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師傅走了之後,被稱爲武癡的他便慢慢在江湖上闖出了一些名頭,而随着武魔這個稱呼出現,願意與他交手的人越來越少。
畢竟,現在已經不是當年的那個名副其實的年代了,有些人的聲望高,但是實力并不一定強,而這些人,往往隻會選擇拒絕他的挑戰。
所以他慢慢開始不再追求挑戰的結果,每次上門切磋之後,他絕不會向江湖人透露出半點輸赢的消息。
要不是這樣,這次霸刀門的人,真不一定會接受他的挑戰。無他,這次他選的這個對手,并不能稱的上是多強,隻是在一衆刀法大開大合的霸刀門裏,這位有着繡刀之稱的人,實力并不能算的上出衆。
而對于在乎聲名的霸刀門來說,即使繡刀本人願意,而他會公開切磋結果的話,上次他的拜貼很可能就會被扔出門去。
每次一想起這些,他就有些難受,對于他來說,這些武學之外的東西,都是在浪費着他短暫而有限的生命。
如果不是太想見識那些他聽說過或者沒聽說過的新奇武學,他是真的不想浪費時間在這些繁複的東西上面。
“師傅,如果江湖還是當年那般簡單的江湖,該多好……”
蔣成并不知道從自己旁邊擦身而過的那個瘋笑的中年男子究竟是什麽情況,他剛剛已經去錢莊确認過銀票的真僞了,這讓他無疑是吃了一顆定心丸。
至于身邊擦肩而過的陌生男子,他才懶得将心思花在那些人身上,對他來說,現在所有的想法就是如何繼續做下去,以及按照現在的價格,什麽時候能帶上自己的孩子離開這裏。
富貴險中求,這一行并非毫無危險性,不過那又怎樣呢?難道還指望着自己能在唯一的子嗣離開後安穩的活在這世道裏嗎……
想着這些東西,蔣成臉上的高興之色卻沒有任何消減,他對這些東西早已沒有年輕時那麽在乎了,死對他來說,真的沒有那麽可怕。
注定不可能有交集的兩個人,就此分道揚镳,誰也不知道自己的明天會是什麽樣,但是爲了某些追求,他們都在努力着。
而更多的人,其實并沒有他們這般堅持的勇氣,又或者想要堅持,但是卻沒有了堅持的資本。
就像,蘇牧一樣。
蘇家作爲城内第二大士族,族内子弟衆多,特别是扛過了時任對手派系所擔任的襄城守備的打壓後,蘇家迎來了自己發展的第二春。
不管是派系内對蘇家的同情與幫助,還是蘇家如雨後春筍般冒出的大批人才,都在當年那段黑暗的日子結束後,都讓蘇家這顆已經陷入腐朽的巨木煥發了第二春。
無論是被外人贊不絕口的蘇家三傑,還是後來令人豔羨的一門四侍郎,無一不在向整座襄城宣布着蘇家又重新屹立在了這座古老的城池裏。
而這些人,順風順水的發展,蘇家那些經曆過黑暗的人,一個接着一個的老去,少數幾個知道一些的,卻已經慢慢被這個似乎又重回了本來面目的地方失去了信心。
蘇楚的事,一在大院傳開,就已經傳入了蘇牧耳中,他是絕不相信自己看大的那個孩子會如此不堪,但是那些老而不死的家夥不一定會這麽看。
如果不是自己的頭腦對他們來說還有一點作用,隻怕自己照顧自己都越來越費勁的他,早就被這些人給抛棄掉了吧。
這些人,什麽都沒學會,窩裏鬥倒是無師自通。
若是後輩中出幾個能作爲頂梁柱的人才,他倒也不至于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除了實在推脫不開,絕不踏進主院一步的模樣。
然而,後輩中,最爲讓人看好的蘇秦,爲人太過憨厚,進取與守成皆有所不足,即使武道天分極高,但是又能如何。
一朝達不到天下第一劍那般的名頭,終歸是要受制于人的。更何況即使是天下第一劍,也幸得他是孑然一身,不然他還能不能在江湖上擁有這麽超然的地位還說不定。
而自己看着長大的蘇楚倒是不錯的孩子,隻是,也隻能擔的上“不錯”二字而已,他還有很多方面需要成長。
想到這裏,蘇牧的臉上的冷意越發明顯,當年如果不是被某些家族裏的黑手與外人一拍即合,他怎麽會淪落到那般凄慘的地步。
雖然那件事讓他迅速成長起來,成爲如今人盡皆知的“蘇家病虎”,但是虎嘯山林的雄姿被替換成了病虎自己舔舐傷口的樣子,誰能保證病虎的威懾能鎮住山中的那些猴子呢。
而且最爲關鍵的是,不是一個兩個,連老一輩都逐漸忘記了當年的那些事,一想起那一日自己說起了黃守義的動作時,那些人緊張的樣子。
他們恐怕早已忘了當年蘇家究竟是憑什麽在一個襄城守備的打壓下,還能留住自己的根的了。
在自己宣布這次的動作與蘇家無關後,那些人的表現更是讓他失望之極,從頭到尾沒有一個人提過關于這次動作蘇家能否從中獲利的可能。
他們早已經沒有了再與強大者拼争的勇氣,這不怪他們,蘇牧可以理解他們的見識短淺,可是他們對于小輩之間的那些肮髒的小手段的默許,已經跨越了蘇牧容忍的底線。
如果不是這裏是生他養他的家族,如果不是當年那個爲了救他而笑着赴死的老人,最後要求他一定要保護的蘇家。
他一定會在那些人毀了蘇家與他之前,離開這裏。雖然蘇家目前看起來是襄城内一個龐然大物,然而這樣持續下去,隻要再起一次風波,這個家族将沒有任何東西能支撐着自己不分崩離析。
一想起上次家族大會上,趁着自己不在,那些人甚至提出了将蘇楚送入京城的意思,真是可笑,生怕蘇楚真被自己培養出來了以後會與他們奪權麽。
他簡直難以想象這群人究竟是怎麽從那段黑暗的日子裏活下來的,又是如何做到将那些黑暗的日子裏,蘇家所流傳的那些美好的、讓衆人堅持下來的東西,給忘得一幹二淨。
蘇楚今天來找過他,這個孩子還是沒有經曆過太大的挫折,對于大事的敏感性也欠缺了一些,雖然比那些養出來的草包要好上太多太多,可他還不夠格去争奪那個位子。
對蘇牧而言,蘇楚還需要經曆一些大事,還需要一些足以讓他成長的曆練,他才能算的上夠格,否則在這個越來越艱難的世道,蘇家隻會越來越糟糕。
雖然蘇家家主的位子已經空出許久,雖然蘇牧對這些人很失望,但是這是最後一塊他不會容許那些人染指的地方。
怎樣也好,當他選擇了承受這一切,成爲“病虎”的那一刻,就已經注定了他要看好蘇家的王位。
那個當年被所有人都人認可,被稱爲必定會成爲下一任蘇家家主的人,那個被認爲可以帶領蘇家前進的人,即使他的身體已經無法支撐他再坐上那個位子,他也絕不會讓某些人染指!
結束了沉思的蘇牧,将自己的視線慢慢拉回,看着眼前自顧自喝着熱茶的男子,嘶啞卻沉重的聲音慢慢響了起來,“大人倒是好雅興。”
身着華服,小心翼翼的将頭上的白發别好的男子倒是不太在意眼前這人略顯冷淡的态度,他明白這是他透漏出來的這次蘇家的意思。
“雅興沒有,好事倒是有一樁,猜猜,曾恩昨天與我會面時談了什麽。”
似是沒有意識到自己嘴中究竟吐露了怎樣隐秘的消息,男子小心翼翼的揭開茶蓋,将第二泡的水倒了出去,他還是習慣第三泡的滋味。
聽到曾恩的名字,蘇牧的眼睛微不可查的縮了一下,他可沒收到這個大太監任何與人會面的消息,而這個時候選擇将消息透漏給自己……
聲音一如之前般嘶啞,隻是其中的冷意更甚,“我怎麽可能猜到大人您會與人面談什麽重要機密,這種東西,我可聽不起,大人還是請回吧。”
男子滿意的看着蘇牧,雖然打交道的次數不多,但是跟聰明人打交道最方便的便是眼下這樣了,隻是簡單說幾句,就能猜出很多東西,不用費心力去解釋太多東西。
“蘇牧,你是知道自己的病情的,準确來說,襄城裏的大多數有點想法的人都是知道的。如果沒有你,你也知道蘇家會變成什麽樣。”
男子說着說着便停了下來,似是開始數起了茶葉的數量,似乎這數目裏隐含着某些極重要的信息似得。
蘇牧本來僵着的臉終于露出了一絲笑意,“大人果真一手好算盤,這手驅虎吞狼之計,倒不怕那虎狼會反噬,果然好氣魄。”
男子的笑意愈甚,“病虎亦是虎,怎麽敢不多些防備呢。若是被咬上一口,那就不值當了。想來你也知道了,我最近做的這些事,究竟是爲了什麽。”
“大人若要尋找地圖放手去尋便是,何必非要拖上整座襄城。”
“如果不拖上你們,怎麽可能按下去那些不同的聲音。況且,我與曾恩聯手,隻需要解決了參贊機務那個老賊,想來你該明白是時候做出選擇了。”
這已經不再是打機鋒的時候,男子堂堂正正的亮牌,便是要逼蘇牧表态了。蘇牧是聰明人,男子相信他會做出正确的選擇。
更何況,他挑這個時候,一個關鍵的原因便是,這頭“病虎”已經活不了太久了,當年的暗傷對他的傷害有多大沒人知道,但是從他最近的動向不難看出,這頭病虎,已經有安排後事的意思了。
蘇牧心中冷笑一聲,那些吃裏扒外不明白自己信什麽的家夥,果然是見到肉就管不住自己的嘴,自己的動向全部都被他們賣了個一幹二淨。
與此同時,他突然感覺到了一陣陣悲哀,這是所有聰明人的通病,看的太透徹,所以太痛苦。
如果他是個愚笨之人,哪裏需要考慮這些東西。如果他是一個魯莽之人,又何必考慮得失之後,隻能選擇與眼前這頭兇獸合作。
他不擔心自己的安全,隻是,讓他看着蘇家被人一口吞下去,終是不願的。
“蘇家,願爲馬前卒。”
得到了理想的消息,将中立的最大的士族拉入了自己的陣營,男子臉上卻沒有任何多餘的喜意,反而是一種本該如此的淡然。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離去了。”
蘇牧也沒有放幾句客套話,而是任由那人自行離開。他的悲哀與無奈無人知曉,這些年明裏暗裏爲了這個家族,他已經放棄了太多太多的東西,而那些人,這次卻又捅了自己一刀。
這一刀,太要命了。自己僅僅是一個小小的動作,卻被這個人猜到了自己的意向。這讓這場談話的結果,變得毫無意外。
沒有了他的蘇家,僅憑那些人,肯定維持不住現有的地位的。甚至嚴重一些,可能會被群狼分噬。
特别是在這座雄城三位權利最大的人物,其中兩位已經聯手的情況下,這時候站隊是最有利的。隻是,站隊之後,那些人,真的能保住那些東西嗎……
蘇牧不知道嗎,他也不想再去想那些東西。他對這個家族複雜的心情,讓他每次做出決定都是那般痛苦。
他需要顧及與考慮的東西太多太多了,他很累了……
然而對于襄城更多的人來說,他們是體會不到其中三味的,對他們來說,日子每天都與昨天無甚差别,而他們,也重複着一模一樣的生活,日複一日。
這種生活磨去了他們的驕傲,磨去了他們的追求,但是總是有些人,永遠是那大部分中的例外的。
看着眼前自稱爲溫侯的男子,蘇秦帶着三分疑惑,七分戒備,他愛武,他對所有的他關心的蘇家人都有着一顆赤誠之心,但如果因爲這樣你會以爲他是一個容易受騙的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而溫侯則是自報名号後,便已經推劍出鞘了,“久聞蘇府有人天生武軀,着實讓溫某眼紅,這次有機會,特來讨教,還望不吝賜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