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起頭,馮亮看着黑洞洞的槍口,有些不知所措。
疤臉男蹲下身子,從本來就低矮的房頂上伸下獵槍,槍口快要怼在馮亮的臉上。
才出狼穴,又入虎口。
馮亮注視着泛着金屬光澤的槍口,覺得自己幾乎看得清裏面的膛線。
這就是獵槍?
看着從未見過的稀罕玩意兒,馮亮忽然意識到此時的自己心裏絲毫不慌,甚至開始考慮從角度順手把獵槍奪下來,有多高的可行性。
自己把疤臉男的抱臉蟲捉住據爲己有,肯定會讓對方不爽。對方可能會出于洩憤、止損或是立威等一系列目的,一槍斃了自己。
這種可能性很高——就算疤臉男不會殺了馮亮,也一定會用其他的方式懲罰他,比如往他臉上貼一張抱臉蟲面膜什麽的。
而面對這個疤臉男,此時的馮亮明顯無法以任何手段相抗衡——不管是菜刀擋子彈還是鐵鍬拍異形,都不是馮亮做得到的操作。
這樣的話……
馮亮眯起眼睛,看着快要杵在自己臉上的獵槍,大概預判了一下,感覺這個距離自己可以順利地把槍搶過來。
試一試!
“問你話呢!”疤臉男笑着,誇張的笑容被巨大的刀疤分割開,怎麽看怎麽詭異,微眯的眼睛中,帶着一些審視和……期待。
期待?
馮亮一驚,暫緩了奪槍的想法。
他在期待什麽?期待我奪槍嗎?
不對,疤臉男至少是一個活過多次任務的研究員,甚至能做到圈養異形這樣的操作。這種經驗豐富的研究員,怎麽可能犯“把槍口杵在對方臉上看起來好帥好霸氣呀!”這種白癡才會犯的錯誤?
他是故意的!故意給自己一個機會奪槍!
具體的原因不明,但我馮亮,可不是一個明知山有虎偏要當虎糧的莽夫啊!
落在疤臉男手裏肯定沒有好下場,奪槍又是一個圈套,想逃命的話,就隻能……
“在這裏!”馮亮擠出一個谄媚地笑,不住的點頭哈腰,“您稍等,就在我的背包裏,我這就給您取出來!”
疤臉男一怔,倒是沒想到這小子這麽輕易的就認慫。這讓他感到些許失落和無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收起槍,點頭示意馮亮繼續,從口袋裏掏出一包煙。
一手拿着菜刀,馮亮一手摸向背包的肩帶,趁着疤臉男低頭點煙的時候,馮亮猛地扔出手中的菜刀,掉頭就跑!
旁邊老漢家的院子,大門還開着!
“我艹!”疤臉男被忽然扔過來的菜刀吓了一跳,敏捷的躲開。待他惱怒地拉栓瞄準時,卻發現馮亮早已不見蹤影,不知跑到了哪家哪戶的院子裏。
“人呢?!”疤臉男氣急敗壞地吼着,看向仍然抱頭蹲在地上的眼鏡大叔。
被槍口指着,旁邊還躺着一副熱氣騰騰肝腦塗地的屍體,大叔被吓壞了,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啊!”
“艹。”疤臉男口吐芬芳,收回槍,吹了聲口哨。
從他身邊,探出來一個和比成人稍大一些的生物。漆黑而光滑的身體反射着陽光,全身包裹着堅硬的外骨骼,一條一米多長,頂端是鋒利尖刺的尾巴晃呀晃,圓柱形的頭顱上,一張長着利齒的嘴微微咧着,流出了黏糊糊的唾液。
一隻成年異形,爬在大叔的頭頂上,低聲嘶吼着,口水流在了大叔的眼鏡上,口中探出一條同樣是嘴巴模樣的舌頭狀的口器,快要貼在大叔的臉上。
“别尼瑪聞了!”疤臉男罵着,照着異形的腰上踢了一腳,“去把那小子找回來!不然你他娘的就是獨生子女了!”
躲開疤臉男的腳,異形低吼着,歪了歪頭,竄進了小巷裏。
抹了把臉上的唾液,眼鏡大叔看着疤臉男,小心翼翼地道:“那個……揍似……額該幹點啥?”
疤臉男一口唾沫啐在大叔的臉上,厲聲道:“趴下!我TM讓你說話了嗎?!”
不甘地屈服于疤臉男的淫威,大叔再次抱頭蹲下。
總算清淨了。
疤臉男扛着槍,望着村裏的一棟棟房子,眯起眼睛沉思着。
那小子雖然沒什麽本事,但這份膽識和魄力,絕對不是第一次參加收容任務的人。
這樣說來,除了他之外,這群廢物裏會不會還藏着某些扮豬吃虎的人呢?
……
被發現了啊。
本來還想扮豬吃虎的,這下可就……
也不對,和疤臉男相比,自己本來就是個豬啊!
馮亮歎了口氣,翻過一座低矮的牆頭,從老漢家的院子翻到了隔壁人家的院子。
躲在牆後,他稍稍探出一點頭,望向遠方。
疤臉男沒有追來,不過還是小心一點爲好。
“呀!”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尖叫,馮亮轉頭看去,一個中年婦女正端着一盆水從房間裏走出來,看到院子裏忽然多了個大活人,一臉驚恐地尖叫起來。
房間裏又傳來男人的聲音:“咋了孩兒他娘?”
“有人!!!”老娘們歇斯底裏地叫着,仿佛馮亮非禮了她似的。
馮亮慌了神,生怕這老娘們兒的叫聲把疤臉男引過來,壓低嗓子道:“大姐!冷靜!我不是好人……呸,我不是壞人!我是……”
不等他說完,從房間裏沖出一個大漢,手裏拎着一根結實的棍子,指着馮亮的鼻子罵道:“哪來的小王八蛋,偷東西偷到老子頭上來了!我可……”
馮亮懶得跟他廢話,一把推開大漢,拔腿就跑,順着低矮的院牆翻到了隔壁的院子。
但得益于中年婦女方才的吼聲,家家戶戶都有人探出頭來看熱鬧。不少人都認出這是剛才殺了門徒的外鄉人,一個個罵罵咧咧地拿出斧子鐵鎬,叫嚣着要把馮亮就地正法。
“滾開!滾!”
馮亮不甘示弱的回罵着,一邊推開人群,一邊翻過一個又一個的小院。
之前兌換了初級格鬥實在是太劃算了,起碼不至于被這些莽夫一招擒拿。
一拳打斷一個半大小子的鼻梁,馮亮身手敏捷地蹬到院子角落的一捆麻杆上,借着麻杆墊腳,翻出了院子。
這堵院牆相對較高,馮亮終究沒有什麽跑酷的經驗,從牆頭落下時候一個沒站穩,跌倒在地上。
“哎呦!”痛呼一聲,身子正好壓住纏滿繃帶的手,鑽心的疼。馮亮連忙站起身,正要繼續逃命,卻看到自己的面前多了一個人。
那是一個十六七歲,穿着碎花布褂的清秀小姑娘,手裏端着一個搪瓷盆,一臉驚愕地看着從天而降的馮亮。
馮亮也呆住了,下意識地抹了把臉上的灰,和村姑對視着,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好俊的小妹妹!
好帥的小哥哥!
兩人不約而同地想着。
就在兩人相對而立的時候,巷子裏忽然想起嘈雜的聲音。村民們似乎忘記了方才獵槍的威脅,一個個沖出家門,怒吼着,要抓到剛才的飛賊。
該死!怎麽把這茬忘了。
馮亮先是看了眼院牆,卻沒想到這戶人家的院牆比别的人家高了一大截,兄弟會的刺客們都不一定能翻出去。
既然跑不了,就隻能……
馮亮咬咬牙,猛地竄上去,一把捂住小姑娘的嘴,低聲威脅道:“别出聲!不然……”
不然咋?
馮亮頓了頓,初次感受到沒欺負過人的吃虧之處。
殺了她?開什麽玩笑,我可不是那種疤臉男那種殺人如麻的魔頭,更何況是這麽好看的小姑娘,怎麽忍心下手?
強暴她?雖然自己的職業性質行走在法律的邊緣,但這種事任何一個有良知的人都做不出來啊!最多深夜寂寞無人時和右手玩玩角色扮演……
馮亮有點兒迷惘——十二年義務教育,他竟然從沒有學過該怎麽威脅人。就連基金會的崗前培訓也從來沒教過這個呀!
“咣當!”
搪瓷臉盆摔在地上,打斷了馮亮的思路。
他低頭看去,發現自己已經不需要再琢磨怎麽威脅這個姑娘了——被馮亮捂住嘴,姑娘驚恐地瞪大了眼睛,身子瑟瑟發抖,顯然是害怕極了。
“招娣!”房屋裏忽然傳出老妪尖細粗糙的聲音,“外面怎麽啦?”
屋子裏還有人。但窗戶都被紙糊上,裏面的人也看不清外面的情況,所以會出聲詢問。
馮亮皺着眉頭,對着小姑娘豎起一根手指,低聲道:“幫我蒙混過去,不然……哼!”
不然我也不能拿你怎麽樣。
被馮亮捂住的嘴重新恢複了自由,小姑娘臉色發白,嘴唇微微顫抖着,嗫嚅了一陣兒,聲音微顫地喊道:“沒事兒!娘!我不小心把盆摔了!”
“不長眼的東西!”屋裏的老妪罵道,“小心點兒!那可是家裏最後一個新盆兒!柱子娶媳婦時候還要用的!要是有個閃失,我打斷你的腿!”
“欸!”姑娘應道,驚恐地和馮亮對視着,不知所措。
馮亮沉默的看着小姑娘,同樣有些尴尬。
窘迫地移開視線,馮亮正瞥見院子角落裏一間低矮的土坯房,應該是糧房或者庫房。他靈機一動,牽着姑娘的手,蹑手蹑腳的走進了房間。
被馮亮拉住手,姑娘本能地往出一抽,卻抵不過馮亮的力氣,登時羞紅了臉。當看清馮亮要帶自己去哪兒後,臉紅到了脖子根,一雙好看的大眼睛快要泛起水花,害怕、緊張、不知所措的樣子可憐可愛到了極點。
可惜,走在前頭的馮亮并沒有看到。
兩人走進土坯房——房間裏滿是灰塵,堆滿了各式各樣的農具和其他雜物,看起來亂糟糟的。
不知道爲什麽,被這個小哥哥看到自家的庫房如此髒亂,小姑娘沒由來的有些懊惱。
“那個……”馮亮想找個幹淨的地方坐下,找了一圈也沒能如願。但他轉念一想,反正自己已經沾了滿身的泥土,索性拉了個挂滿塵絮的長條凳直接坐下,看着面前的姑娘,有些尴尬地道:“你……叫招娣?”
“嗯。”招娣聲音很低的應了一聲,俏臉通紅,低頭撥弄着自己的手指頭。
不像是被綁架,倒像是頭一次相親似的羞赧。
什麽情況?
馮亮覺得場面有些違和,古怪地問道:“你不怕我?”
招娣先是搖搖頭,似乎覺得不妥,又連忙點點頭。
“……”馮亮看不懂,“你到底怕不怕?”
招娣咬着嘴唇,雙手拽着褂子的下擺,從嗓子裏咕哝了什麽,聲音太輕,馮亮實在聽不懂。
歎了口氣,馮亮用袖子把條凳的另一部分擦了擦,招手道:“過來坐。”
好暖呀!
招娣的少女心炸裂,在啞巴屯也有過一些後生對自己獻殷勤,卻從來沒人像這個大哥哥一樣溫柔!
低聲“嗯”了一聲,招娣羞答答的在馮亮身邊坐下,俏臉紅地發燙。
這孩子……什麽毛病?
馮亮看着和自己弟弟年齡相仿的小丫頭,沒有生出男女之事的念頭,隻是單純地覺得女生可真是奇怪。
他卻不知道,自己還算帥氣的長相,放在這啞巴屯裏簡直就是奶油小生一般的小鮮肉,再加上招娣從沒見過的T恤和牛仔褲,還有造型古怪但一看就很高級的健身包,活脫脫天上掉下個林哥哥,讓本就不怎麽有見識的招娣感覺見到了白馬王子。
對女孩心思一無所知的馮亮有些窘迫,想了想,掏出煙來,遞給招娣一根:“妹子抽煙不?”
“……”招娣搖搖頭,小聲道:“不會。”
點點頭,馮亮自顧自的點上,繼續開始沉默。
和漂亮妹子同處一室什麽的,原來并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麽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