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成将手裏買回來的飯食放下,看着自家孩子爲了讓自己少擔心一些而故意擺出的姿勢,這種反而讓他更加心疼的懂事,是支撐着他什麽雜活累活都幹的最大的動力。
“起來吃點東西吧。”
“恩。”
不挑食,不需要蔣成說話,這個孩子似乎永遠不懂得對自己的父親提出反對,即使偶爾提出一些小要求,也都不會超過自家的條件。
最多的,也就是讓父親帶一些比較常見的小吃回來罷了。
隻是,這一次,蔣成已經下定了決心,他一定要帶着這個孩子去京城看一看,就算真像那位老神醫說的那般無藥可救他也認了,至少,讓孩子每次提起京城時掩蓋不住的那絲希冀不會變成他短暫的人生裏的一段遺憾。
爲了兒子這從未說出口的小小的願望,他終于下定了決心。
事實上,作爲襄城的老住戶,他做過各種各樣的事,黑白灰他也不知道經曆了多少,但是真正讓他無法忘懷的,還是那些人他爲那些第六指服務的時候。
很多時候,他都會因爲自己所做的那些事而被驚醒在午夜,如果沒有必要,其實他很不願意重新拾起那段時光。
但是憑他現在做活的賺錢速度,他的兒子,也許已經撐不到他攢夠錢的那一天了。想着那天那個年輕的“六指”給自己報出的價格,他終是下定了決心。
“吃完了就好好休息吧,我先去幹活了。”
簡單的招呼了一聲,出門後蔣成的腳步在下定決心後,逐漸變的輕快了起來,對于現在的他來說,最重要的便是他的孩子,至于其他人,那就隻能在心底說聲抱歉了。
蘇牧悠悠的醒轉過來,作爲蘇楚的堂叔,蘇家的實權人物之一,他的院子甚至可以稱得上簡陋了,而因爲他本人并不喜歡有人服侍,導緻院子裏的下人也沒有幾個。
除了清理衛生的丫鬟不時的低聲談笑,會爲院子帶來一些生機以外,他的院子似乎永遠是那般死氣沉沉的樣子。
但是他對這種環境絲毫不以爲杵,反而頗有些樂在其中的味道。年輕時的經曆,不僅讓他落下了身體上的病根,也讓他心理上天然增了幾分對于陌生人的不喜。
平日裏,若是沒有什麽必要,基本是沒有什麽人原來來這個院子的。即使是被他從小看大的蘇楚,也因爲不願意過多的打擾他而來的次數比較少。
勉力起身,慢慢走到了窗邊,蘇牧看着院中已經快要變成光頭了的那棵大樹,這才猛然驚覺,“冬天到了啊……”
自從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之後,對他來說時間已經變成了一樣無所謂的事情,畢竟死了對他來說,也算不得一件太糟糕的事。
又想起了前些日子蘇楚來的時候,對自己說的那些話,那個總是“牧叔、牧叔”這般叫着自己的小屁孩,就像是在某一刻突然就長大了一般。
對待自己的錯誤也不再會像以前那般遮遮掩掩,而是主動自己分析,這些迹象無一不在提醒着他某些他不願意想起的東西。
又猛烈的咳嗽了幾聲,喘息了好一會兒才終于平複了下來,這也讓他關于蘇楚的思緒被打斷了個精光。失去了繼續想下去的心思的他,幹脆不再想了。
隻是,看着院子中那光光的樹杈,他總是會再次生出某些感慨。而那深沉的歎息裏,包含着太多太多的東西,沒有人懂,他也不需要人懂。
因爲他是蘇牧,他是蘇家最聰明的那個人,他是不需要被人擔心的。需要被擔心的,永遠隻有那些不夠聰明的人。
而南京守備府上,晚宴剛剛結束,黃守義坐在主位上,看着對面那個随父親一起過來的名爲溫侯的年輕人,滿意之情溢于言表。
隻是看着靜靜站立在一旁,完全沒有反應的女兒,他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好。如此郎才女貌的二人,隻是可惜了自家女兒似乎并沒有什麽其他的想法。
知女莫若父,雖然女兒的動作神态都十分得體,無論是接話還是其他各方面,都顯得無可挑剔,但是隐藏在這些東西下面的那種淡淡的不在意,讓黃守義知道女兒的心并不在此。
“唔……你不是還有事嗎,先去忙啊,這邊爲父繼續陪着就好。”
黃鹂聽到了這話,愣了一下,很快就反應了過來,盈盈施了一禮,“那我就先失陪了,伯父勿怪。”
溫不勝則是毫不在意的擺了擺手,今日他隻是爲了來拜訪老友,對于老友這個懂事的長女也是歡喜的很,自然不會因爲這種小事有什麽其他想法。
将長子叫到了身邊,“你也前也沒來過襄城,不如好好出去走一走,行萬裏路總是好的,出去逛一逛也不是什麽壞事。”
溫侯自是求之不得,他向來不喜這些宴會,但是自身所接受的教育,讓他隻能得體的進行應付。
事實上,對他來說,這些東西遠沒有武學上的某個疑問被解開對他來說來的重要,這時候讓他離開他自然迅速反應了過來,招呼了幾句便出了主屋。
看着溫侯離去的背影,黃守義笑着說道:“你這個兒子,真的是一表人才啊,真不知嫂子怎麽瞎了眼看上了你,也幸好這孩子身材随你,樣貌随嫂子啊。”
主屋内隻剩下了這早就是過命兄弟的二人,言語間自然不會再有那麽多忌諱,他們讓小輩離開也是有一部分這方面原因。
溫不勝則是佯裝不屑的樣子,“你還好意思說我,不是弟媳,你這大老粗能養出這般溫柔的女兒?我可是記得當年你這老粗可是準備将鹂兒送去練武的。”
說罷,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的笑出了聲。
明損暗褒的話語瞬間将兄弟二人幾年沒見産生的淡淡疏離感給抹去了,經過這麽一陣對話的磨合,二人仿佛又回來了那個當年豪放的時代,在那個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豪情日子裏,有着太多太多他們放不下的美好回憶。
一陣談笑之後,溫不勝終是慢慢平靜了下來,“說認真的,老黃,你這次這麽着急喊我來,到底是爲了什麽事?”
黃守義臉上的笑意也斂了下去,收拾了一下思路,終是進入了今天的正題了,“你知不知道,有一張地圖……”
那一夜,二人談了很久,沒人知道他們究竟談論了什麽東西,但單從兩人分别之後的溫不勝急匆匆的返回了自家家族的領地的行爲,也可以稍稍窺見一斑。
二人的行蹤并沒有在江湖上掀起什麽風浪,畢竟廟堂與江湖,中間隔着的溝壑實在是太深太深了。
但是對于朝中某些人來說,兩人的會面和之後一系列的動作,已經足以讓他們産生很不好的聯想了。
至于他們會因此而采取的行動,那都是後話了,在此暫且不提。
隻是單說那日兩人分離後,溫侯并沒有那麽着急随着父親離去,他也聽說過襄城内那個武道天才的故事,那個叫蘇秦的年輕人,他,很感興趣。
無論是對于對方那神乎其神的武道境界,還是江湖傳聞裏的那些關于他的事迹,他都想親自去見一見,這位是不是真的有和傳聞一般的實力。
而在溫侯離去的時候,一位身着白袍的刀客,正在荒野裏慢慢向着襄城方向靠近着。他的身影是那樣的單薄瘦弱,仿佛下一刻,就會被迎面而來的狂風給卷走一般,但他的腳步,從未停止過。
等他能看到襄城那巨大的城門時,沒有多話,隻是對着那個方向,輕輕的說了一句,“我又回來了。”
當蝴蝶煽動翅膀的時候,沒人知道究竟有多少東西會被他改變。
而當那張不該問世的地圖的消息傳了出去後,無數明裏暗裏的東西都因此而發生了變化。而最終的路究竟通向何方,沒有人知道。
在十萬大山旁唯一一條外界進來的安全道路上,一條蜿蜒的長龍,正在夜色裏撐着火把向着山外走去。
他們其中有很多人,其實一輩子都沒有從群山裏離開過,但是他們并沒有多少畏懼的感覺,因爲巫說過了,巫神的榮光會永遠籠罩着他們。
更可況,走在最前方的那個被巫神的選中的人,會引領着他們走上更好的生活的。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僅僅這些東西已經足夠讓他們死心塌地跟着出山了。
而他們的未來在哪裏,沒有人知道。而他們将會用自己的雙手,來給這個江湖帶來一些新鮮的東西。
……
二小看着眼前這個眼熟的男人,他有些疑惑,這張飽經風霜的面孔與前幾日他所見到的,一樣又不一樣。
原本顯得有些佝偻的身軀,現在已經無比挺直。身上的衣服雖然算不上太好,但是比前幾日見到的那一套洗的發白的要好上太多了。
一模一樣的面孔,但是給人的感覺卻變了很多,從二小印象裏的那種稍稍帶着些畏縮的苦力樣,變成了現在這般更像是大戶人家的下人的樣子,讓二小有些疑惑。
他可不認爲僅僅幾天時間就足夠讓人發生這麽大的變化,不過二小也隻是稍稍注意了一下而已,很快就将自己的注意力移開了。
眼前的這些精緻而不顯得奢華的食物,可比一個飽經風霜的中年漢子要吸引人的多,二小甚至能聽到自己的胃已經在催促着自己了。
在二小吃的不亦樂乎的時候,蔣成正在爲了今天的計劃做着一些小小的準備,這次的任務并沒有想象中那般讓他難做。
僅僅是将一些“上門的窮親戚”趕走而已,不管這些有錢人是什麽個想法,隻要自己的工錢能按時到手,他可不在乎爲什麽要把這些人趕走。
至于那邊吃的開心的二小,壓根就沒有吸引到他的注意力,他現在所有的心思都在那位堅持要自己稱呼他爲“手套”的年輕人所交代下來的計劃上面。
即使經驗豐富如他,也不得不承認,這位手套比他以前所服務過的那些六指,要強上太多了。
一套接着一套的計劃,無論哪一個環節有錯誤,都可以迅速的進行補救,而這一切,隻是爲了對付一群沒什麽文化的土包子。
蔣成是真的覺得這是殺雞用牛刀了,不過爲了計劃的完美完成,可以順利的結到工錢,他還是來到了這裏,爲了預防可能出現的意外。
事實上,從小在各種案例中泡大的孫思,很好的把握住了犯法與糾紛之間的平衡點,他找到蔣成的原因,也隻是這個人當年在手套們的圈子裏也算的上一号人物。
極高的執行力,對于有些可以稱之爲喪心病狂的事毫不在意等特質都爲蔣成赢得了極高的聲譽,雖然很多年沒有再接過活,但是蔣成依然比那些不懂事的小年輕來的要讓孫思放心。
等看到那幾人與旁邊的一桌人“無意”的争吵了起來,蔣成不禁閉上了眼,他們的未來已經被安排好了,不會有任何意外。
至于最後迎接他們的,究竟會是多少闆子,就不是他該管的事了。
計劃很完美的進行着,一想着那會令兒子離京城的距離又近上幾分的價格,蔣成不由得在心底對着幾位衣着一般的外地人道了一聲歉,“要怪,就怪你們投錯了胎吧。”
而在蔣成“做事”的時候,蘇牧正難得的出了自己的院子,走入了蘇家的大堂,無法,黃守義的異常動靜,讓蘇家很多人都想起了一些很不愉快的回憶。
而這一次,他們不會像上次那般毫無還手之力了。因爲,蘇府有這位看起來病怏怏的,但是襄城絕無人敢看輕的謀士。
看着面色帶着些許緊張,但是仍是鎮定的等待自己開口的衆位長輩,蘇牧也不耽擱,深呼吸了幾次,開始陳述起了黃守義最近一系列動作對于蘇府的影響,從外到内,由淺入深。
他的分析都是從衆人手上已經得知的情報開始,所以倒不會産生什麽烏龍來,也讓他省了不少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