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城很少做到真正的宵禁。
大宋的士人們,夜生活實在太豐富了。
在這個時代的夜晚,全世界的城市都是一片漆黑,隻有大宋的城市燈火輝煌、光明燦爛。
在這個時代的夜晚,全世界的城市都是一片安靜,隻有大宋的城市人流擁動、歡歌笑語。
在這個時代裏,全世界隻有大宋有超過百萬人以上的超大城市。
但是,商業的高度發展加上官府懦弱、軍隊不修,這就造就了大宋一道著名的特産,那就是強盜。
從“水浒”中便能管中窺豹,凡是一些著名的山上,都有強盜建起來的山寨,隻要這些山寨不是以推翻朝廷爲目的,官府就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相安無事的令人發指。
即便造反,一般縣兵也難以剿滅,很容易便爲禍一方。
而東京城便是大宋最大的山頭。
黃裳口中的福壽窟,可是比那些做山大王的強盜更讓人生畏,也更加的黑暗,更加的歹毒。
福壽窟,永遠處于黑暗之中。
福壽窟裏的人,心中也黑暗至極。
自從王贲決水灌大梁之後,曆朝曆代以來隻要敵軍不能攻占開封,就會掘開黃河水、鴻溝水來将這座城池淹掉,如今的開封城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建城了。
福壽窟,便是前朝那些深埋在地下的城池,如若蛛網,官府即便想要清剿也是無能爲力。
拐賣小孩,俘獲女人,那些深藏在福壽窟裏的江洋大盜已經徹底的融入進了這座百萬人口的城市,甚至勾連官府,是一大害。
混江湖的,沒有一個簡單。
大相國寺周圍的地痞流氓都能虜了高衙内,割了他的作案工具,更不要說已經徹底堕落了的頂級幫派——丐幫。
國之将亡,必出妖孽。
連國都都已經如此不堪,那麽還指望大宋其他地方太平嗎?
“吱呀……吱呀……”
驽馬拉着馬車颠簸的行駛在夜色中,夜色如水,柳梢搖曳。
高仁沉默的坐在馬車裏,滿鼻子都是血腥氣。
他的面前,斜躺着一個中年乞丐,雖然嘴角有血溢出,但抓住高仁的那隻手卻是如若鷹爪,眼神裏也帶着一股子陰霾和狠毒。
“你要我幫你送到什麽地方?”高仁還算比較鎮定的問道。
“先離開這裏,到時候我再指點你走……咳咳……”一口口血咳出來,中年乞丐那帶着酸臭味道的身體動了動,然後眯着眼道:“不要耍花樣,你個柔弱書生,我一掌便能斃了你。”
說完,他的手往馬車的實木車廂上一按,頓時便烙印出一個清晰的手掌印。
高仁苦笑一聲:“我能耍什麽花樣?雙手無縛雞之力,你讓我怎麽做,我便怎麽做,你不會爲難我們的,對吧?”
“按我說的做,便沒事……”中年乞丐用髒兮兮的手袖摸了摸嘴角的血。
“阿七,好好駕車,我沒事,你不要擔心……”
“公子,我知道怎麽做。裏面的大哥,你要去哪我拉你去,我家公子一介書生,你不要爲難他!”
“一介書生?要的便是士人……”隻有士人才會夜行,正是最好的掩護,中年乞丐眯着眼看着高仁,眼神中露出一抹異彩,說道:“你倒是好膽量,不怕死嗎?”
“古之所謂豪傑之士,必有過人之節。人情有所不能忍者,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爲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
“哼!狗屁……”冷哼一聲,然後舔了舔幹涸的嘴唇道:“有水嗎?”
“沒有水,喝剩下的清酒你要嗎?”
“拿出來!”說完,從腰上連着的幾個打着補丁的口袋裏摸出了一個小瓶,倒出一顆藥丸,掰成兩半,一半一仰頭便吞了下去。
八袋長老?
高仁表情沒有絲毫變化,一撇而過,然後從車廂裏取出一個酒葫蘆,打開了瓶蓋,遞過去。
沒有接過酒葫蘆,這個丐幫的八代長老瞥了高仁一眼,說道:“喝一口看看。”
“恩?”
“哦!你怕我下毒?”
高仁搖搖頭,灌下一口,然後搖了搖,說道:“沒多少了……”
“……”
拿過酒葫蘆,将那剩下的半粒藥丸捏碎倒進酒裏,然後小口的抿着。
“我聽聞江湖上有個門派叫做丐幫,二十年前出了個大英雄,你是丐幫裏的高手嗎?二十年前那個大英雄究竟叫什麽名字?我隻聽了一言半語,傳聞宋遼之間的戰争便是被這個大英雄給平息了的……”
“恩……”未知姓名的八袋長老一邊喝着療傷傷藥,一邊豎起耳朵感知着馬車外的聲音,哪裏會理睬高仁。
“我雖是讀書人,但對江湖事也很有興趣,你算是我遇到的第一個江湖人……”
在高仁不斷的提問中,中年乞丐終于低沉的暴喝一句:“閉嘴!”
說完,一口将酒葫蘆裏的清酒幹盡。
很顯然,在這之前他便流了很多血,需要補充水分。
在高仁看去,這個不知道實力的八袋長老的神情比之前多了些萎靡,他微微努力地搖晃着腦袋讓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爲何,丐幫八袋長老的眼前忽然出現了杏花盛開的杏子林,清風拂來,滿眼都是如雪的杏花雨。
那時候,我才二十歲。
那時候,我也是一腔熱血。
那時候,幫主真的是我輩的偶像。
就像大山,就像太陽。
可惜,那一年,那一天,杏子林中,丐幫就此沉淪,就此泯滅。
血染紅了胸膛,幫主身插數刀,豪邁大喝,現在依舊曆曆在目:“馬副幫主到底是誰所害,是誰偷了我這折扇,去陷害于喬某,終究會查個水落石出。”
“馬夫人,以喬某的身手,若要到你府上取什麽事物,諒來不緻空手而回,更不會失落什麽随身物事。别說府上隻不過三兩個女流之輩,便是皇宮内院,相府帥帳,千軍萬馬之中,喬某要取什麽物事,也未必不能辦到。”
“喬峰,你這契丹狗賊,還在這胡言亂語,污蔑馬夫人清譽,馬副幫主剛直不阿,明明就是你下手殘害了他,諸位丐幫兄弟,豈能放過這個兇賊?”
……
“我終于活成了自己讨厭的那種人……”
兩行清淚滴落,八袋長老捶胸痛哭。
突然,他感覺自己成了幫主,成了那個在杏子林裏自插數刀的幫主,他努力地掙紮,好痛苦。
“真的好痛苦,原來幫主當年是如此的痛苦……”
高仁面無表情的用三棱刺刀一刀又一刀捅着眼前乞丐的要害,沒有誰比他更清楚人體了。
即便是如此,眼前這個受傷又中毒的高手依舊扭動不休,血流滿地卻不知道睜開眼睛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