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柔心口一抽一抽地疼痛,隻覺得喉頭一甜,努力把血壓下去,她擦了擦眼淚,“師父,這都是你聽見的?”
冷天意點點頭,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小徒弟擦眼淚,“柔兒,别怪他,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很愛你。”
薛柔說,“我知道。正是因爲這樣,我才更不能接受他瞞着我這一切。我的命是命,他的命就不是了嗎?怎麽可以爲我如此作踐自己,我不想要這樣活下來。即便是死,我也想死的有尊嚴些,才不要那女土匪威逼利誘的施舍。”
她伸手抹了一把臉,把臉搓得紅紅的,“師父,你幫幫我吧。讓他進宮來,我有話跟他說。即便他不見我,綁也要綁來。您告訴他,我快死了,讓他進來見我一面。”
冷天意瞪她,“說什麽胡話?師父不會讓你有事的,你安心休息。現在宮門下鑰了,師父明天一定早早地把他叫過來。”
他松了松筋骨,發現自己休息的差不多了,已經有了力氣,便起身來把床鋪還給薛柔。薛柔剛剛也哭的有些脫力,現在的喉頭還一抽一抽地,但眼睛着實有些疼了,便閉上眼睛休眠了。
冷天意心事重重地往外走,差點又絆了一下。他心裏算着這事,女土匪有解藥的話就好辦多了。
正在這個時候,有一個小宮人撲過來就抱住他的腿,“冷神醫!快去救救人吧!”
冷天意被吓了一跳,趕緊把他拉起來,才發現這是一個十五六左右的小内侍,一張小臉還嫩生生的,看起來十分年幼,“走吧,去哪兒?”
小内侍抽了抽鼻子,拉着冷天意就往他們的房間跑,這也沒辦法,跟他同住的另一個小内侍突然病的很重,他被吓得不行。但這個時候,太醫院的都已經回去了,隻有一個留守的太醫被宮裏的太妃娘娘叫去了,說是頭疼。他沒有法子,才來堵冷天意的。
冷天意跟着小内侍去了他們住的地方,在床上看見病人,果然病的很重,燒的沒意識了,他趕緊讓小内侍去打了水過來,又用開水給他喂了藥,但實在燒的太厲害了,折騰了一個晚上都沒有降溫。
冷天意有些生氣,“他這是燒了幾天了?”
小内侍怯生生地說,“好幾天了,他一直不讓叫人,太醫院的人也不願意給我們這些奴仆看病。”
冷天意心裏有些難受,“怎麽不去宮外找大夫呢?”
小内侍歎氣,“我們這些送進宮裏來的内侍,都是家裏窮困的。冷神醫您不知道,我這兄弟家裏有五六個孩子,根本不在乎他這麽一個的,也是因爲他不大也不小,正是中間的,才送了進來,每個月賺着銀子,還要貼補宮外的家人,哪裏有錢來看病?”
冷天意摸着他的額頭和脈搏,隻覺得呼吸越發的微弱,時間太晚了,已經影響到呼吸了,燒的迷迷糊糊,沒了意識。如果他來的再早一些,或許還能救得活,他歎氣,“恐怕沒有幾天好活了。”
站在旁邊的小内侍頓時淚眼汪汪,“那可怎麽辦?”
躺在床上的病人聽見這話也突然睜開了眼睛,接着便是劇烈地咳嗽,他一瞬間有了意識,“我要死了?那我阿爹他們怎麽辦?我弟弟妹妹們怎麽辦?他們都要靠着我啊!”
兩個人抱在一起哭的昏天黑地,即便到了這個時候,還在擔心宮外的家人。
像他們這樣送進宮來的人,不會有人在乎死活的。
冷天意摩挲着手指,聽他們哭了心裏也難過。他是大夫,見多了人間的死亡,其實沒有多少的感觸。隻是這兩個孩子實在是太小了,讓他有些不忍心。
他腳步已經邁到了門口,突然又轉過頭來,“我需要你做一件事情,你願不願意?”
那小内侍砰砰砰地磕頭,“我願意,神醫請說。”
冷天意歎氣,把他扶了起來,“不是你,是你的朋友,躺在床上那位。”
小内侍擦了擦眼淚,“怎麽會?他都要死了,還能幫忙什麽?”
冷天意說,“我有一個徒弟中了毒,需要全身換血,但換了血的人肯定會死。如果你願意,我…”
“别說了,冷神醫。我願意。”他潮紅着臉說,“您肯過來給我治病,我已經很感激了,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冷天意心裏還是有些難過,“唉,如果你們來找我的時間再早一些,或許能救得過來,現在我也是回天乏力了。”
躺在床上的病人輕笑,“怎麽會?您能來,我就很感激了。您說吧,要怎麽救人?如果我這條命在死之前還能救一個人,那我也心滿意足了。”
冷天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發,這也還是個孩子呢。他帶了些銀子,盡數掏出來遞給了小内侍,“還有幾天,你們好好過吧,吃些好的,說說話什麽的。”
他雖然是醫者,但終究不是草木無情之人,看着這情景也覺得十分難受。在這裏耽擱了一個晚上,便等天亮直接出宮去抓了袁君逢進來。
袁君逢已經起床在練武了,看見冷天意神色匆匆還有些驚訝,要知道他跟薛柔沒說話之後,冷天意也就沒來過府上。
袁君逢剛把手上的劍放下,就被冷天意揪住袖子,“走,跟我進宮去。”
袁君逢愣了愣,“進宮?做什麽?”
冷天意沒什麽好臉色,“柔兒現在徹底沒有求生欲了,你不想去看看她?再晚一些我恐怕你會後悔。”
他是故意吓袁君逢的,其實薛柔情況還算好,到不了那一步。但果然有效果,袁君逢被吓了一跳,把劍往地上一扔,衣服都沒有換,小跑着就往宮裏去,冷天意都沒有跟上他的步伐。
他一路狂奔,直接跑到了薛柔的床前。薛柔一個晚上想事情,眼睛又因爲哭泣而變得有些腫,現在看起來可不是挺浮腫的嗎?雙眼緊緊閉着,真讓袁君逢吓到了,趕緊抓住她的手,“柔兒…柔兒!”
他伸手一把抱住了人,顫抖着去探薛柔的鼻息,雖然呼吸微弱,但終究還有呼吸,心下暫定,抱的更緊了。在這一刻他聽見自己的心跳很快,再一次意識到薛柔對自己的重要性。
她怎麽可以死呢?
他甯願自己死。
這力度有些大,連沉眠的薛柔都被驚醒了,眼睛睜開,紅腫一片,卻一把揪住他的領子,“袁君逢?”
她松了手,自嘲道,“我該不會又是産生幻覺了吧…”
袁君逢握住她的手,心髒抽痛,“沒有,柔兒,這不是幻覺。我來了,我來看你了。”
薛柔擡起眼,仔仔細細看了他一眼,眼中便有水光波動,一把推開,“放開我。”
袁君逢不放,“讓我抱會兒。”
薛柔冷笑,“你不是把我一個人扔在這兒了嗎?現在跟我裝什麽情聖?”
袁君逢聽了更加心痛,“我沒有,柔兒我沒有。”他親吻着薛柔的頭發,隻覺得看見她委屈自己更難受,忍不住說出了實情,“之前也不是你的幻覺,都是真的。是我來了,是我給你喂的水,是我來看你了。柔兒,你不信我嗎?”
薛柔沒說話,隻是伸手摟住他的腰,把頭埋在他的胸膛,低聲道,“我知道。我都知道了。”
袁君逢一愣,“知道什麽?”
薛柔擡起眼,盡是痛苦和委屈,“我知道你跟那女匪的交易了,知道你爲了我甘願跟她成婚。我還知道,你已經想到了,要把命換給我。”
袁君逢隻是驚訝了一下,很快又釋然,他輕輕安撫着她的背,“沒想到你這麽快就知道了,我本來還想瞞你一會兒的。既然這樣,柔兒,以後千萬不可再放棄治療了,你會好的。相信我。”
薛柔提起的拳頭也是綿軟的,她卻朝着袁君逢胸口使勁地捶打,終究沒有什麽力度,她痛苦極了。
“我不要你的血!我也不要你的命!這些我都不要!你以爲你死了,我一個人活着就會好受嗎!袁君逢,你到現在還不了解我嗎?别做那些感動自己的事情了,我不需要!”
她話還沒說完,臉上已經是淚水漣漣。如果生命是注定死亡,她也希望在最後的時候是袁君逢陪着的。
而不是爲了那所謂生的痛苦,看他和别的女人住在一起言笑晏晏,那比殺了她還不如!
袁君逢沉默地抱着她,輕柔地拍着她的背。難道這段時間他就好過了嗎?每日裏隻顧着練劍和在書房看書,因爲擔心吃不下睡不着,日漸消瘦。
他們倆隔着一座皇宮,沒有誰好過。
這算什麽?還是那女匪赢了嗎?
薛柔哭的累了,靠在他懷裏,摟住他的脖頸,“你聽好。如果我救不好了,那你陪我走過生命最後的時光就好了。我不要你用你的命來換我,如果你死了,我活着還有什麽意思呢?如果我死了,你就好好活下去。你聽不聽我的?”
袁君逢沉默地吻着她的額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