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書贊許:“不錯嘛吳河圖,看來離佛陀又近了一步,都能看到邪祟之物了。”
小和尚嗓音裏帶了哭腔:“這根本不是成不成佛陀的問題……”仿佛爲了印證他剛才的猜測,又一道驚雷伴着閃電照亮那方野墳,清晰印出無字碑上一個身影以及面孔模糊的臉。
“果然有鬼。”小和尚說完,果斷吓暈過去。
面目模糊的人影漸漸消失,洛書撣撣衣服上的灰土,無趣道:“真不經吓,還說将來要成佛陀給我燒舍利子呢,鬼才信你。”
洛書從樟樹下過來,走得近了,靳輕發現這小姑娘漂亮得令人覺得驚豔。
靳輕繞着她看了許久,倏爾覺得小姑娘五官看起來十分熟悉,他摸着下巴咂摸,等到小姑娘從懷裏摸出兩張幹餅供在墳前的時候,陡然反應過來……
啊!這不是小時候常來墳前哭鼻子訴苦的小姑娘嗎!
難怪這麽眼熟,幾年不見,小姑娘竟出落得這麽漂亮了!
那小和尚就是當年被小姑娘在墳地吓尿褲子那個了。
洛書立在墳前,鵝毛大雪在她發梢鋪了一層霜,她說道:“這幾年被爹娘管得嚴,好不容易下山,來看看你,怕你餓,從廚房偷拿了兩張餅,隻不過已經涼了,好可惜。”
靳輕心下了然,了然之後,他又是不屑,你們這兩個小鬼,小時候把老子墳頭當秘密基地,不拔草也就算了,居然還敢在墳頭撒尿,現在還好意思來墳前晃!是來氣老子的嗎!
靳輕瞪着她,氣得想将幹餅踢開:“誰要吃你的餅,我又吃不到,上墳連張紙錢也不燒,小丫頭片子懂不懂規矩!”
“這餅是肉餡的,路上我咬過,你一定會喜歡。”
你還咬過?你是不是有毛病,給人上供的餅,自己先嘗一口?
小姑娘看着無字碑,全然看不見飄在碑上的靳輕憤怒的神情,氣得靳輕想詐屍。
靳輕拔着墳頭草,隻恨自己不能爬起來咬死她,說完這些,小姑娘還沒走,又站了半晌,仿佛極爲苦澀地說道:“寺裏最近要做法事,超度方圓百裏的魂靈,不知道你在不在,以後可能就不會再見了。”
靳輕一愣,直到小姑娘在大雪當中轉身離去,踹醒了樹下的小和尚,才回過神。
超度?被禁锢靈隐山腳的八百年裏倒真沒有和尚做過法事,難道自己也要被送去黃泉喝孟婆湯了?
靳輕想來想去,覺得大仇未報,不能就這樣忘卻前塵往事,覺得不找到李撫臣的墳頭或者李撫臣子孫後代報一下仇簡直都對不起自己八百年日漸積累的怨氣。
在墳頭飄着的八百年,偶爾會有些膽子大的孤魂惡鬼自靈隐山路過,靳輕從他們嘴裏得知鬼市不光可以考取鬼證,還爲飄蕩在世間的孤魂野鬼賣東西。
靳輕生前見過的稀罕寶貝加起來比整座鬼市都多,本來是不屑于去看得,現如今,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态度,他得去看看了。趁着鬼市還未搬回東郊,去找個能還陽或能脫離此地的法子,讓他能報八百年前的仇,自己也就知足了。
靳輕當即啓程,晃晃悠悠飄了兩天,終于再次飄到了十裏外的鬼市。
心很累。
飄得慢,這也是八百年裏靳輕甯肯待在墳頭,也不曾離開的原因。離開墳頭也是被禁锢在山腳下方圓十幾裏,還都是廖無人煙之處,要換做以前,方圓十幾裏騎馬一會兒就逛完了,而如今魂魄之體半分力量都沒有,隻能靠自己飄趕路。晚上還好,借着夜裏陰氣深重鬼魂還能快一點,到了白天,尤其是正午時分,靳輕恨不能将自己埋到土裏。
鬼的世界便是如此,不論生前如何強大,死後也隻是一團空氣,當然也有不同的。比如那些含冤而死的鬼魂,死後怨氣極大的,化作厲鬼後飄得快很多,腳底就跟踩風火輪似的,呼啦啦就從墳頭掠過去了,且越厲害的厲鬼,飄得越快,力量也越強。但厲鬼爲生前事束縛,離不開死前的半畝三分地,飄得再快也隻能在自己那塊地方瞎轉轉,且不出三日必會被鬼差收去地府,頭七都沒有。
靳輕之所以八百年都沒化成厲鬼,思來想去,許是因爲自己死得不夠慘烈吧。
靳輕不服,他要想辦法還陽,再死一次,這次一定要死得驚天動地才行。
給自己找了無數個要還陽的理由,靳輕飄來了鬼市,孤魂野鬼們在路邊陰森森做着自己的生意,他沿着道路尋了很久,終于在路邊找到一家看上去氣派非凡的店面,門口高高挂着一面幡子,黑底白字寫着‘還鄉店’三個大字。
靳輕沖裏面瞅了一眼,櫃台全部罩着黑布,上面擺着木牌,有還陽丹、托夢丹、神行丹等等,他正打算進裏面細看,忽然間,一個鬼差攔在身前,身後還跟着兩個青面獠牙的衙役。
喲呵,這還是大陰地府的官鋪?
“叫什麽名字?”鬼差兇神惡煞問道。
靳輕背着手,霸氣十足的斜睨他一眼,道:“大奉皇帝靳輕。”
鬼差聽了名字也沒多大反應,跟身後兩個獠鬼咬耳朵,半晌後轉回身,手臂一橫攔住:“你不能進。”
靳輕挑眉:“憑什麽?”
“你沒錢。”
靳輕隻覺心頭中了一箭,一瞬間幾乎要昏厥過去了,他按捺住脾氣,問道:“鬼哪來的錢?”
“讓人給你燒啊。”鬼差像看神經病似的盯着靳輕。
靳輕沉默。
這找誰燒去啊,八百年裏就山上靈隐寺的小和尚跟小姑娘來上過墳,還隻扔了兩張幹餅,這不是扯嗎!
靳輕看了眼鬼差壯碩的體格,再審了審自己,最後不得一聲歎,丢下一句我一定會回來的,認命地轉身離開。
身後三個鬼在後面嘲笑:“死了八百年,一分錢都沒有,還敢來咱們鬼市晃悠!”
他們說的都對,靳輕還真是一點脾氣也沒有。
他一路長籲短歎,又晃晃蕩蕩飄了兩天,終于飄回自己的青草墳頭。
還好當鬼不用吃東西,要是沒錢買吃的餓死了,那可就是鬼界最大的笑話了。
世事難料,難料至極啊!
靳輕覺得自己是報仇無望了,在他‘鬼生’一片黯淡的時候,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靳輕正在墳頭靜看傲雪欺霜,忽然自遠而近傳來一串急促的刹車聲。
隻見一輛面包疾馳到山腳下,車門刷地拉開,一個黑風衣男子胳膊夾着人跳下,那人在腋下死命掙紮,隔了老遠就聽見他撕心裂肺的喊:“你是什麽人,這不是回家的車,我不要跟你走!”
黑風衣男子下車後一把提溜着他,并不回話,忽然一道赤白的冬季驚雷撕裂夜空,平地炸響,被挾持的那人不知張口咬了哪裏,竟從黑風衣男子手中逃脫,拼命往靳輕這邊奔來,緊跟着一個踉跄,狠狠滑倒撞在了那塊無字碑上。
咚的一聲,血濺墳頭,聽得正坐在墳頭看好戲的靳輕不由得‘喲’了一聲。
靳輕仔細一瞧,發現這人竟是前幾日鬼證考試時,前往爛尾小區探險的五人之一,吳長安。
吳長安從無字碑滑下,滾在雪地裏,一身藍白紋的校服登時沾滿了雪泥,那名黑風衣男子緊急追來,幾大步跨過,将不省人事的吳長安一把掼起來,随後又從腰間摸出槍,打量了眼四周,又拖着他往一旁樟樹林走去,在雪地裏拖出道長長腳印。
靳輕便飄在男子身後,看着昏迷不醒的吳長安,他雙眼緊閉,面容蒼白,臉上的泥混着血,看上去狼狽極了。
“哎喲喲,這一腦袋撞得可不輕,真舍得下力氣,都不用人家親自動手呢,要死了要死了。”靳輕啧啧稱道,感慨了半天,突然後腦勺燈泡一閃,打了個響指,“這小子若是死了,死在我墳前,難道是老天爺開眼,見我可憐,讓我試試借屍還魂?”
嗯,這主意不錯。
當靳輕摩拳擦掌,就等着吳長安徹底斷氣後自己來個鸠占鵲巢,可沒等多久,隻見吳長安忽然嘶得猛抽一口涼氣,抽搐似的蹬了一下雙腳,竟再次睜開了眼睛。
都這樣了還不死!
靳輕不由得再次感慨生命的偉大,現在這些人的腦殼兒咋都這麽硬呢?
他失望的挪開眼,對這場熱鬧失去了興趣,然而剛轉身打算坐回墳頭去,卻聽見剛醒過來的吳長安抽抽嘴角,尖叫道:“鬼啊!”
咦?叫我?
靳輕猛轉回頭,直勾勾盯住吳長安。
果不其然,吳長安兩眼瞪如銅鈴,怕兮兮地看着靳輕,死命在黑風衣男子手裏掙紮:“飄着的,是鬼,鬼啊!”
喲,撞破了腦袋,居然能看見鬼了!靳輕突然很激動,八百年沒有人看到過自己了,連忙向吳長安飄近兩步,沖他人畜無害的笑:“是啊是啊,我就是鬼。”
“啊啊啊!”吳長安叫得更厲害了,再一次掙脫,拼命往遠處爬,“你不要過來,别過來!”
靳輕忙向他解釋:“你别怕啊,我又不害你。”
琢磨了一下,又道:“也不是,剛才是想害你來着……”
“啊啊啊!”吳長安吓得叫個不停,往後縮着,摸到褲腳,他擡頭一望,又是一吓,正要尖叫,黑風衣男子一把捂住了他的嘴,“臭小子叫什麽叫,過了今晚就什麽事都沒有了,乖乖去死吧。”
靳輕在一旁搭腔:“就是啊,正好你留下來陪我。”
吳長安吓哭了:“啊啊!我才不要陪你!”
黑風衣男子不理會吳長安瘋言瘋語,一把揪住脖領将他往樟樹林拽,吳長安在他手裏掙紮,又是咬又是踢。
靳輕看他這樣毫無章法地掙紮,也跟着幹着急,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奮力地飄在他們身後嚎:“你打他啊!”
吳長安更着急,拿手打他的手背,可黑風衣男子不痛不癢,拽他走得更快,靳輕又喊:“你使勁啊!”
吳長安喊得撕心裂肺:“我用力了啊!”
唉,麻煩!
靳輕最煩這種恃強淩弱的事了,仗着身體優勢欺負孩子啊!
他一撸袖子,大喝一聲:“放開那孩子,我來!”
緊接着一頭撞進了吳長安身體裏。
空氣裏彌漫着純淨的寒風味道,靳輕打了個哆嗦,被凍清醒過來,呼吸進來的每口空氣都凍得肺疼。
呼吸有些困難,他用力掙紮了一會兒,哆哆嗦嗦忍住渾身顫抖用力搓搓早已凍僵的手心,從頭頂開始摸起,一直摸到後腳跟,摸得很仔細,邊抖邊摸,直到确定自己胳膊、腿兒什麽都在,才松了口氣。
剛才,靳輕就這麽義憤填膺的一撞,便進了吳長安的身子。
黑風衣男子有些狐疑回頭看了眼,靳輕冷哼一聲,小樣兒,即便自己附身到一頭豬身上,像他這樣一點武功都不懂的普通人,照樣可以打十個。
當即,靳輕一個鯉魚打挺從男子手中掙脫出來,身影一閃,在男子驚詫的眼光中一記手刀劈在脖子上,随後撲通倒地。
靳輕打了個響指,鎮定自若道:“搞定。”
然而此時,四周一片詭異的甯靜。
沒有任何喝彩聲,靳輕扭頭一看,隻見剛剛還委屈受氣的吳長安變成魂魄之體,可憐兮兮的飄在雪地裏,愣怔且幽怨地望着靳輕:“你……你這是奪舍?”
喲,剛反應過來。靳輕拍了一下腦門。
事實好像是這樣的。
他揮了揮手:“慌什麽,你的身體我還給你就是,不過……”
靳輕來到吳長安魂魄前面,笑眯眯地看着他:“你得先回答我幾個問題。”
吳長安有點局促地搓着手:“您請問。”
“這人爲何要殺你?”
吳長安沉默了一會兒,眼睛垂下來,眸光之中隐隐藏有懼意:“我知道是誰,但是還不确定。”
吳長安在對面盯着靳輕,倒是也冷靜下來,轉頭看了眼小墳包前的無字碑,問:“你呢,你是什麽人,怎麽葬在這裏,還立了塊無字碑?”
“我啊,”靳輕彎了彎嘴角,笑得傲然,“我乃八百年前大奉皇帝,靳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