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安眠,第二日,他二人清晨即起,均覺此刻心胸開朗,精神爽利,洗漱完畢,到正房中,要謝過那老夫婦,便趁早行路。
照計劃,他二人從九江行至湖北,正午便歇,趁三日到達四川德陽一帶,投奔那位樊性朋友,再作打算。但見昨日行走一日,至今竟無人追來,終于舒了一口長氣,均感暢懷,氣氛已不似昨日那般沉默凝重。
從卧房剛出來,江嗣洛依依便聞到一股粥香,便知兩位老人早已起來,相視一笑,到廚房正要打聲招呼。
走到近時,江嗣忽疑“咦,怎麽一股糊味,粥燒糊啦!”
忙去到廚房,見兩位老人均面向鍋台,一動不動,唯鍋蓋被蒸汽翻動搖晃不止,更冒出幾縷嗆煙。
江嗣忙上前去先關了竈台,咳嗽不止,待詢問那老漢怎眼見鍋底燒幹,卻不行動,但剛碰到老者肩膀,隻聽撲通一聲,他竟倒在地上,猶保持原本姿勢,便如僵挺一般。
江嗣大驚,錯愕之下忙去扶他,卻見老漢眼珠渾濁,關節僵硬,别說站立,正常躺卧尚且不能,江嗣慌張檢查那老婆,亦是相同症狀。
他心中一沉,忙在桌上取下一柄廚刀,在兩人後頸分别劃下,各挑出一條半尺長的黑色線蟲。
“這蟲!怎會如此!”江嗣驚呼。
他知道這“噬腦蟲”最厲害不過,一旦入體,便鑽入脊椎,直通腦府,吸食髓漿,待發現時早已救無可救。
見如此情形,江嗣怆然悲切,狠狠一拳砸在桌上,情知自己想當然以爲已逃脫敵手,其實竟被戲弄于股掌,如此一來,竟徒然害了兩位老人性命,他雖與這對老夫婦相識甚短,但心知兩位老人是笃實善良之輩,給予自己莫大關懷,見兩位老人爲自己送命,隻悔恨自己大意怠慢,不禁心如刀絞。
但他怎麽也不明白,敵人是何時追來,又怎料得他安歇此處?想那人來去無蹤,操蟲手段鬼魅難測,無論心機本領,江嗣均感不及對方,不禁心中怖然。
“便是有天大的仇怨,我江嗣獨立承擔!可不知兩位老者有何得罪于你,何故枉害無辜,幹下這有違人道之事!”江嗣憤慨之下,指空怒斥,話音剛落,忽聽身後洛依依一聲驚呼,江嗣唯恐妻子遭了不測,急忙回身,見窗台,門縫,地毯等,凡有間隙處不知何時已冒出數不清的馬陸,體背褐色,肢足猩紅,擺動的觸角下生出堆堆複眼,密密麻麻的細足如波浪遊動,肛節随之蜷曲前進,兇猛迅捷,直朝二人包圍過來,不時就要爬至腳下!
洛依依驚吓之下,面如煞白,江嗣急抄起一把掃帚,将近處惡蟲撲飛,忽見一蟲擡起前身,綠膿激射而出,江嗣使掃帚遮攔,中處竟冒起白煙,一股惡臭襲來,他忙将那掃帚甩開,見那蟲噴毒之後萎蔫在地,餘蟲迅速蠶食其屍,則通體豔紅,兇性更加。
“黃口小兒,不知所畏。”此時聽門外冷哼一聲,門軸處白煙嘶鳴,片刻腐蝕成膿水,門闆應聲落地,一中年人拂袖進門,負首而立。
江嗣見來人相貌,心中驚懼。
那人蛇鼻魚唇,殘眉鬼目,膚若斑鱗,蒼白如霜,身無毫毛,枯瘦嶙峋。
又眉弓高隆,眼窩深陷,一對極狹眸目下,虹膜鵝黃,澄澄如鏡,瞳孔如針,光怪陸離,惑惑拔人。
江嗣與其相視,不覺全身緊繃,心中劇震“此人如此怪貌,顯是異功臻至化境,由此化及外身,想當今人物可與其當道者,絕不超過隻手之數,此人定是閻家教主老不死!”
他不禁下意識後退一步,攜洛依依之手,覺妻子手掌冰涼,兩人都是緊張到了極緻。
“久仰閻家大名,隻因雲南距此萬裏之遙,遺憾不曾拜會,今日得見,晚輩三生有幸,誠然惶恐,不知前輩放毒蟲将我二人圍困,是何意圖。”江嗣拱手道,聲音宏朗,不卑不亢。
“你既心知肚明,又何必浪費我口舌!”那人狂然道,言語間甚是輕慢。
“還請明言,晚輩實是不知。”江嗣說道,一面在妻子耳邊輕道“彼時待我與其糾纏,你先自去,我将随後趕上。”
洛依依恐怕江嗣招架不住,怎肯先去?緊攥江嗣左手,隻道“要走一起走。”
“敢問閣下高姓大名。”江嗣故意問道。
“荒唐!我的名号,想是你這小輩所能探聽!也罷,念你即将慘死吾手,不妨告訴你,教你死而無憾,吾乃閻無敵是也。”那人桀桀笑道。
江嗣原以爲此人必定是老不死,問出此話,不過是爲拖延時間,卻未曾想到得到不同答案,不禁心驚。
他随即又想,“既不是那老不死,卻還有一線生機,可未曾想到閻家除老不死外,還有這般了得的人物,真深不可測。”
閻無敵見江嗣面露驚色,更加猖狂,道“既知我的名号,還不趕緊引頸就戮!”
江嗣見自己好生尊敬,這位閻無敵卻三番二次出言相辱,心中亦不禁有氣,想“此人如此驕縱,怎奈閻無敵的名号,實是聞所未聞!且即便你有通天能力,當知士可殺而不可辱,怎可如此傲慢,言下之意竟視我爲待宰羔羊!”
江嗣雖不悅,心中卻不敢大意,又道“閻前輩,你欲要這至尊寶戒,我是沒有的,且就算是有,自然也不可能送與你。我有一個問題,若是答得上來,我自然雙手奉上。請問這戒可是你閻無敵之物?倘若不是,你欲取此物,理應帶足财物,通報我家,或換或買,自有協商,如今竟恃強而搶,不異于土匪強盜行徑,可謂大失體統,豈不讓人恥笑!”
話畢,閻無敵仰面大笑,仿佛聽到最無稽的笑談,道“至尊寶戒,榮華富貴,長生不死,唯我獨尊,号令天下。小子!你真當那是什麽土雞瓦狗類的爛貨!此戒有無上妙用,江湖之中,人人欲得之,恨不得賭上身家性命,死而後已,如此寶物,自然是能者居之,無知小兒竟與我講理論是非,可笑!可笑!”
江嗣心驚“這究竟是一件怎麽樣的寶物,爲何唯獨我前所未知!”
趁機急對洛依依道“我但圖自保,想不會有大礙,再拖延下去,恐怕你我二人皆難逃脫,你在此處,我亦不能全力以赴,反而有害,依依,聽話!”
“呵!妄想逃生!”聽閻無敵冷笑一聲,江嗣二人大驚失色。
江嗣見事不妙,綽起桌上茶壺,擲向閻無敵,數十隻馬陸急吐膿液,瞬間将其化爲淤泥,他趁機抱起洛依依,欲從後跳窗逃脫。
閻無敵冷哼一聲,又數十隻馬陸急吐乳膠黏液,覆在窗上,這黑馬陸所吐液體勝過膠水百倍,一旦黏身,非撕下一塊皮肉不能脫下,江嗣唯恐有失,急忙退回,此時大堂内千足蟲亦包圍上來,江嗣避無可避,又恐毒蟲噴射膿液,斂起桌圍作武器,暗運神靜功力,使真氣包在布片之上,毒蟲吐膿,江嗣急舞桌布,将膿液盡數蕩開,不多時,隻見四壁地面皆坑窪斑駁,唯獨其身所立處無礙。江嗣心知此法雖然有效,但消耗真力,時間一久必然不支,急思脫身之計。
見閻無敵勃然大怒,道“無知小兒,可知我這蟲培育艱辛,竟被你浪費許多!”
他本自恃身份,不欲親自下場,此時見毒蟲奈何江嗣不得,大感不耐,心知遲則生變,左手一揮,其腋下一隻粉色毒蟲被喚起,緊貼皮肉爬向其手背,卻見這蟲晶瑩剔透,唯獨髒器丹紅豔麗,清晰可見,最後張開螯口,蟄入血道,見那隻枯瘦蒼白的手掌迅速變紫,片刻之内竟然劇紅。
江嗣一面防禦毒蟲,一面緊盯閻無敵,見其神态詭異,急忙防備,卻眼前一陣昏花,一鬼魅飄忽身影已至面前,不禁駭然大驚,“這是什麽鬼魅步法!”
眼見一張通紅血手印朝自己面部抓來,已經近在咫尺。
江嗣生死關頭,不敢再藏拙,急使出神靜功中“化未神功”,以一化十,十化百,百化千,千化萬,萬化億之微妙,千萬億分毫内,咫尺成天涯,分秒競如年,一晃身,已擁洛依依跳出一丈之遠。
“咦?”閻無敵見平生自負絕學“吞心毒手”竟被避開,隻覺大失顔面,欲再追擊,隻恐被其恥笑,狂怒之餘不禁懊惱,心中急思“我自十五年前閉關以來,日夜苦修,本以爲出關之日,自可笑傲江湖,橫掃一切,卻沒曾想出師未捷,接連受挫,此子不過二旬出頭年紀,練功能有幾何,竟輕描淡寫避開我絕學招式,同攜一柔弱女子飄然而去,扪心自問,我遠不如!”
閻無敵正妄加揣測,見江嗣目光如炬,挺拔而立,似乎尤有餘力,不禁遲疑。
卻不知此刻江嗣冷汗透體,已驚慌到極緻,原來方才一合之間,他拼盡全力得以逃脫,内力急劇消耗之下,隻覺血脈激蕩,氣力虛浮,倘若此時閻無敵追擊,他實再無能招架,心中慨然“這人功法恁地詭異刁鑽,教人防不勝防,若不是我先有所準備,又多虧這化微神功有拗轉乾坤之能,恐怕已命喪當場。”
江嗣見此刻閻無敵似乎震懾于神靜功玄妙,不敢妄動,其實他内心也苦不堪言,原來這等非凡奧妙生死關頭雖能救命,卻是對身體負荷極大,方才看似輕易的躲避,實已經耗盡他大半氣力,倘若再用,恐怕輕則全身迸裂,重則當場暴斃,但他知此刻一旦露怯,立有殺身之禍,隻能強作鎮定,急思解脫之計。
閻無敵心道“我原本量他無名小輩,隻料必定手到擒來,故此來的莽撞,不曾帶足蟲兒,何況方才那‘吞心蟲母’實足珍貴,培育五年,僅得幾條,此行所帶者不過僅三,現如今兩條已經用去,而剩餘的卻也不曾帶在身上,僅剩這區區數百雜蟲可驅使,不堪重用。量此小輩徒孫,本不至使我如此慎重,隻是他先前的招數好不怪異,我不知虛實,不可不防,如今不如退觀其變,伺機而動,隻是若傳揚出去,恐怕不知道的人以爲我敗在這小子手下,故此左右爲難!”
閻無敵忽然心生一計“這至尊寶戒我本勢在必得,隻是不宜急圖,事已至此,不如先将這女子虜下,我料此兒是性情中人,必不舍棄妻兒而去,待我另擇他處,張好羅網,彼時還不任我擺布?”
江嗣急見閻無敵面色不善,知其心懷鬼胎,忽然閻無敵一晃身,已至一步開外,平出一掌,勢如排山倒海,口中道“小兒就死!”
江嗣急忙後退,欲待招架,哪知其隻是虛晃,一個忽閃,竟已至洛依依身側,江嗣心中咯噔一下,再欲相救哪裏還來得及,急道“不可!”
卻見洛依依一聲驚呼,閻無敵已将其抱起,縱起一步,破門而出,江嗣急忙追趕,但方才元氣大耗之下,腳力自然難及,不多時,竟被遠遠甩開,眼見兩人蹤迹全無,他不禁方寸大亂,盲目朝前追出去,直到力竭方才醒悟,心中焦急欲狂,道“這可怎生是好!”
恐閻無敵害了妻子性命,隻覺胸膛似火,幾欲炸裂,但天地茫茫,如何還能找到二人?
他心中不住埋怨“江嗣啊江嗣!你平日多自作聰明,可關鍵時刻卻三番兩次犯下蠢事,若依依有半點閃失,你便萬死難辭其咎!”
失魂落魄之際,但憑借殘存理智,心中強自安慰“此人虜走洛依依,必然是以爲掣肘,他必定不敢加害,想依依無礙。”
但他随即又想到閻無敵行事無常,不能按常理推測,想其擅使毒操蟲,多有邪惡手段,心中又是大爲擔心,隻得安慰自己:依依雖然不懂得武功,但其聰明才智,猶勝過自己十倍百倍,若閻無敵欲加殘害,她必然也能巧計化解,與之周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