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間,吳長安感到一陣口幹舌燥,而且有一股莫名的壓力湧上心頭。
這股壓力雖不至于讓人感到呼吸困難,卻一陣陣的壓迫胸口,靳輕看着這個膽小鬼瞬間像換了個人似的沉默起來,整間客廳能聽到他怦怦的心髒跳動。
三名女生已經來到了别墅地下,地下室裏漆黑一片,手電筒迅速掃過樓梯下的牆面,似乎掠過一道人影,三個女生吓得張圓嘴巴,将手電筒往回掃,可原地什麽也沒有,人影轉瞬消失了。
往地下室走的過程中,手電筒的光亮仿佛比剛才更加陰暗,三人故意發出重重的腳步聲走下樓,緊張兮兮地四處打量。
她們也有着與吳長安同樣的心頭悸動,她們從來不曾有過這種詭異的懼怕。
身形落後的女生聲音顫抖道:“我總感覺地下室角落裏有人在看着我們,要不……我們趕緊走吧?”
“怕什麽呀,這不是有我們呢。”
“就是,我還不信,這地方傳得邪乎其邪的,還真有鬼?”
兩個女生回應。
問話的女生做了幾次深呼吸,終于下定決心,繼續跟着往前走。
越往前走,溫度似乎驟然降低了,三名女生突然感到一股膽戰心驚的寒悸直竄上來,不由得打了冷顫。
“啊——”
有道黑影從三名女生面前掠過。
她們顫抖着雙手将手電筒調到最亮,向前照去,沒有東西。
突然,三人感到背後有一股詭異的氣息爬上脖頸。
那絕不是活人的氣息,仿佛是将腐肉的腥臭揉進空氣裏,将整座地下室包圍起來一般。
刹那間,地下室的門被驟然掀起的狂風噼裏啪啦打響,接着咣啷關閉,三名女生也在這時候應聲回頭……
靳輕飄在天花闆上,看着瑟瑟發抖成一團的吳長安有些可愛,忍不住想狠狠吓唬他一通。
靳輕隻掃了黑衣男子一眼,緊接着黑衣人不知抽了什麽筋,黑影将他半張臉都遮住了,看不清真實面容,隻見黑衣人晃來吳長安面前,整個人吊兒郎當的歪着身子。
吳長安擡頭怔怔看他一眼,隻見黑衣人的頭部忽然轉了九十度左右,視線定格在地下室的樓梯位置,似乎在定定地看着某樣東西。
吳長安喊了他幾聲,黑衣人依然沒有轉移視線,完全沒反應。
突然,黑衣人劇烈的顫抖起來,接着高舉雙手栽倒在地上。
“你怎麽了?”
吳長安騰地從沙發彈起來,隻見黑衣人仰躺在地上,雙腳不停地亂蹬,兩隻手用力摳着嘴巴,似乎掙紮着要挖出什麽東西。
窒息?吳長安看不清黑衣人的表情,但從動作來看應該是這樣,他蹲下身子想去幫黑衣人,沒想到黑衣人的左手突然從嘴裏掏出來,居然是一團頭發!
吳長安被吓了一跳,隻見黑衣人另隻右手一動不動地搭在嘴邊,隐約看到的臉孔已經完全扭曲,如果要用語言形容此時吳長安看到的表情,那就是‘驚悚’。
黑衣人的雙眼睜得圓圓的,紅色的舌頭纏卷在喉頭深處,黑色血水緩緩從嘴角流出,滴到地面。
吳長安趕緊摸摸黑衣人脈搏,發現已經感受不到絲毫跳動,他戰戰兢兢地站起來,伸手扶住沙發,再度看了眼躺在地上尚未來得及知曉姓名的黑衣男子。
黑衣人的屍體以近乎直角的姿勢向後仰躺,怎麽看都極度不自然。
而此時,吳長安突然打了冷戰,他看到已死的黑衣人瞪得大大的眼睛正直勾勾看着他……
“請新進直播間的觀衆朋友們别忘點個關注啊,給主播多一點支持鼓勵!”
二樓的韓薛正說着話,突然,手機攝像頭不停地閃爍起來,畫面也有些雪花出現。
這部手機才買不久,居然這麽快就出毛病了。
韓薛本就膽子不大,壯着膽子上二樓還是不停與直播間觀衆互動分散注意力才來的,現在直播卡斷,韓薛就有些腿軟了。
他突然有些後悔上來的時候沒叫上大家,現在他連往回找樓梯的勇氣都沒有,甚至不敢回頭去看似乎一直尾随在後面的‘東西’。
走廊的窗簾沒有拉上,因此可以看到玻璃窗外鋪着草皮的地面,以及野草瘋長的觀景亭。
調試了半天手機毫無反應後,韓薛已經緊張到全身動彈不得。
漸漸地,好像有東西觸碰到他的脖頸。
韓薛渾身汗毛瞬間炸立,如果剛才感受到的詭異氣息是心理作祟,那也未免逼真得離譜。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怕自己承受不了心中那股愈發膨脹的恐慌感,因此努力想将曾經看過的恐怖片畫面抛諸腦後。
韓薛試圖讓自己想一些比較快樂的事情。
啊!你們還在樓下做什麽,快上來啊!韓薛心裏幾乎咆哮起來。
此時的韓薛已經深刻感受到心中那份逐漸擴大的恐慌感,那股詭異氣息仿佛就在身後窺伺,随時可能爆發。
韓薛心中驟然升起一種要回頭探看的欲望,要确定自己身後真的沒有東西,才能從這要令人崩潰的恐慌中擺脫出來。
腦袋一點點轉動,韓薛感覺背部的涼意越發深重,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同時一股冰冷徹骨的森寒自腳底而起,順着脊背往上遊走,攀至肩頭,整件羽絨服仿佛都被冷汗濕透了。
就在這時,韓薛猛地回了頭……
“啊——”
“啊!!!”
三個女孩從地下室披頭散發沖出來,吳長安跪在地上環胸抱住自己吓得痛哭,主播韓薛則一瘸一崴從二樓滾下來,嚎道:“原來我們——隻有五個人!”
“不對啊,我們不是六個人嗎?”
“難道一開始我們中間就有一個鬼?”
“我去,真的是鬼呀呀!”
“啊——”
“啊!!!”
五人尖叫着沖出别墅,韓薛捂住褲裆顫巍巍扶門而出,泫然欲泣道:“等等我,等我一起走!”
靳輕躲在别墅裏嘿嘿直笑,鬼差拿着一份文件蓋章,淡定道:“聲音120分貝,合格。”
終于拿到鬼證,就在靳輕以爲即将重獲自由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仍是離不開靈隐山。
他的魂魄,是被人以秘法永生永世禁锢于此,跳脫鬼界外,不在五行中,陰間生死簿都找不到靳輕這個名字。鬼差是這樣解釋的。
靳輕要落淚了。
想他嚣張了一輩子,最後居然被身邊謀士設計落得如此下場,死得這麽平凡,普通,憋屈。
靳輕想起自己是如何堅持一定要親探大秦皇陵,持續整整半月的風雪和機關将他困在骊山,耗得五内俱焚,堵得六神無主,而在謀士李撫臣的刻意設計下,奉軍内部很快出現大問題,幾位辛苦栽培起來的将軍領兵嘩變,靳輕必須要親自出去了結此事,因此鐵了心硬闖圍困自己的皇陵機關。
身邊親衛見他決心已定,還有随時準備砍人立威的架勢,不得不跟着闖了。
闖了,都死了。
骊山發生了罕見雷暴,山火熊熊燃燒,靳輕死前最後一眼,看到了謀士的身影。
那時他開始後悔,爲什麽不讓謀士來骊山主持開啓大秦皇陵,隻怪自己生性多疑,貧苦出身的他辛苦爬上龍椅,除了自己不相信任何人,否則被困死在骊山的應該是那背信棄義的謀士李撫臣。
他又開始後悔爲什麽不能多等幾天,等風暴停了,等部将進山搜救,可他就是不甘心被人背叛,後悔完又開始後悔那個。他天性糾纏,不肯信命,隻好内心強大,除了自己,誰也不信。
他這一生,從一窮二白的小子到大奉皇帝,或直接或間接面對過多少危險?靳輕緊張過,嚣張過,奴才過,害怕過,也意氣風發過,可無論如何,他都咬牙一路挺過來了。爲了實現年少心目中那所謂的錦繡前程,他不擇手段,給人當過孫子,阿谀,奉承——靳輕知道自己不是個有傲骨的人,可以爲了前程摧眉折腰事權貴,但骨子裏倔,認準的事情甯肯死也朝着它前進。做皇帝前的半輩子,他沒擡過幾次頭,也不算始終低頭,而是彎着腰,一步一步卑躬屈膝地跪着爬着才有了自己的帝位。
能屈能伸隻有一個原因,那是因爲靳輕相信我命由我不由天!
半輩子的拼搏若隻是一個泡影,八百年的禁锢若隻是一場遊戲,
那賭上一切的理想,從來就那樣卑微那樣可笑嗎?
既然從未戰死,那曾近在眼前的一線希望,也就從未真正點燃。
八百年,那是真正的、永無天日的絕望!
從來未及咫尺,永遠隔着天涯。
他猛擡起頭,對着天空,那麽桀骜、倔強、放肆,振聾發聩的聲音:“李撫臣,你當年陷害老子,就算化作厲鬼,怎會讓你逃了狗命!”
他的心情忽而變得平靜多了,呢喃道:“我會回來的。”
在一個烏雲密布的日子,靳輕孤零零坐在墳頭上,任由寒風穿過自己的魂體,将墳前墓碑打得沙沙作響。
靳輕繞過去看了眼自己的碑,一個字都沒寫,氣得靳輕想将這無字碑踹碎,恨不能自己拿個錐子在上面鑿下‘天上無敵地下無雙神武至尊大奉皇帝靳輕’幾個大字。
碑都寫不好,還讓不讓朕安心死了?
靳輕氣得破口大罵。
他生前自立爲帝,在舊秦地興風作浪許多年頭,時不時打劫金國的糧草、敲蒙古竹杠這類破事兒沒少幹,真要論仇家,手拉手大概能繞靈隐山幾百圈。
靳輕本以爲在自己死後,必定被對手挖墳鞭屍,全屍難保,哪怕是被奸人千裏迢迢遷墳到靈隐山也定然沒好日子過。
但是,
靳輕在墳頭飄了八百年,墳頭草都長了八百回,愣是沒等來一個仇家。
都怪這無字碑!靳輕忽然覺得有點寂寞,覺得自己生前的壞事全都白做了。
靳輕記恨這給自己立碑的人,名号不給寫,不僅讓崇拜自己的人找不到,就連仇家也找不來。
而就在靳輕對立碑人意見愈發深沉的時候,風勢漸小,他終于等到兩個人來給自己上墳了……
暮色四合,一個小和尚跟着年紀一般大的伶俐小姑娘行走在荒僻不堪的山間野道上,來到靳輕墳前坐着,小姑娘擡頭看了眼飽遭風雨侵蝕即将碎裂的墓碑,斑駁的雜草環繞着野墳,坍塌的幾截樹木支撐起小動物巢穴,荒蕪寂靜中仿佛一道無形屏障,将這片殘磚斷瓦之地與人間隔開。
“啊啊啊——洛書!”野墳後面幫忙拔草的小和尚傳來尖叫,“我踩到黃皮子尾巴了,怎麽辦!”
“把腳挪開。”
“哦。”
互相吓到的小和尚與小黃皮子對視半晌,炸毛的黃皮子撿回被踩扁的尾巴,扭頭狂奔,鑽入荒草,逃竄出一串草浪,在小和尚目瞪口呆中很快消失不見。
小和尚拍拍心口,過來找到小姑娘。
無字碑上蛛網連結,靳輕的野墳四壁漏風,慘淡得不像話,被小和尚喚作洛書的小姑娘在墳前點燃一支香,插入泥土,合掌默默祈禱。
突然,一道冬打雷炸過天際,電光似張牙舞爪的妖魔,無字碑在眼前仿佛扭曲成三頭六臂的模樣。
緊接着蓄勢已久的鵝毛大雪從天而瀉,收束不住,黑幕籠罩下,野墳四周晦暗無光,一條條光柱自破開的雲層漏下。
小和尚死死抓着洛書衣袖,聲音畏怯:“阿彌陀佛,小僧與洛書路過此地,無意驚擾,妖魔鬼怪莫要吓我們……”
洛書找棵粗大的樟樹避雪,聞言笑道:“吳河圖你能不能有點骨氣,佛門中人怎麽能怕鬼魂。”
小和尚壓低嗓門:“洛書,我來時聽人講,山下最近怨氣深重,有不少人都見到過不幹淨東西呢。”
爲了消磨時間,洛書耐着性子聽小和尚絮絮叨叨講了幾天前鬧得沸沸揚揚的爛尾小區靈異事件。
将這些道聽途說半真半假的事迹講完,頓了頓,小和尚突然轉向那座野墳,緊張道:“洛書,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我總覺得還有個人在看着我們。”
靳輕坐在墳頭,目光殷切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