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天意倒是一直陪在她身邊,從藥湯藥丸到針灸,什麽都試過,隻是一直不見起色。薛柔看着師父的模樣,好像更加蒼老了,心裏很不是滋味。
“師父,别爲我這麽操心。你的病也才剛剛養好。”
冷天意一笑,“不操心你操心誰,你可是師父的徒兒。你也知道的,當時其實我隻想要你一個,君逢可是附帶的呢。”
他說完就覺得不好,看薛柔有些難過,趕緊安慰她,“從此後,師父隻有你一個徒兒了,柔兒别難過。”
薛柔笑笑,“怎麽會?哪有師父這麽耍賴皮的。”
隻是身邊的人一直照顧着她的情緒,沒有誰主動提起過袁君逢,但冷天意這麽一說,薛柔被勾起了回憶,想起來他們當初爲了拜冷天意爲師,可是去爬了後山,中了幻毒,互相割了腕,說要一起死。
如今,物是人非。
薛柔眼睫輕輕顫動,裝作不經意地問道,“他…袁君逢現在怎麽樣?”
冷天意卻是一眼就看見了薛柔的手抓住了床單,在微微顫抖,隻好歎了口氣,“他很好,聽說在準備大婚的事情。”
沒說的是,冷天意也好久沒見過袁君逢了,隻是偶爾聽小皇帝說,袁君逢看起來也憔悴了,身上的衣服都寬了不少。
這是折磨誰呢?冷天意無聲地在心裏說。
“師父給你熬藥去。”
薛柔點點頭,“好。”
她躺回了床上,像個孩子一樣被冷天意絮絮叨叨,什麽要多躺躺,不要經常下床走動。如果有幻覺也不要太當真,不要有太大的情緒波動。
安排的一應俱全。
而薛柔自從長大之後,就沒有長輩這麽絮絮叨叨的。她心裏一暖,也露出輕淺的笑容,答應的很好。
袁君逢的大婚就在兩天後,薛柔心裏難受的很,卻也控制不住睡意。師父說她中了毒,卻也不知道什麽毒,隻是渾身沒力氣,虛弱得很,白天黑夜分不清,經常産生幻覺。
又一次她竟然還看見袁君逢?多可笑。
薛柔就這麽睡着,時不時醒一下,又閉上眼睛。可袁君逢的婚事一直像塊石頭一樣蓋在她的心上,壓得疼。
她雙手拽着被子放在胸口,這是很缺乏安全感的睡姿。隻是睡夢中感覺到有人輕柔地把她的手拿下來,放進了溫暖的被窩裏,又湊在她耳邊說了什麽。
薛柔眼皮像是有千斤重,想要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好像又看見了袁君逢,他看着她。
眼神像是有不舍,有擔憂,有深沉的愛意,十分的複雜。
他湊在薛柔耳邊說,“柔兒,我愛你。”
接着便覺得唇上一軟,又有一點痛,被咬了一口,又輕柔地舔舐。
他在吻她。
然而稍縱即逝。
薛柔想起冷天意的叮囑,心裏疼痛,原來又是幻覺嗎?不然怎麽會看見袁君逢呢,他晃在燭光裏的身影那麽模糊,一看就是幻覺吧。
薛柔陷入深度睡眠,卻沒再夢見袁君逢。醒過來的時候,自己的雙手仍舊像之前一樣放在胸口。讓小宮人拿了一面鏡子過來,唇上果然也是一樣的幹燥,沒有傷口。
果然是幻覺。
薛柔心如死灰,就這樣吧,還在期待什麽呢。他都要成婚了。于是她從白天睡到黑夜,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大概連袁君逢的大婚也睡過去了。隻是還是有些幻覺,夢見穿着大紅喜服的袁君逢站在她的床前,目光深情如許,一直看着她,一動不動。
不知道注視了多久,才轉身離開。
而薛柔隻當是幻覺,很快又睡着。
袁君逢身着大紅色的喜服,步履如梭,速度極快。那紅色的喜服在他身上顯得空空蕩蕩,甚至還有些蹩腳的針線,很明顯是臨時趕出來的。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喜色,甚至不如府上的小厮高興,從衣服也能看出來新郎官對這場大婚的不重視。
小皇帝連過場都沒有去,他忙得很,不想去參加婚禮。因此他找了個理由把袁君逢叫進宮裏,自然也看見了他從薛柔的房間裏走出來。
小皇帝頗有種少年老成地背着手,“朕最後給你一次機會,如果你取消今天大婚,朕絕對不怪你欺君。”
袁君逢卻是笑了起來,是這麽多天最開懷的一次。他瘦的多了,一笑顴骨便更高,“謝陛下,不過不用了。臣這就出宮。”
小皇帝看着他遠去的背影,目光冷淡,終究什麽都沒說。
而薛柔隻是一夢一睡間,袁君逢的大婚便已經過了。她醒過來時還沒有反應,隻是問了宮人,才突然反應過來其實已經過了。
薛柔突然哈哈笑起來,倒回了床上,接着淚水便如斷線的珠子一樣落了下來,誰也勸不住。小宮人被吓壞了,把冷天意跟小皇帝都叫了過來,但也是無奈。
薛柔沒有哭出聲來,把自己的頭深深地埋在被子裏,隻能看見她的背脊聳動,消瘦又可憐的模樣。她哭累了,又一次暈過去,冷天意趕緊去給她把脈。
小皇帝問,“冷神醫,薛姐姐怎麽樣?”
冷天意搖頭,“不太好。得趕緊研制出解藥來。”他責備自己,“都是我這個做師父的實在太不稱職,明明自己就是個大夫,偏偏解不了徒弟的毒。”
聽他這麽說,小皇帝縱然再想責備他也不好意思,隻好裝作大人一樣拍拍他的肩膀。
冷天意是真的擔憂,也覺得自責。不知道爲什麽,這個解藥總是不對勁,難不成哪裏錯了?
他卻沒有找出來,隻是把更多的時間用來泡在太醫院,跟林太醫他們幾個一起研究,卻也不敢用别人的藥方,怕害了薛柔。畢竟宮裏人心險惡,他連藥都要自己一個人去熬,不敢經過别人的手。
冷天意看着薛柔一天比一天消瘦,看着她食不下咽難過的樣子,自己心裏也很不好受,想要趕緊把藥研制出來。雖然袁君逢跟别人成親了,但薛柔隻要身體好起來,也可以去做别的事情。
她如果願意留在朝堂繼續幫小皇帝也可以,想要出去濟世救人也可以,隻要她的身體好起來。
冷天意像是對待自己的兒女一樣的,隻要薛柔健健康康就好了。
與此同時,薛柔昏迷的時間越來越長,那毒素留在她身體裏的時間越久,自然人受到的影響也會變得越來越多。她時不時醒過來會看見師父坐在她床前看着她,眼神裏滿是擔憂,“柔兒…”
而薛柔想要說什麽,卻又暈過去,直到針灸過後被醒來。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宮殿裏沒有點燈,是小皇帝吩咐的,不要打擾她的睡眠。
隻是薛柔現在,也沒什麽可以打擾了吧,她可是能随時随地睡的。
薛柔自嘲一笑,把之前照顧她的小宮人叫了過來。随意喝下了幾口粥,看見小宮人戰戰兢兢的樣子,有些好笑,“怎麽?我現在的樣子很可怕嗎?你這麽抖做什麽?”
她睡了這麽久,面容憔悴也正常。
小宮人卻吓得跪了下去,“薛姑娘,我沒有這個意思。”
薛柔奇怪地看着她,“你快起來,我又沒說什麽,你怎麽怕成這個樣子,起來說話。”
小宮人才别别扭扭地站起來,眼睛仍舊是不敢看她。
薛柔一摔勺子,“快說,怎麽了?”
這别扭的樣子,一看就是受了委屈,或者想說什麽而不敢說。
果然有效,小宮人吓得跪在了地上,“薛姑娘,我錯了,你可千萬别告訴陛下。”
“錯在哪兒了?”
小宮人愣了愣,“我錯在…”
“說不說?”薛柔又吓唬她。
小宮人咬咬牙,說,“陛下吩咐了,不能在薛姑娘旁邊亂說話,否則就要有懲罰。我害怕。”
薛柔想起來,之前她的确聽到兩個人讨論袁君逢的婚事。她心裏無聲歎息,這也不能怪他們,何況他們也不是嘲諷,“算了,起來吧。”
看起來應該是有人受到懲罰了,小宮人才吓成這樣。薛柔一想也能想的明白,她病的越來越重,小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回去就抓幾個典型樹樹威也正常。
隻是…
薛柔看着她,“别怕,你擡起頭來,我隻是想問你個問題而已。”
小宮人咬着嘴唇看着她,“薛姑娘問吧,我一定知無不言。”
她的手無意識地摩挲着袖子,“你知不知道袁将軍最近如何?他和…新婚夫人還好嗎?”
小宮人閉着嘴不說話。
薛柔說,“你若是不說,我就要告訴陛下,讓陛下懲罰你。”
她才期期艾艾地開口,“我也不是很了解,隻是聽幾個姐妹們讨論的。說袁将軍跟夫人成婚後,一直相敬如賓,很和睦,夫妻感情十分好。沒有吵過嘴,從成婚第二天開始,夫人就帶着笑容出去逛街了,是去采買的姐妹看見的,回來才和我們說了。”
這些話像是一把遲鈍的刀子,一下下地剜着薛柔的心,每一刀都疼痛一下。隻是她疼的多了,竟然也開始麻木,笑了一下,“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謝謝你。”
小宮人觀察着她的神色,“薛姑娘,你可别動怒。大夫說了,這對你的身體不好。”
薛柔面色平靜,“沒事,你快出去吧。我要休息了。”
她平躺在床上,想象那兩個人相敬如賓言笑晏晏的樣子,突然覺得沒什麽意思。
人家都成婚了,她惦記什麽呢。