物,以彌補您之前的損失,您覺得如何?”
掂了掂手裏的槍,疤臉男玩味的笑笑,反問道:“一把湛藍玫瑰,換你們兩條狗命,是這個意思嗎?”
“小弟我也是新人,實在是……”馮亮點頭哈腰,卑微地笑着,又拿出兩個空空的收容倉,“隻剩這幾個膠囊了,還請疤哥看在那位大人的面子上……”
把湛藍玫瑰插在腰間,疤臉男忽然站起來,吐掉剩下的半截煙,撓着臉上巨大的刀疤,似笑非笑地道:“我這道疤,就是那位大人,‘賞’的呀……”
嚯!本想狐假虎威招搖撞騙一番,結果莫名其妙結了更大的一個怨?!
場面瞬間變得尴尬。馮亮的笑容僵在臉上,一手伸進口袋裏,握着折疊刀,另一隻手輕輕推了推饒曉曉,示意她快走。
背後的饒曉曉卻仿佛吓傻了一般,一動不動。
蠢女人!女人都是白癡!
馮亮心焦不已,臉上卻仍舊堆出笑容,試圖爲饒曉曉争取一個逃命的機會:“疤哥,既然這把槍不值兩條命,小弟就換一條命,怎麽樣?”
背後的饒曉曉身子一抖。
疤臉男一怔,繼而眼睛微咪,似乎發現了什麽有趣的事情:“你是說,用這把槍和你帶的這個娘們兒,換你的命?”
“不。”
馮亮笑着,斬釘截鐵地否定:“用這把槍,還有兄弟我的命——希望疤哥,能饒這小姑娘一命,畢竟,她隻是個新人,殺了她您什麽也得不到,還白白浪費一發子彈。”
他聽到背後的饒曉曉呼吸變得急促。
就連疤臉男也驚訝地合不攏嘴,半晌,疤臉男忽然爆發出一串大笑,笑得前仰後合,捧腹不已:“哈哈哈哈哈!!!”
“有意思!真他娘的有意思!”
“沒想到還能碰到你這種奇葩!用自己的命換一個認識不到十個小時的女人的命!”
馮亮陪着笑臉,小聲嘀咕着:“沒那麽長,還不到五個小時。”
笑得流出了眼淚,疤臉男擦擦眼睛,仍舊不時發出笑聲,看着馮亮連連點頭:“我還是個新人時候,也遇見過你這種研究員——像是從來沒逃過思想品德課似的,死到臨頭,還跟個傻逼似的操心陌生人的安危!”
不知說些什麽,馮亮索性閉上嘴,靜靜等待下文。
笑聲忽然一滞,疤臉男的臉陡然變得陰沉,仿佛剛才捧腹大笑的事其他人一般:“你知道,那些研究員後來怎麽樣了嗎?”
又用力推了推傻子似的杵在原地的饒曉曉,馮亮心急如焚,卻隻能微笑着配合:“哦?怎麽樣了,疤哥您給講講?”
“像這種人,業務能力往往很優秀,才有能力去保護自己的隊友,在團隊中迸發出遠遠大于一個人本該創造的價值,是窩囊廢的保護傘,老大哥,聖母,大佬……”
疤臉男的嘴角微微上揚,和巨大的刀疤相得益彰。
“然後,他們死了——全都死了,我認識的幾個老好人,沒有一個能活到現在。”
馮亮沉默不語,不知道這個神經病究竟想表達什麽中心思想。
“你知道爲什麽嗎?”疤臉男仰起臉,趾高氣揚的看着馮亮,不等馮亮問爲什麽,又自問自答似的說道:
“因爲有一天,那些窩囊廢隊友忽然發現——直接宰了這個老大哥,瓜分他的東西,比自己拼命去收容樣本簡單多了。”
馮亮沉默着,卻感覺到自己的衣角被饒曉曉抓着,猛地攥緊。
“你看,就像現在,”疤臉男嗤笑着,指了指馮亮,“我什麽都不用做,隻要你帶着這個廢物,就會爲了保護她,主動給我進貢。我可太喜歡你們這種老好人了,窩囊廢的保護神,強盜的提款機,研究員的……呵,敗類。”
臉上的笑意慢慢消失,舉起隻裝了兩發子彈,但已經足夠的獵槍,疤臉男瞄準了馮亮,輕聲道:“真是……浪費基金會的寶貴資源啊……”
“嘻嘻——”
女性的笑聲忽然響起,在空曠幽暗的溶洞裏,顯得陰森而恐怖。
疤臉男一怔,突然意識到,女性的聲音來自于自己的……
背後?
驚恐地轉過頭,疤臉男看到一頂近在咫尺的鳳冠,一顆顆細小珍珠編成的珠簾快要垂到他的臉上。
在珠簾之後,是一張青紫的臉。一雙沒有瞳仁的泛白眼睛瞪着,嘴角像是被什麽東西活活撕開,翻滾着血肉,露着牙床,強行做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一股刺骨的寒意撲面而來,緊張加上不科學的低溫讓疤臉男的每一寸肌肉僵住,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着快要親到自己的臉。
“有種你再說一次?”
馮亮感覺自己像被車撞了一下,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倒在地上。
饒曉曉邁過他倒下的身體,步伐矯健而堅實,不緊不慢地走到疤臉男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邊低語:“如果不是那些老好人,像你這樣業務能力極差,靠着盤剝新人,欺淩弱小活下來的渣滓,早就他媽的死絕了。還有,”
頓了頓,饒曉曉嘴角勾起一個陰森的笑,清冷透着寒意的聲音說着:“你個廢物,還真把老娘當萌新了,嗯?大佬?”
疤臉男的身體顫抖不已,想要拼命一搏,卻發現肌肉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怎麽動都動不了。
“老鼠就該有老鼠的覺悟,老老實實躲在自己的陰溝裏瑟瑟發抖,啃食垃圾過活。緊急任務這種大場面,也是你配參與的?你就不會動腦子想一想嗎?沒有我們這種級研究員,大型緊急任務開都開不起來,你個白癡還真以爲自己是鶴立雞群了?!”
饒曉曉喋喋不休地說着,目光越來越陰狠。頓了頓,她後退一步,一臉不耐煩的打了個響指:“繡娘。”
“嘻嘻。”
疤臉男面前那張可怖的臉發出讓任何男人都提不起興趣的笑。他的眼球微微轉動,順着沾滿血漬的紅嫁衣一直往下,看到一直長滿屍斑的纖細的手,握着一把生鏽的剪刀。
他瞪大了眼,看着剪刀刺進自己的腹部又緩緩拔出。
因爲腹部的劇痛,疤臉男雙腿一軟,無力的跪倒在地上,雙手捂着腹部,不住顫抖。
長滿屍斑的手輕撫着疤臉男的頭頂,讓他莫名想起那首《穿過你的黑發的我的手》。
纖細冰冷的手猛地抓住一把頭發,強迫着疤臉男仰起頭,露出柔軟的脖頸。
“哈——”
披着嫁衣的繡娘低語着什麽,口中噴出白色的冷氣。
生鏽的剪刀先是在疤臉男的脖子上比了比,繼而高高舉起,猛地刺下!
一下,兩下,三下……
疤臉男的脖子血肉模糊,頭顱和身體僅靠最後的一點皮肉相連,繡娘卻仍然沒有停手,持之以恒地刺着。
“撲通。”
終于連最後一點皮肉也被刺爛,疤臉男死不瞑目的頭顱還被繡娘拎在手裏,魁梧的身軀卻轟然倒地,鮮血順着石階流下來。
直到鮮血流到馮亮腳下之前,他從來都不知道,一個人的體内,原來可以有這麽多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