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冬将至,然而襄城内全沒有半分寒意過境的蕭條感,這些時日,守備大人的《擴編令》成效斐然。
若是真正較起真來,這個命令其實是有些逾矩的。但是這又如何,整個襄城内的所有的大小勢力對這件事的态度除了沉默便是沉默。
更不要提那些默默地移開自己的位置,來方便守備大人小腳的某些勢力了,他們的姿态,着實讓不少家族背後恥笑。
但是衆人所能做的,最多也就是到這一步爲止了,畢竟不是誰都有那個膽子去跟守備大人試試扳手腕的。
上一個準備這麽試試的孫家,現在可是在城内連個勢力都算不上,一門雙進士結果落得現在後人連飯都快吃不上了,他們的慘狀可是一直在提醒着城内的勢力,如果想要扳手腕,那就得先做好心理準備了。
守備大人,從來就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以前不是,現在不是,以後更不會是。
而在與他同級的二人表示了默認以後,剩下那些即使有些想要站隊的勢力也沒有地方讓他們落腳了。
特别現在的局面就是,隻要明面上沒有消息傳上去,就沒人會管守備大人的這條命令究竟有沒有問題。
有這個能力的沒這個膽子,有這個膽子的沒這個能力,有這個能力也有這個膽識的,則是要掂量掂量靠這件事是不是真的能爲自己帶來比得罪一位雄城守備更大的利益。
而如今城中詭異的模樣,顯然衆人的選擇究竟是什麽,可以一目了然的。
當然,還不僅如此,就連守備大人擴編令裏所招收的那些江湖人,不知從哪一日起地位也開始變高了起來。
雖然守備大人明面上并沒有任何關于這些江湖人有所優待的提議,但是一衆勢力的沉默與忍讓,逐漸讓對這些江湖人的退讓變成了一件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最開始乍一受到這般待遇的江湖人還不适應,但是他們可不是什麽心善的救世主,哪一個混江湖年月久了的,敢說自己手上沒沾過血,又有哪個闖蕩過的老江湖敢說自己手上沒幾條人命?
最經曆最初的那一系列試探之後,慢慢的觸碰着那些勢力的底線後,這些被招收的江湖人的惡性就那麽理所當然的一股腦爆發了出來。
而讓人無奈的是,守備大人對于這些他招收的江湖人,似乎并不是很放在心上,即使他們鬧出了這麽大的亂子,也沒有多少人受到了嚴厲的懲罰。
雖然有法不責衆這麽一說,但是鬧得最兇的那個所受的懲治,與他們所作的那些事,并不能匹配的上。
而在這種近似放縱的情況下,那些本來準備等愣頭青下水試試深淺們的老江湖們,也有些忍不住了。況且對于他們來說,緊閉與打闆子這種處理方式與其說是懲罰,不如說是放縱更爲恰當一些。
沒有人知道守備大人的心思究竟在何處,隻是這些時日以來,襄城内的大小勢力,無不覺得日子開始變的難過了起來。
那些普通的人家,平日裏遇到這些江湖人,也不會有什麽交集,更可況即使偶爾有幾戶人家倒了黴,沒人爲他們發聲,他們的慘狀隻不過像是往大海裏扔進了一枚小石子而已,并不能讓大海産生多大的風浪,即使是濺起的波紋也在一小段距離外便消散掉了。
所以對這些人來說,他們倒沒有多少特殊的感覺。但是那些大小勢力就不一定了,這年頭,花銷這麽大,光憑自家正面上的營收,哪裏能滿足的了家裏大大小小那麽多張嘴。
再加上還有人情往來,城内大小官員三天兩頭的這家新納了一房美妾,那家又是某位長輩壽誕,若是沒有足夠的禮物,隻怕都不好意思上門慶賀。
而不去則是更簡單了,這次你不去,有的是人搶着去,而你下次想去的機會都不一定有了。爲了滿足這些各式各項的開銷,大部分勢力,無論大小,多多少少都有參與一些見不得光的東西。
而這些見不得光的東西,最大的受衆,除了那些富商以外,不就是這些走南闖北,居無定所,手裏還有些閑錢不知何處可花的江湖人嗎。
往年這些勢力見到城内留下了這麽多外來的江湖人口,隻怕半夜睡着都能笑醒。因爲這些人對他們來說就是一個個行走的錢袋,每一個錢袋裏的銀子,最終都會落入他們的腰包,這讓他們如何不開心。
但是今年的情勢陡然一變,守備大人那不痛不癢的處罰方式,像是将一頭猛虎身上的枷鎖全部打了開來,還在籠子上開了一個可以自由進出的口子。
很多人沒有什麽感覺,隻是覺得這些時日的鬥毆事件多了些,但是對那些暗地裏的人來說,這段時間,說是暗無天日也絲毫不爲過。
這些還不是最慘了,最慘的是那些本身就沒有多少武力的。
他們本就是見不人的攏财手段,爲了攏錢也是無所不用其極,從最初級的下套,小偷小摸,到高級一些的“帶路”,再到更高一級的将人賣了還讓人爲他點銀子的高手。
這些人,若是你不與他們動手,那他們能把死的說成活的,白的說成黑的,但是若是你要用拳頭與他們講道理,那他們就沒轍了。
而江湖人的肆虐,他們的苦日子便來臨了。以往他們後面還有勢力能保一下他們的安穩,有時候串局了,背後的勢力也會提供一些武力支援。
但是現在,哪裏有勢力敢先動這個手。若是被守備大人當成殺雞儆猴的那隻雞,那就可以說是永無翻身之地了,抄家滅族可不是沒有先例的事情。
比他們稍好一些的,是那些暗中開設的,沒有報備的各路産業,全是從外地買來的不通官話的女人,若是玩死了最多多賠幾個大錢的春院,賭資高到令人垂涎三尺的鬥場,再到成色漂亮,價格卻沒有那些有着大煙營收票據的煙管,這些地方,每一個都是攏錢大戶。
爲了巨大的利潤,爲了保住這些銷金窟,他們背後的勢力,自然會對這些地方傾注巨大的心血,本來,若是按照往年的情形,就算是有鬧事的,随便打将出去就是了。
若是遇到了點子紮手的,大不了再商議一番,有足夠的财力情況下,化敵爲友在江湖上并不是什麽罕見的事情。
但是今年對他們來說,這個冬天是真的冬天來臨了。暗地裏,若是解決了那些被招收的江湖人,那無異于是打守備大人的臉。
若是要放在明面上,那就更不可能了,他們這些生金蛋的母雞,如果暴露在了明面裏,那無異于是在跟所有的豺狼說“快來吃我。”一般愚蠢。
這個冬天,确實是很難熬的。往日裏本來隻是掌上魚肉的那一類人,搖身一變成了自己動彈不得的燙手山芋。
爲了這事,不僅是城内大小勢力,守備大人自己的很多下屬也多多少少有些怨言,但是守備的大人似乎是沒有将這些事情放在心上,無論遞上去多少消息,所有的門路送入的東西都如同石沉大海了一般。
黃守義仍是如同以往一般沉默,而那些江湖人也保持着這些時日的姿态,讓這些人看着自己視爲命根子的母雞逐漸變化,同時也讓無數勢力苦不堪言,但是又有苦不能說。
其中酸爽,又怎是三言兩語便可說盡。
在當前的局面下,所有人都在默默忍受着,等待着一個契機,等待着有人率先被當做出頭鳥被解決,等待着惡劣的環境會在那之後恢複成原樣。
原因其實很簡單,衆人心中一直到現在,隻是爲了将一切恢複原狀而已,這段時日的損失,對他們來說,雖然很大,但是實在算不得上傷筋動骨。
而且他們也相信,守備大人應該是要立威,要用這種方法敲打城内的大小的勢力,讓衆人明白,在他下發這條命令後,這座城内,他說了算!
隻是,他們恐怕想不到,在最初與蘇家那位“病虎”交流的時候,那位高高在上的守備大人,就已經準備好,将所有人拉上自己的“賊船”了。
現在的這一切,隻不過是一個開始而已。真正的大餐,還沒有上,他又怎麽會讓這一切這麽輕易的恢複原樣。
如果這麽簡單就能讓這一切恢複,他又爲何費勁心裏去推動,去招收那麽多江湖人,又爲何不懼怕衆人往隊伍裏摻沙子,反而對此更是來者不拒。
一時的影響并不會讓他的判斷與決定發生變化,這是他一早就定下的基調,至于那些人所想要的那些東西和他們渴望的結束,是會存在的,但是絕對不會是現在。
“病虎”的房間,蘇牧看着這些時日蘇家的損失,和其餘幾家依附蘇家的勢力,單單來看并沒有什麽。
但若是比往年的收入比起來,賬本上的數字就變得有些觸目驚心了。單單這些日子,光是蘇家就已經損失了超過三萬兩白銀,這其中很大一筆,都是因爲那些江湖人鬧事,耍無奈造成的。
他們本應該對此買單,往年蘇家的那些勢力,也會讓這些人明白城外的花兒究竟爲什麽能開的這麽紅。
但是今年,他們沒有選擇,即使是将那些被招攬的江湖人當做大爺一樣迎進來,到了最後可能也就是留下一張輕飄飄的欠條而已。
至于那張欠條究竟效力如何,就沒有人知道了,就像沒有人知道那些“大爺”還會不會想起他們曾打過這張欠條一樣。
而這種情況,更加加劇了江湖人參與擴編令的熱潮,一時間,進入擴編仿佛就走上一條成爲“大人物”的金光大道。
若是臉皮薄些的,自顧自爲自己選擇一個合适的折扣,臉皮厚實些的,付賬時就留下一張欠條,若到了極緻,那便還要再從店家那順走一些才算完。
雖然各家都有沙子在隊伍裏面,但是爲了摸清底細,怎麽肯将塞進去的人調來做這些事呢。最多也就是惡心一下平日裏不爽的對象而已,真正算起來,得到的收益與損失比起來隻不過是杯水車薪而已。
即使是廣有交友的蘇家,損失情況都到了這種地步,更别提其他勢力了。若是小一些的,隻怕能被這些已經嘗到甜頭的江湖人硬生生整到傾家蕩産的地步。
那些江湖人現在已經不是最初那般戰戰兢兢試探的模樣了,你若敢對他們做初一,他們就敢呼朋喚友給你來個十五。
反正到最後,他們也不會受到多重的處罰,反而是與他們作對的勢力,要承擔着面對龐然大物傾瀉的怒火的準備。
蘇牧看着手上的賬簿,蘇家的這些管事,都是從小培養出來,若是說做假賬貪污幾百兩那自然是免不了的,但若是說他們敢收幾萬兩回去,那蘇牧是不信的。
不提這些人本就是從小從蘇家長大,即使這些人天生反骨,他們也該明白什麽叫有命拿,沒命花。
“所以也就是本家這段時間确确實實遭受了這麽大的損失……”蘇牧一邊無意識的敲擊着桌子,一邊梳理着這些時日城内發生的那些事情。
一時間,房内除了敲擊桌子的聲音,倒是沒有了其他聲息。
至于站立在一旁的蘇楚,則是久久不敢出聲,生怕打斷了自己這位堂叔寶貴的思緒。這些時日的損失雖然每一日都在可接受的範圍内,但是接連這麽久,已經讓族内很多人坐不住了。
想着自家那些人的嘴臉,蘇楚不禁搖了搖頭,明知道堂叔的身體越來越差,卻仍讓他這麽操勞。這是一種無奈,也是一種悲哀。
蘇家,雖然暫時聲勢未減,但是内底裏……看着堂叔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臉龐上的血色越來越少,他的心裏也不是滋味。
即使看不起自家的那些人,但是自己比之他們,又能好的了多少,依然隻能在這等待堂叔拿出一個主意。否則,這樣下去,這個冬天,會很難熬,而他,還沒那個能力與魄力能做出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