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井


在一行人剛被傳送到啞巴屯的時候,有一個和馮亮“同床共枕”過的大學生模樣的小姐姐,後來被疤臉男強行帶走,不知道有沒有做什麽不可名狀的事情。

馮亮記得這個女孩的名字——饒曉曉,挺奇怪的一個名字。

“你怎麽在這?”馮亮收起槍,走上前,幫着饒曉曉把桌子拉開,好讓她走出來。

原本時髦好看的衣服上全是灰塵,之前化了些淡妝的臉上此時素面朝天,卻仍舊仗着年紀可愛得過分。饒曉曉仍然有些緊張,看着走近的馮亮,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縮在桌子後面,怯生生地道:“那個疤臉男之前帶我到村子裏,想……想……那個……正好起霧,我就趁機逃開了,還好他沒有來追我。”

疤臉男想幹什麽?

同爲男人,馮亮當然知道他想幹什麽——幹饒曉曉被。

“委屈你了。”馮亮安慰道,對着饒曉曉伸出手,想把她從桌子後面拉出來:“别怕,這裏雖然不安全,但起碼沒有那個疤臉男在。出來吧,我會保護你的。”

看着馮亮的眼神裏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饒曉曉沒說什麽,隻是有些遲鈍地點點頭,握住馮亮的手,走到他的身邊。

在兩人的背後,招娣緊緊摟着懷裏的《三字經》,一臉的欲言又止,死死盯着忽然出現的饒曉曉。

爲什麽偏偏在去龍潭虎穴的路上,蓦地多出來一個女的?!

看着馮亮溫和的态度,對那個饒曉曉照顧有加,招娣就氣不打一處來——明明是我先來的!

看那饒曉曉穿着花裏胡哨的衣服,還傷風敗俗地露着胳膊和腳踝,一副不知廉恥的樣子,一看就不是什麽正經女人!

亮哥對她好也就罷了,可在這夫子廟裏,他可能自身都難保,如果真遇到什麽危險……萬一馮亮先去幫助那個饒曉曉,把我抛下怎麽辦?!

如今的境況,馮亮的倚仗是手裏的槍,招娣的倚仗,則是馮亮。

招娣已經和村裏那些相送自己去當祭品的人徹底撕破了臉,想要活下去,唯一的辦法就是跟着馮亮離開該死的啞巴屯。

如果到時候,馮亮沒能帶自己走的話……

招娣越想越氣,藏在陰影中的雙眼裏,一絲怨恨一閃而逝,立刻換上一副天真無邪的甜美笑容,叫着:

“亮哥!”

這聲音單純而好聽,真是一個十六歲女孩應有的模樣。馮亮轉過頭,看見招娣笑盈盈的模樣:“你和這個姐姐,認識嗎?”

“認識。”馮亮點點頭,瞥了眼饒曉曉。

算是同床吧。

不知道馮亮腦子裏有些龌龊的想法,饒曉曉則被沒見過的女孩吓了一跳,下意識抱緊馮亮的胳膊,待看清對方是一個小自己幾歲的小姑娘時,立刻露出了如釋重負的笑:“啊……你好。”

給我松開!那胳膊是你能抱的嗎!那是我的!我的!

招娣心裏咆哮着,臉上卻隻能不動聲色的走上前,輕描淡寫的抓住馮亮的另一隻手。

看着招娣的動作,饒曉曉若有所思,立刻松開了馮亮的胳膊,乖巧地站在一旁,臉上是矜持的笑。

算你識相。招娣舒服了,反手抱住馮亮的胳膊,柔聲道:“亮哥,霧散之後,白先生一定會帶着鄉親們來獻祭的。趁着霧還在,咱們快點……”

這才想起正事,馮亮點點頭,拔出槍,對着兩個女生道:“你們跟在身後,如果發生什麽事,不要管我,照顧好自己,該跑就跑。還有,饒曉曉,”

馮亮忽然看向自己,饒曉曉有些驚訝,呆呆地應道:“啊?”

“用你的研究員助手,領取一個便攜式收容膠囊。”馮亮說着,伸出手,“把膠囊給我。”

饒曉曉很快兌換了一個保溫杯,看着馮亮伸出來的手,沒有多作猶豫便把保溫杯遞到馮亮的手裏,但仍舊不解:“這是?”

臉上帶着大佬對待萌新的笑容,和藹可親又不失高傲,一臉“哥帶你上分”的餘裕,馮亮笑道:“一會兒幫你抓一個樣本,别擔心,不會私吞你的。”

“啊?”饒曉曉有些不解,但還是乖巧地點點頭:“嗯!”

于是,大佬(?)馮亮帶着兩個妹子,繼續往學堂裏走去。

路過夫子像的時候,馮亮下意識的停住了腳步,打量了一番。

很常見的《夫子行教像》,畫中的夫子叉手站立,年老慈祥,畫卷右上角寫着“徳侔天地,道冠古今,删述六經,垂憲萬世。”

馮亮想不通,究竟是誰,以萬世師表的尊稱爲那些怪物取名?

“亮哥?怎麽了?”看着馮亮忽然愣在原地,招娣不由得問道。

馮亮回過神來,搖搖頭:“沒什麽,咱們走吧。”

從學堂的後門,三人來到一個狹小的後院裏。似乎因爲疏于整理,原本應該井井有條的院子裏雜草叢生,一片狼藉。四周是正房廂房,院子的正中央,有一口看上去有些年份的井。

“那口井……”招娣指着井口,眼裏有些畏懼:“據說,白先生每次帶男丁來給夫子送祭品時,都是從這口井裏,直接把捆好地女子丢下去……”

“哈?”馮亮一愣,繼而出離憤怒了,“這也太兒戲了吧?!這哪是給夫子獻祭,分明是給井龍王娶親吧!愚昧!真他娘的愚昧!”

饒曉曉深以爲然,不住點頭。

對于馮亮的話,招娣沒有附和,也沒有反駁,隻是自顧自地,一臉爲難地道:“如果要去找夫子的話,或許真的要從這口井下去。”

“啊?!”饒曉曉一驚,看着生了滑膩青苔的井沿,連連搖頭:“太吓人了吧!這井裏又潮又髒,說不定裏面滿是青蛙、蟑螂、鼠婦之類的惡心東西……噫!!!”

一想到各種各樣的蛇蟲鼠蟻,饒曉曉的臉皺成一團,連五官都在抗拒,打心眼兒裏不想進去。

“切,矯情。”招娣嘀咕着,看向身邊的馮亮,甜甜地笑起來:“亮哥!這口井可能就是去找夫子的必經之路,咱們怎麽辦?曉曉姐姐說她不想下去呢!”

馮亮僅僅掃了井口一眼,扭頭看向院子北部的幾座正房,沒有回答招娣的問題,而是問道:“那幾間屋子……是什麽?”

招娣一怔,不大确定地答道:“不大清楚,但據鄉親們說,夫子出現以後,白先生就搬到廟裏住了,可能其中某間是白先生的住房吧。”

馮亮走上前去,看着正房的幾扇門——大多數門都挂着老舊生鏽的鎖頭,門把手上沾滿灰塵,不知屋裏鎖着些什麽。但正中央的一件屋子卻挂着一把嶄新的鎖,門前的台階也幹淨得多,似乎經常有人出入的樣子。

走到井沿,馮亮掰下一塊沉甸甸的石頭,又回到門前,毫不猶豫地砸爛了門上的鎖。

巨大的響動把兩個姑娘吓了一跳,饒曉曉和招娣看着砸開别人家門的馮亮,一臉不解。

“亮哥,你這是?”招娣抱緊了懷裏的書,往饒曉曉身邊靠了靠,怯生生地問着。

“村民們或許就是把祭品從那口井裏扔下去,那又怎樣?”馮亮踹開門,拿出手電筒照向房間,同時說着:“如果我們真的從井口下去,會掉進什麽地方?某個怪物的嘴裏?我可不想進去。”

聽着馮亮的話,饒曉曉長出一口氣,拍了拍自己不怎麽能拿得出手的胸口——看樣子是不用鑽進那個惡心的井口裏了。

招娣眯起眼睛,看着馮亮的背影走進房間,卻一反常态的沒有跟上。

她的手指在《三字經》的封皮上不住摩挲,用眼角餘光打量着身邊一臉緊張的饒曉曉,看似天真無邪的眼睛裏閃着莫名的光采。

“你們在院子裏等我,我想看看這間屋子。有人進來的話……”馮亮仰起頭,看着快要吞沒院子的白霧,歎了口氣,“就也進這間屋子來吧。”

沒有人回答他。兩個少女各懷心事,明明白霧馬上就要将一切吞沒,卻各自站在井邊,沒有動彈,不知思索着什麽。

馮亮搖搖頭,獨自走進了白先生的房間。

這是一間看起來頗有年月的屋子。高高的門檻之後,鋪着一地飽經滄桑的石磚。一進門便是一張供桌,同樣供奉着一張夫子像。

和學堂中的夫子像不同,這張供桌上,香爐裏還插着燃盡沒多久的香頭,還擺着幾個白白嫩嫩的白面饅頭和一盞鮮果。看起來房間的主人勤于供奉,對夫子很是虔誠。

旁邊的裏屋擺着一張古色古香的雕花大床,挂着白色的紗簾,床上的被褥整理地井井有條。床邊是一張書案,讓馮亮驚訝的是,書案上竟然擺着一盞老式的台燈——這可是他第一次在啞巴屯裏看見電器。

走上前,馮亮按下開關,昏黃的燈光亮起,一掃黑漆漆地房間裏的陰霾。

書案上擺着一些雜七雜八的書本,一些是書脊模糊,紙張泛黃的老書,更多的卻是各式各樣的筆記本。馮亮随手拿來一本翻開,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寫着無數工整的字迹。

子曰:“我非生而知之者,好古,敏以求之者也。”

子不語怪力亂神。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

馮亮皺着眉頭,雖然知道這些文字的出處,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嘴:“助手,這些文字是……”

【出自《論語·述而》】助手毫不猶豫地答道。

點點頭,馮亮又翻閱了一些書本,全是些孔孟之道的儒家經典,無一例外。

“可真是個儒生。”馮亮嘀咕着,對白先生有了一些了解,疑惑卻更濃——在他看來,這種苦讀孔孟的書生,本該一身浩然正氣,不語怪力亂神,怎麽可能帶頭做出用活人獻祭這種荒謬愚昧的事?

沒能從鋪滿桌子的書上獲得什麽有價值的東西,馮亮看着旁邊的古床,忽然想到了什麽,鬼使神差的掀開了紗簾,坐在床上。

進到紗簾裏,馮亮立刻聞到一股奇怪的氣味——像是老朽的木頭氣息,又像是行将就木的老者身上的老人味兒,還有些像是不見天日的地窖口冒出來的腐朽空氣。

“看着挺幹淨,怎麽有這麽奇怪的味道?”馮亮皺着眉,坐在床上,輕輕感受着屁股下的觸感。讓他意外的是,床鋪并沒有想象中柔軟舒适,反倒硬邦邦的,光坐在床榻上都讓馮亮覺得硌屁股。

“倒是個過慣了苦日子的人呐……”馮亮嘀咕着,搖搖頭,輕輕敲了敲床闆。

“當當當。”

馮亮停下手,面色忽然變得精彩起來,難以置信地再次叩擊床闆,力量大了許多。

這種敲擊聲……

連忙蹦到地上,馮亮扣住床闆,猛地往起一掀——整張床闆被掀起來,露出隐藏在被褥下的一條黑漆漆的地道入口,一個個狹窄的石階仿佛通向深不見底的深淵。

竟然有密道!

馮亮拔出槍,激動地想要進去一探究竟,又想起還在院子裏的兩個女孩,連忙三步并作兩步,跑到門口,驚喜地叫着:“快看我找到了……”

夜已經深了,從四面八方而來白霧即将遮住當空的皓月。

最後的一小片月光照在院子裏,老舊的小院正中有一口老舊的井。

井沿上,招娣伸手指着井口,一臉驚喜地對着身邊的饒曉曉低語着什麽。

饒曉曉一怔,随即好奇地往前探身,去看井裏的東西。

然而,沒等饒曉曉看清,她的腰上忽然搭上了招娣粗糙得不像小姑娘的手,猛地一推。

常年的勞作和農活讓這個十六七歲的村姑有一股和清秀外表極不相稱的力氣——這一推的力道讓饒曉曉始料不及,立刻跌進井口裏去。

“欸?”

猝不及防地被推進井口裏,饒曉曉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下意識地伸手去抓井沿,卻隻抓到一把滑膩的青苔,去勢不減的掉進井裏。

“呀!!!!”

尖叫聲在狹窄的井中慢慢變得沉悶而遙遠,最終輕不可聞。

“李招娣!!!”

馮亮咆哮着沖到井邊,一把将招娣推在地上,探出頭去看着深邃幽暗的井,卻什麽也看不見。

“饒曉曉?!饒曉曉!!!”馮亮趴在井口大吼着,卻沒得到任何回應。他惱怒不已的站起身,惡狠狠地瞪着招娣,怒斥道:“你瘋了?!爲什麽把她推下去!”

月光越來越暗。

招娣跌坐在地上,那副表情讓馮亮沒由來地有些心驚。

她吃吃地笑着,臉上全無絲毫的歉意和悔恨,隻有如釋重負的喜悅和慶幸。

“現在,曉曉姐替我去服侍夫子啦……”招娣可愛地歪着頭,語笑嫣然,大眼睛眨呀眨,說不出的興奮。

“招娣就不用做祭品啦!”

少女說着,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塵,整理了一下鬓角的碎發,看向馮亮的雙眼中神采奕奕,宛若新生:“你難道不爲招娣高興嗎?”

“亮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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