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眉在清江大學所學的專業一個是心理學,一個是法學。
雖然說後期蘇眉在大學長期摸魚,但是那個時候已經有了明日未臨的私人教室的支持,所以說少女的學習進度不退反進。
至少在心理學層次上,按照明日未臨的最終評級,蘇眉面前算上一個LV3之上,LV4未滿的級别。
這其實已經很高了。
畢竟明日未臨的評級中,完成大學本科該專業的所有課程并且及格,才算是LV1的層次。
而心理學學的越多,蘇眉就越明白——心理學并不是萬能的。
當然,心理學的本質是一門科學,而不是虛無缥缈的神學,更不是無所不能的奇迹學。
最簡單來說,面對那些痛不欲生郁郁寡歡的抑郁症病人,就算是再強的心理治療大師,都沒有辦法拯救一個完全沒有生存渴望的人。
心理醫生說實話,充其量隻是疏導你内心的痛苦,放大你的求生欲望。
真正能夠起到決定性改觀作用的,隻有自己。
不過就好像燃燒一樣。
溫度,氧化劑,以及可燃物。
患者就像是可燃物,沒有可燃物,就算溫度再高,氧化劑再多,沒有可以燒的東西,那麽就是無源之水,無根之萍,充其量隻是爲笑耳。
但是心理輔導就好像是氧化劑,他能夠将原本很小的火苗,慢慢讓它燃燒變大,最終化作熊熊烈焰,驅逐掉患者身上的陰霾與苦痛。
溫度則是患者向好的願望。
溫度越高,那麽就越容易燃燒起來。
此時也是這個道理。
蘇眉來到辛西娅面前的第一句話,就是問她。
願不願意接受她的幫助。
願不願意,讓這一切重新回到曾經的正軌,讓一切慢慢開始變得好起來。
如果辛西娅小姐的答案是否定的。
那麽蘇眉就真的徹底沒有回天之術。
于是,現在蘇眉認真地盯着辛西娅的眼睛。
因爲在心理學中,注視代表着一種很強的暗示力量。
少女的黑眸純淨。
辛西娅依舊茫然地看着蘇眉,但是表情中逐漸出現了一絲掙紮。
她沒有回答,沒有回答便是沒有否認。
當然也沒有拒絕。
或者可以視作默認。
蘇眉則長歎了一口氣,看着辛西娅小姐:“我想,您現在肯定遺忘了很多東西吧。”
“那麽,就請我給您講一個故事吧。”
“好嗎?”蘇眉伸手握住辛西娅小姐的手。
這雙護士的手布滿了老繭,遠遠沒有想象中少女的手那樣柔嫩與細滑。
而此時,這雙手則布滿了泥污,因爲她這樣坐在地上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似乎整個世界已經對于辛西娅漸漸失去了意義。
辛西娅被蘇眉握住手,那一瞬間第一反應是退縮,但是在辛西娅退縮的那一刻,蘇眉反而将手握得更緊。
“這個故事要從那遙遠的古埃及說起了。”蘇眉看着辛西娅說道。
她現在已經有點相信,此時的辛西娅正把自己真實的意志包裹在厚厚的殼中。
她并不是完全的行屍走肉,隻是對于外界的刺激已經缺乏了感興趣的能力。
這樣的話,隻有能夠講出來打動辛西娅的故事,這一切才能夠繼續進行下去。
所有停住的齒輪才會繼續運轉。
“在遙遠的古埃及,有一位叫做涅夫連卡的黑法老,他的兒子被稱作無憂宮的快樂王子。”
“他們彼此,都擁有非常強大的邪惡力量。”
蘇眉看着辛西娅的眼睛,而辛西娅在聽到這些信息的時候,表情終于有了那麽一瞬間的動顔。
“在他們的統治時期,其掌握着遠古未知的神秘力量,埃及法老們相信靈魂不死,隻要保存肉體,那麽終有一天,先祖的魂靈會在它死去的屍體中蘇醒。”
“而事實上,法老的靈魂或許沒有在肉體中蘇醒,但是卻附着在了一座雕像上。”
“一座。”蘇眉靜靜道:“被盜墓賊從金字塔中偷出來的雕像上。”
辛西娅沉默不語地聆聽,依然環抱着自己懷中的雕像。
“這座雕像因爲被認爲是一個赝品,賣不上價錢,最終落到了埃及的考古隊之手,但是考古隊也沒有能力對于這尊雕像進行鑒定,于是雕像就被送到了貝克蘭德大學的一位教授手裏。”
蘇眉靜靜講述着這些其實已經講過很多遍以至于有些老掉牙的故事。
但是這個故事是她和路遠在這十來天的時間裏面,堪稱出生入死最終找到的拼圖。
也就是依靠這條完整的證據鏈和前因後果,他們才能夠一路說服那麽多人,讓他們相信自己所說的話,進而來幫助他們。
在某種意義上,知識就是力量這句話,在這裏非常适用。
而辛西娅地聆聽地越發安靜。
她聽那個雕塑最終被安放在了聖詹姆斯的街頭。
然後雕像中的魂靈開始蠱惑所有接近它的人。
最終,有一個善良而天真的女孩被選中作爲了祭品。
雕像允諾要實現那個女孩的願望,于是在某一個沒有霧的夜晚,月光灑落,雕像黃銅的外衣流淌而出,露出了金光璀璨的内在。
少女将這些珍貴的寶石分發給了這座城市中的人們,然後自己帶着雕像獨自離開。
當故事到這裏的時候,一切都是正常的模樣,這是一個美麗的童話,應該被傳唱和歌頌。
但是接下來,一切都被扭曲變了模樣。
“九月的一天,我們被德萊尼子爵府的管家按響了門鈴,他告訴我們,子爵夫人突然神秘失蹤。”
“我們那個時候永遠不會想到,我們接觸的是怎樣的龐大的陰謀與黑暗。”蘇眉看着辛西娅的眼睛靜靜說道。
“德萊尼子爵夫人是我們接觸到的第一個寶石病的犧牲者。”
“這位子爵夫人是教科書一般貴族小姐,有家教有修養,風趣幽默美麗大方。”
“原本她這樣的人應該無憂無慮地度過一生,直到時間奪去她的性命。”
“但是最後,她在絕望中死去,親眼看着自己美麗的容顔一點點變成了幹枯坍陷由寶石構成的醜陋模樣。”蘇眉靜靜歎息說道。
她向辛西娅講述這些,是想要打動這位曾經悲天憫人的少女此時堅硬的外殼。
隻有這樣,才會有一線生機。
“第二個受難者是火柴廠的廠長,他從傑克那裏拿到了一顆帶有詛咒之力的紫水晶,自己興高采烈地将其鑲嵌在了手杖之上,卻沒有想到自己被一點點感染侵蝕,最終失去了理智和生命。”
“還有美麗漂亮的海倫小姐,她隻是收下了傾慕者送給她的翡翠項鏈,就一點點被那寶石的詛咒所吞噬,還好她有一位名叫阿瑟·摩斯坦的好叔叔,他是貝克蘭德最好的醫生之一,在這位叔叔的幫助下,她是唯一一個罹患寶石病卻最終沒有死亡的病例。”
“第四位寶石病的患者是一位貧窮善良的詩人,他收下了燕子小姐在他窗前留下的青金石,但是卻并沒有将它變賣換成金錢來改善生活,而是将青金石戴在身邊,時時回憶那位天使小姐的音容笑貌,而因此他被感染,寶石的意志逐漸侵蝕他的心靈,但也因此,他寫出了真正能夠打動人心的詩篇,最終我們找到他的時候,他也得知了這一切的原委,我們曾經以爲會被他殺死,但是他卻在我們的面前飲彈自盡,因爲他不想以這個形态繼續生活在世間,但是對于那位天使小姐,他對我們說,如果我們未來有幸再遇到那位燕子小姐。”
“一定要親口對她說一聲謝謝。”
“有一位叫做喬治·惠特曼的窮苦年輕人,因爲那位天使的幫助,體驗到了原本今生都不會體驗到的成功和滿足。”
“無論您做了怎樣的錯事。”
“喬治·惠特曼都衷心地敬佩并且感激您。”
辛西娅聽着這些話語,不由雙手按住頭顱,口中發出低低的嘶吼聲,似乎有什麽正要從她的腦袋中沖出來。
她在地上胡亂地翻滾着,蘇眉馬上上去将辛西娅小姐死死抱在懷中。
“請您振作一點。”
“振作一點。”
蘇眉這樣說着,而聽着蘇眉的話語,辛西娅的顫動慢慢地終止下來。
她在蘇眉的懷中平靜地望着天花闆,那裏有幽幽燃燒着的煤氣燈。
“真是一個漫長而恐怖的夢。”辛西娅看着天花闆這樣說道。
此時的少女,終于帶着一些人的生氣說出來這些話。
蘇眉長舒一口氣:“您,您回來了嗎?”
“我一直都在。”辛西娅從蘇眉的懷中掙脫出來,坐在地闆上,看着自己的雙手:“但是對于自己來說,這十幾天來,我好像在做夢看着别人的事情。”
“自己懶懶地打不起精神。”
“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也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麽。”
“我被囚禁在這渾渾噩噩的軀殼之中,似乎在靜靜等待着肉體的死亡。”
辛西娅看着雙手有些帶着呢喃的語氣說道。
“但是您給了我們馬燈。”蘇眉開口說道。
她指了指還在桌上燃燒的玻璃馬燈。
“是的,我給了你們馬燈。”辛西娅搖頭笑了笑,她顫顫巍巍地從地闆上站了起來,因爲長期的虛弱與饑餓,她的動作顯得那麽的遲緩,蘇眉趕緊起身攙扶住這個少女,但是辛西娅搖了搖頭。
“你還記得那天晚上那個靈巫儀式嗎?”辛西娅突然開口說道。
蘇眉已經快要忘記這個有些久遠的事情了,不過聽到辛西娅提起來,蘇眉還是點了點頭。
“嗯。”
“在那場靈巫儀式中,我嘗試着召喚了那位無憂宮快樂王子的靈。”辛西娅看着蘇眉靜靜說道:“而那位快樂王子的靈,則成功地治愈了瑪麗母親的疾病。”
蘇眉看着辛西娅,點了點頭,但是沒有說任何話。
“是的,從那個時候起,我就慢慢開始被那位快樂王子所控制了。”
“我被暗示着前往了聖詹姆斯街,解放了那座雕像,并且将寶石分發,随後帶着雕像離開。”
“之後漫無目的的我來到了這裏,感覺心被厚厚的甲殼所包裹,再也感受不到外界的波動。”
“并且這層甲殼随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厚,以至于我再也無法向外界求救,隻能等待最終死亡的降臨。”
蘇眉長長歎了一口氣:“那麽能讓我看看現在的雕塑嗎?”
蘇眉早已經猜到,辛西娅懷中那個被亞麻布包裹的物體,就是辛西娅帶走的街頭雕塑。
也就是那傳說中的快樂王子雕塑。
辛西娅點了點頭,解開了亞麻布。
這是一尊斑駁的金屬人像,在剝去了黃金葉片的表面坑窪不平,呈現出來暗淡的灰黑色,雕像的雙眼,嘴唇,權杖乃至于全身的衣物上僅剩下那被剝去寶石所留下的空洞,已經完全看不出這尊雕像原來的才是與面貌。
“我能摸摸它嗎?”蘇眉試探着對辛西娅說道。
“可以。”辛西娅點頭說道:“不過,現在這尊雕像已經死了。”
“死了?”蘇眉不可思議地說道,而辛西娅認真點了點頭:“是的,死了。”
“寄居在它體内的東西已經離開了這裏。”
“現在它和普通的雕像沒有什麽區别。”
“你怎麽知道的?”蘇眉不由看着辛西娅說道。
“我就是知道。”辛西娅淡淡說道。
她伸出手指指向這個人形雕塑的胸口,在心髒的位置輕輕戳了戳:“你看。”
“裏面是空地。”
蘇眉好奇的拿出一枚金屬硬币放在手中敲擊雕像的胸口,果然雕像傳來的聲音是空洞洞的悶響。
雕像的心口果然是空的,但是——蘇眉看向辛西娅:“爲什麽會是空的?”
“難道說以前這裏有什麽東西嗎?”
辛西娅點了點頭:“以前這裏面寄居這那位快樂王子的心髒。”
“也正是這顆心髒,聚集了快樂王子的魂靈。”
“那麽現在快樂王子的心髒與魂靈又到哪裏去了呢?”蘇眉忍不住開口問道。
辛西娅搖頭笑了笑:“這大概。”
“沒有人知道了。”
“嗯。”蘇眉點了點頭,然後看向辛西娅:“對了。”
“格雷還在外面。”
“你有辦法安撫他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