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看着那張空着的桌子,依然是那副出神的狀态,對于她來說,這些時日她需要處理的事情已經遠不如前段時間剛來襄城時那般多了,所以她清閑的時候就來這裏坐上一坐。
可是這段時間裏,那張桌子,始終是空的。這讓她所有的心理準備統統作廢了的感覺,終究不是那麽好的,畢竟她原來是那樣的志在必得。
甚至她覺得不需要太久,再多給她三四次,甚至隻要兩次機會,她相信自己就可以從那個人的嘴裏套出自己想要的消息。
沒有做出什麽其他動作,慵懶到的眼神慢慢移到了窗外,迎春并沒有因爲二小沒有來而多生出多少不必要的情緒。
但是若是說什麽感觸都沒有那确實是高誇了,不過這種程度的失落,并沒有對她造成太大的影響。
着實是最近要關注的事情還是有那麽一些的,她還沒有閑到讓這件事來可以影響到她的地步。就像是最近襄城的局勢一樣,雖然西廠在這裏的力量并不足夠強,但是收集一些消息倒是不是什麽難事。
也正是因爲這樣,她所了解的消息,倒是比平常的江湖兒女要多得多,而也是因爲這些消息,讓她最近休息的不是很好,下意識在這裏試圖放松一下自己。
與那些看不清局勢的人不同,對于這位襄城守備,迎春所收集的情報越多,感受到的敬畏越深。
她并不是一個容易被驚到的人,但是縱觀這麽多年這位守備的實際,她不得不承認,自己卻是當時震驚了一下。
如果不是将所有的情報彙總,一條條的事件按照事件的順序排下來,實在無法想象那個帶着老态的守備大人,竟然不知不覺中已經造勢到了如此成功的地步。
不是這些襄城本地的人,他們的記憶對于這位守備大人早已根深蒂固了,所以他們對于黃守義這個守備并沒有什麽特殊的感覺,更多的隻是存有敬畏。
而對于黃守義這個人,其實大多數襄城人的真實印象,并沒有他們所想象的那般深刻,所以他們會對黃守義做出的決定會有些陌生,所以他們會敬畏,會畏懼。
但是他們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畏懼着什麽,他們隻是習慣性的,從某一天,黃守義分派來成爲襄城守備的時候,他們就逐漸開始了适應,對這個人應當保持足夠的敬畏。
而迎春所看到的那些情報,則是将這個過程具現化了。雖然這個情報并不夠齊全,但是已然足夠将黃守義究竟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展現在她的眼前了。
也正是因爲這樣,她才會如此深切的,了解到那個老态的身軀裏,那個腦地裏究竟隐藏着怎樣的讓人難以理解的智慧。
當年,黃守義以寒門士子的出身,魚躍龍門,中舉後留京,這段時間他的名聲并不足夠顯赫,或者說這段時間他并沒有做出多少讓人能記住的事情。
一直到現在,京城内對他的評價依然沒有太多的變化,而這一切,也是因爲他升遷的過程,實在是充滿了運氣與巧合。
當年與他同級的三位編修,在刑部有空缺之時,本來無論是論資排輩還是看各人背後勢力的角逐,他都沒有什麽優勢,甚至可以說是劣勢重重。
可是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巴結到了當時皇上眼前的紅人,抱上了那位現在已經告老了的首輔大人的大腿,而在那位大人當時發了話之後,自然沒有人敢與他再争搶。
而在刑部熬了幾年資曆之後,又恰逢戰亂頻起,說到這,京城内現在都有不少人家若是談到當年的戰事,都不會繞過他。
天知道當年一個人被趕鴨子上架的時候,是怎樣帶着三千人在離襄城數百裏外的一座小城裏,整整堅守了一個月的。
而京城内不少人有異議的地方也正在于此,有些人認爲他是打退了敵人的進攻,有些人對他這份功勞則是嗤之以鼻,畢竟确實帶着三千兵出去,一個月後叛亂被大軍平定了,他回來還剩兩千多屬下。
在當時的戰況來看,他那邊的情勢,甚至有人提出了他是不是開城放那些叛軍過境才保留了這麽多力量。
所以對于他,一直以來,京城裏面,并沒有多少人是對他正眼相待的,更不要說他因爲這次戰事越級提拔了,大部分人人都覺得這是幸進,這讓衆人如何服氣。
如果不是當時他自己選擇出京擔任了襄城守備一職,他若是留在京城,隻怕能被那些雞蛋裏挑骨頭的清黨們噴的家都不認識。
雖然他出任襄城守備一職,确實觸動了京城内某些人的神經,不過看在他這些年并沒有表露出回京的意思,城内的衆人對他的記憶也就慢慢定格在了那個幸進的印象身上。
即使這麽多年,在他的治理下,襄城的繁華更進了一步,也并沒有多少人将他放在了心上,在京城那邊的人眼裏,這些外方爲官的,隻要不回朝,那即使政績上翻出花來,他們也不會怎麽在乎的。
但是這一次不一樣,迎春這一次所收集的是,這些年内,襄城人對于這位守備大人所做的那些事情,以及襄城的某些官員的情報。
這些東西,因爲并沒有什麽大的影響,所以并沒有耗費太大。而雖然不太齊整的情報,卻将這位守備大人從京城離開後的軌迹慢慢展現在了迎春的面前。
她往常也從未知道這麽一号人物,京城内呆久了大多都是這樣,對于外地的無論是人還是物,總是有一種優越感。
可是現在,一想起當時自己所看到的那些事迹,迎春心底就沒有任何優越了,甚至,她的心底,最深處,甚至已經埋下了一絲恐懼的種子。
無他,若是專門過來了解,恐怕無論是誰都很難想象,當年黃守義究竟面對的是怎樣的局面,以及黃守義這麽多年究竟做了什麽。
作爲空降而來的襄城守備,雖然名義上是襄城級别最高的文官,除了另外兩位,他在這座城裏,應該擁有着充足的話語權。
可是當年,黃守義剛來的時候,除了那一道聖旨,他可沒有什麽其他能夠讓那些人心甘情願爲他所用的東西。
甚至,他這個三大巨頭之一,也隻是名義上的而已,與本來就是襄城兵部一步步爬到尚書位置後兼任參贊機務一職的巨頭不同,她并沒有這種一步步爬上去的經曆,這也就意味着,他并沒有足夠的人脈,也沒有足夠的可以支使的錢财。
至于鎮守太監孫恩更不必說,作爲皇上面前曾經的紅人,因爲年紀大了所以主動請辭養老所以來到了這裏的孫恩,若你當他是一個失了勢的老太監那就是大錯特錯了。
不僅僅是因爲他當年忠心耿耿,爲皇家做了多少事情,孫恩還有一個身份,如今宮内數的上号的大太監,當年基本都是他手下出來的。
毫不誇張的說,若是他當時沒有主動請辭,東廠西廠的争鬥壓根不會像現在這般激烈,因爲無論是東廠還是西廠,現在的掌權者在他面前,都得低下頭稱一句:“孫頭。”
再加上鎮守太監,其實與城内的利益,并沒有太大的牽扯,這位也沒有表露出多少其他的意思,反而似乎像是真的來養老一般,所以并沒有引出多少風浪。
但是,對于當時的黃守義來說,這一切卻不像那兩位上任時那般簡單了。缺乏積累,在很多時候,确實是一件很要命的事情。
無論是上任之時,擺的宴席無人出席,還是想要推行一道命令,卻發現自己的命令壓根沒有辦法下達到最終的執行的人手裏。
而他對這群以這種方式抗拒他的手下們,卻沒有什麽好的辦法去制裁他們。畢竟如果他動用官身去壓他們,壓久了,那道任命他爲襄城守備的命令就不值錢了。
然而,面對這樣的境況,黃守義在情報中所收集的那些事情裏,表現的堪稱完美,甚至到現在,迎春都無法理解一個人究竟得有多強大,才能在這個可以稱爲絕境的環境中,從一個被架空的有名無實的襄城守備,成爲真正的巨頭。
而且還不是三大巨頭之一,事實上另外兩個人,可沒有他做出的事迹這麽讓人震撼。
沒有人手,沒有人脈,寒門出身,這些都是黃守義的不足,也是他會被架空的原因,所以他的解決方法也是從這些地方入手的。
從最開始拉攏分化,到後來的借勢而起,而他當年的部下在其中所做的事情,更是引人注目。
當年那一批跟着他在所有人白眼中回來的士兵,并沒有多少選擇留下,更多的人選擇離開。畢竟他們并不是兵戶,戰亂結束之後,他們可以回家了。
但是沒有多少人知道,在知道黃守義成功坐上襄城守備一職後,他們究竟是怎樣從四面八方聚集了回來。
更沒有多少人知道,他們究竟是爲什麽願意爲這個“幸進”的男人赴湯蹈火。
雖然情報中提及的不多,可是黃守義當年露出了想要權利的意思後,應該會有不少既得利益者不願意有人再進來參活一下的。
簡簡單單的幾個字“時年城内盜匪頻出,守備不忍其煩”,卻讓迎春像是親眼看到了無數人家圈養的高手,抛棄一切與身份可能有關聯的東西,然後成爲了“盜匪”的一員。
這種事情其實并不少見,盜匪頻出的城池,在每個地方都曾有過。特别是先帝執政後期,各地豪強擁兵自重,也曾有不少派出去的官員“稍不識相”便在抗擊盜匪的過程中,英勇就義了。
這種把戲,迎春很自然的就能推斷出來了。所以她才會有這樣的情緒,在她看來,這種局面,甚至比她當年所經曆的最難的那個任務,還要難得多。
可是,這個名爲黃守義的男人,一直就是用着那樣一副寵辱不驚的表情,從自己的内部開始解決,将襄城的文官派系打亂,重組,重新樹立共同的利益目标以及不同的對立面。
對于當年的那些兵丁,并沒有多少提及。但是在不少動用武力的時候,那誇張的戰鬥力,可不是一般的襄城這裏的兵戶能做到的,這其中的奧秘,自然細細思考一番,便能窺見一斑。
而剩下的那些,從他坐穩襄城守備的位置後,如何從三大巨頭到現在所有人皆知有這個襄城守備,甚至下發擴編令這種明顯逾越了的命令卻沒有任何反對聲音的境況。
其中艱險,雖然不能一覽而盡,但是從那些收集來的消息上,去除那些過于誇張的,再結合迎春自己的思考,整理出了一個大緻的脈絡,從而理解了其中究竟艱險幾何。
雖然說起來,可能就是簡簡單單的黃守義在襄城“白手起家”,成功坐穩了位子,打擊了反對自己的人,提拔了擁護自己的人,将襄城治理的很不錯。
但是若是真論起來,将所有的其他的事迹全部結合在一起,将黃守義所面對的那些局面全部放在一起,在他剛到襄城一直到他在襄城有了一席之地這段時日裏,将他所經曆的那些,将那些冰冷的文字化爲影響,才能真正的體會當年黃守義所面對的,究竟是什麽。
而也正是将這些東西裏面可信的部分全部梳理了一次,迎春才會覺得如此難以置信。一個個看似必死的危局,在他的手裏,像是變戲法一般重新出現了生路。
而這樣一個人,現在卻沒有了什麽動靜,在推行擴編令,以及前些日子做了一個訓話,又會見了一些人,居然沒有了任何動靜。
這可不是迎春在情報裏所了解到的那個黃守義,當年的他,可沒有放任自己的敵手壯大的先例,無論是誰,如果站在他的對立面,他可沒有多富餘的同情心。
設身處地的帶入了一下,迎春突然隐隐有些好奇了,那位同樣引起她好奇了的病虎,究竟手中有着怎樣的依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