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先生!”
金山港碼頭棚戶區的一處偏僻院落,當陸西平穿過院落,推門而入其中的一個房間時,房間内圍着一張粗木圓桌坐着的七八個衣着各異的男女,全部都神情激動地站了起來。
這些人裏,有衣衫褴褛的碼頭力工,有唯唯諾諾的小販,有穿着相對整齊的青年男女,齊聚一堂,一個個看到陸西平,眼裏都是一片火熱。
陸西平面帶微笑,同樣神色真摯的上前和所有人一一握手。
其中一個衣着豔麗,穿着旗袍的女子笑吟吟地上下打量着陸西平,伸出玉藕般的手臂,纖纖玉手握着陸西平粗糙的手掌,語笑嫣然道:
“陸先生,能夠得見您一面,當真是三生有幸。我有幸曾讀過您寫的《回頭歌》,振聾發聩,當真是千古名篇。”
“過譽了,過譽了!”陸西平對着這名女子笑着點了點頭。
“對,陸先生的《回頭歌》寫得真是太好了,說到我們心坎裏去了。讀完了您的《回頭歌》,我便覺着這才是我要讀的書。”
在旗袍女子旁邊,一名學生裝束的青年神色熱切地看着陸西平,眼中滿是崇拜之色,說着說着誦讀了起來。
“大地沉淪幾百秋,烽煙滾滾血橫流。傷心細數當時事,同種何人雪恥仇……”
又有一個小販裝扮的男子一手敲打着桌闆,扯着嗓子跟着唱了起來,
“……那怕他,槍如林,炮如雨下;那怕他,将又廣,兵又精強;那怕他,專制政,層層束縛;那怕他,天羅網,處處高張。猛睡獅,夢中醒,向天一吼;百獸驚,龍蛇走,魑魅逃藏……”
幾段唱詞慷慨激烈,大氣昂揚,整個房間内的氣氛瞬間爲之高漲。
衆人一一入座之後,那名旗袍女子挨着陸西平坐下,一對明眸一直未曾離開過陸西平身上。
偶爾有其他人注意到這名旗袍女子的眼神,大家也不過是嘴角微笑。
陸先生的魅力實在太大,莫說是這般妙齡的女子,即便是他們這些人,又有哪個不是被陸西平的精神所感染。
十五年來著書立說,介紹世界諸國,興辦教育以開明智,秘密結社籌建會黨,是真正站在對抗帝國前線的第一人。
“陸先生,這位是葉姑娘,此次資助了我們五萬兩白銀,還有兩船棉衣槍械,是我們複興會入會的新會員。”
入座之後,在陸西平身旁,一個穿着體面仿佛商賈打扮的中年人将旗袍女子給陸西平做了引薦。
這次複興會衆人碰頭,除了幾名核心成員之外,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見面。方才衆人見到陸西平後,又是打招呼,又是唱念《回頭歌》,心潮澎湃之下卻是沒有來得及分作介紹。
聽到中年人介紹面前的旗袍女子後,陸西平面露驚色,五萬兩白銀可不是小數目,複興會結社至今,收到過最大的一筆捐贈也不到這個數目的一半,更不用說還有棉衣槍械,都是緊缺物資。
不過,商賈打扮的中年男子是複興會的核心成員,向來負責會内經費問題,陸西平對其是完全信得過的。
當下站起身,誠摯地朝旗袍女子躬身行了一禮,感謝道:“葉姑娘雪中送炭,陸某和衆位同仁必不敢忘。”
葉姓旗袍女子同樣站起身,雙手搭在小腹位置,微微側身還禮,柔聲道:“我雖是女子,但以後也是複興會的一員,自當獻出一份綿薄之力。”
葉姓旗袍女子笑語盈盈,一番話落,頓時引得衆人一齊叫好。
陸西平轉而又朝在座的衆人,躬身行了一禮,言辭懇切道:“陸某愧受各位擁戴,今日能夠萬裏之外的異域得見諸位,是我的榮幸。惟願我等衆志成城,共商大計。”
“陸先生乃我輩楷模,我們自願追随先生。”
“先生十餘年來喚醒民智,即便是市井小兒也知先生姓名,能夠得見先生,當是我等榮幸。”
“陸先生,俺願意聽你的。”
……
陸西平一番話落,在場衆人頓時再次熱烈的高聲叫嚷了起來。
看着房間内似乎又要鬧了起來,坐在陸西平下首的一個穿着體面的中年人連忙站起身,伸手在空中虛按了一下,
“大家先安靜一下,旁的話就不要再說了,此次我們難得齊聚,陸先生又在,我們該馬上開會,展開下一步的部署工作。”
“對,先開會!”
情緒高漲的衆人紛紛點頭,情緒收斂,安靜了下來。
方才率先誦讀《回頭歌》開場詩的那名青年在衆人安坐下來後,再次站起身,環繞一周後,神色鄭重地開口道:
“那我來先來說,我們在穗城的已經打通了上下關節,南粵省已經有諸多學堂和軍隊中的有志青年響應。至我來金山港前,人數已超過十萬,這十萬青年都是讀過陸先生的書,他們願意追随先生的旗幟,随時可以發動起來。”
說到後面,青年的目光已經完全落在了陸西平的身上,言辭熱切道,“現在,我們就等陸先生你回去主持大局,共襄壯舉。”
“不行!”
青年的話音剛落,他對坐的一名衣衫褴褛力工裝扮的一個中年男子站起了身,駁斥道:“南粵省在帝國實力不強,但南粵總督是武舉出身,當朝武進士,我們從西洋和聯邦運去的長槍火炮,對普通士卒有用,但對于他和他手底下的親軍,意義不大。
我們就算是有十萬人,但依舊沒有能夠抗衡南粵總督的手段,陸先生此時回國,實在太過危險了!”
“十萬有志青年,再加上南粵省四成兵力都已經在我們手中,大旗一舉,總督又能如何?”青年同樣據理力争。
“單人斬首,拿什麽去擋……想當初廣陵百萬人又如何,還不是……”
“夠了!”
就在兩人争執期間,陸西平下首的那名商賈打扮的中年再次起身,朝着争論的兩人呵斥道,“現在是來談工作的,不是讓你們吵架的!”
“大家都先别激動!”
陸西平跟着站起身,面露凝重之色,認真道:“我近來想了很多,這兩日我結識了一個小兄弟,他曾和我言,一定要有自己的武裝力量。要深入到底層人民中去,發動他們。現在我們有十萬有志青年在帝國,那我肯定是要回國的。”
“可是先生……”那名方才出言反對的力工再次開口,卻是被陸西平擺了擺手,給打斷了。
“洪五兄弟,你不必再勸,我陸西平不是那等眼看同仁直面刀兵,自己卻龜縮海外之人。此次回國,剛好将我近來想到的一些思路用于改組,我們……”
砰!
正在房間内衆人被陸西平說的内容所吸引,突然一聲巨響在外間響起。
一個跌跌撞撞的人影從門外沖了進來,神情慌張地大喊道:“不好了,走水了!”
“什麽?!”陸西平和在座衆人都是一驚。
有人連忙起身打開窗戶朝外面望去,隻見遠處的棚戶區,火光沖天,似乎有許多木屋燒着了。
“遭了,今夜是西南風。”
衣着褴褛的力工洪五看着火光,臉色陡然劇變。
這金山港棚戶區木屋連綿,這段時間又都是晴天,火借風勢,看現在的架勢,恐怕不用多久,就要燒到這裏。
“陸先生,快走!這火怕是要燒過來……”
洪五看着那遠處的火焰越來越大,眼看要燒到這邊,恐怕會有危險,急忙轉過身朝着陸西平大喊。
但話音未落,他後面那幾個字硬生生的卡在了喉嚨裏。
“走?你們想往哪裏走?”
注:《回頭歌》爲陳天華創作的彈詞唱本《猛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